
返乡记
公元2007年的最末一天下午,我和易山、孺子牛、文斗等应邀参加安乡知青园地的歌会,会上版主宣布安乡知青2008年返乡活动的计划,此时一女知青站起来发言说话,大意是知青运动本是文革造成的一个错误,知青下乡后遭受了很多的苦难,如此这般,返乡活动有什么意义?一席话刺痛了我。是呀,返乡活动有什么意义?难道还要我们纪念一个错误吗?
公元1972年12月20日清晨,我在沅江黄茅洲的码头上久久伫立,手里揣着一张单程船票,回想起1968年12月18日到这里的那个清晨,此时彼时仍一样,雾罩朦胧,寒气重重。但彼时是下放,此时是招工,而相距却有四年零两天。我在心里发下重誓:永世不再回望这片土地。
其后二十几年过去,我果真没有涉足此地,不是没有机会,多少次往南县、安乡、沅江公干,甚至也有穿过此地的时候,我也吝啬地不愿驻足相望一次,那份心里的痛楚太深,痛得不敢再触动一下。
1995年的盛夏,我有一个机会出差到沅江,驻地就在离我所在的大队几里路的地方。十几天的盘桓我都没有动去看一下的念头,但是在离开的前几天夜里,我失眠了,那是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折磨,我终于发现了,我是放不下那片土地的,二十几年的时光在积攒着一份乡愁,不去看一下我不能释怀,因为我生命中最宝贵的时光在那里刻痕烙印,我不能不去抚摸一下,就此对我的一段生命作个了却。
于是我踏上了那片土地,摆了几桌酒席,请上了要好的农民朋友,权当是回乡省亲答谢宴。那天我喝醉了,醉得痛快淋漓,我一个人踉踉跄跄走到田头,一头栽地号啕大哭,面向原来知青屋的位置掏出一沓纸,那是我八千字的“青春祭”,一张一张点燃焚烧。
我要祭拜这片肥沃苦难的原野,感谢她对我风霜剑矢般的多情眷顾;
我要追悼那段青春燃血的岁月,铭记她在我苦痛创伤时的温柔舔舐。
伏惟尚飨。
从那以后,我对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再也没有了怨恨。我觉得只要是自己的亲历,和与自己同行的亲历者们,都是值得回忆的,哪怕是苦难甚至屈辱。
又是15年过去,我再次回乡,内容可见我写的作文《沅江行》,易山君为此拍下照片发帖三份予以记载。今又发帖《一点发挥》,我觉得那首诗简直就是我的心路纪实。是呀,当我踏上那片土地的时候,心就变得柔弱敏感起来,我在路上道辙里寻找自己的足印,我在田头草丛中嗅吸自己的汗迹,我在屋内的糙壁上查勘自己的身影,我在农民伙伴的嘴里掏回过去的我。
我没有办法忘却自己的青春时光,说是想忘记那是自欺,尽管那般的苦难。
我还要再来,再来寻觅过去的我,那个咬着大男孩子的粗野的笔杆,用莽撞笨拙的字体,站直瘦削的身躯,臂膀揽来春色,往苍凉的天幕上写下的我;跪下颤抖的双膝,手指刺出血注,在贫瘠的土地上写下的我;从大河的排浪中蘸取激情,从太阳的紫红里盗来温暖,从汩汩血流的胸膛里掏出心跳的我。
雄鸡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