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续)暑假过后,又一个新学期开始,肖婆的大女儿初菊在我班上读四年级,初菊来报到时,低着头把作业交给我却不说话,原来是一元五角钱课本费交不出,那个年代这种情况的学生每班总有几个。我正准备安慰几句,就见肖婆站到了我面前,她也不说话,两眼直愣愣地看着我。我连忙站起身对她讲“没关系,钱不够可以缓交,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交。”
肖婆好像完全没听懂我在说什么,注意力移向我的手腕,她看到了我戴的手表,伸手就拧住我的左手腕,我被她拈得生痛,右手抓住她想掰开她,可我哪里是她的对手,她猛地甩开我的手,一下就把我的手表撸下来大步冲出教室。
“妈妈……”初菊一声尖叫跟出教室,我回过神也跟出去,一群学生喧哗着涌到操场上,别班的师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出来询问。我刚要跟老师们讲话,肖婆激动地冲过来对我大叫“几多好过,唱!唱!唱!还戴手表,呜呜……”她哭了起来。我有点生气,心想我唱歌戴手表关你什么事呢?真是疯得可以,没办法和她理论。
“走走走,莫理她,让她疯够了再说”老师们一边说一边和我转身回教室。可没料到这女人你不理她她还不干,上前拦住我不让我走,好像不是她抢了我的手表,而是我抢了她的手表。我避开她仍往教室走,她追过来死揪住我的衣领不放,我一挣,“嚓”衣服被撕开了前襟,我赶紧抱肩蹲在地下。一位男老师忙脱下衬衣给我穿,并大声训斥她。这一训可是火上浇了油,引起她进一步的疯狂。
“噔噔”两下腾空而起,疯女人像着了魔似的沿木梯跃上楼去,直奔我住的房间,抱起几件衣物,“噌”地一下就从楼上飞身跳下,竟然如同练了轻功的女飞侠一般,落地轻盈,简直比现在的武侠片还惊险。就这样跃上去飞下来,来来回回一趟一趟把我的衣服、被褥、书籍、生活用品往她家里搬。
这时校园里像炸了营,沸腾开来。女生们惊声尖叫,男生们兴奋地跟着疯跑,有那胆大的男生跟着跑到疯女人家里把东西往回搬,眼看这局面难以控制,有人跑到田里叫回了疯女人的丈夫。肖婆丈夫是个黑红脸膛的魁梧汉子,从身后抱住女人拖回屋去,一场“疯”险戛然而止。
事后肖婆丈夫登门道歉,来时黑红脸膛憋得更红,说不出话。摁了半天才讲:“老师你原谅她,她也是个失了心的可怜人,看打落(当地人把丢失叫作打落)了哪些东西我们赔,她很可怜。”说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心里很被这汉子感动,这样一个粗汉子居然有副怜香惜玉的柔肠。我说:“不用,不用,我不会在意,我知道她可怜,你好好待她吧。”汉子忙道谢回家。
秋去冬来,肖婆越来越出来得少了,经常被丈夫关在家里,偶尔出来仍是站在门前向火车站张望,看到她呆站在瑟瑟寒风中,想起“恨秋风不庇寒蝉”这句词,很可怜她,转念又想,她还是幸运的。虽然她生活贫困,丢了情,失了心性,但她丈夫没有抛弃她,还在呵护她,我在心里默默为她庆幸。想起那场“疯”险,虽然受到惊吓,虽然衣服被撕开险些出丑,我对她并没有责怪,多少有几分理解与同情。(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