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近庖厨——元旦轶事
元旦到了,节日里三、五亲朋好友酒楼欢聚,或家中小酌,巳是平常事。“鱼吃跳,驴吃叫”,人们吃腻了平常的猪、牛肉,又变着法子吃“活水煮活鱼”,生剐活驴肉,竹鼠与果子狸等野味成了席上珍……各种海鲜甚至海参、鱼翅亦不算稀罕物。
而在改革开放前物资匮乏的年代,食品凭票限量供应,鱼米之乡的湖南许多城市每人每月4两猪肉票,难得吃顿肉谓之“打牙祭”;主要靠外省供应猪肉禽蛋的广州更甚,每人每月只2两猪肉票,常见人凭票在国营肉食水产店割一小条一指宽的猪肉提着走在街巷。那时都说广州人吃得“秀气”(喜大块吃肉的湖南人谓之“吃猫食”),实则是当年食品紧缺之故。有一次元旦去调广州工作的父亲徒弟家玩,热情的主人倒腾半天弄出1小碟5片肉,1小碟3条手指长小鱼,还有1小碟炒鸡蛋(小碟类今小咸菜碟)和一盘生菜,看着这几乎只够我一人吃的菜,尽管男女主人相劝几乎不敢下箸。后来听说,这巳是当年广州人在家中待客最丰盛的菜肴了。那时有人提2斤肉在广州大街上走过,比现在开宝马车招摇过市还神气!
那年月广州人说有两种人吃得开:“杀猪佬”和“跑车佬”。“杀猪佬”当然不是今肉贩子,而是当年能帮熟人开后门的国营肉店工作人员;“跑车佬”,不就是说的铁路列车员吗?他们能利用工作之便搞“捎、买、带”,可从外地买回本地紧缺的副食品。而我从乡下返城后当过2年长沙至广州慢车列车员,每周由湖南去广州一次,自属“跑车佬”之例,免不了把当时湖南丰富而便宜的蛋、禽和隔着人堆喊肉店朋友“开后门”递出的猎肉带给广州朋友。那时纯属帮忙,不知取一分蝇头小利,业务甚至发展到当时北京路和中山五路一些副食店,作为交换仅是为自己和朋友买回几斤湖南当时紧缺的白糖。
说到此,巳离题太远,还是回到庖厨这个话题。
孔夫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口里吃肉,眼里却看不起身份低贱的庖厨之辈(哪怕你有“庖丁解牛”之神功),也可能要显示自己的“仁义道德”,声称要远离帮他弄肉吃却背“杀生”之名的屠夫,谓“君子远庖厨”。可我那年却当过平生唯一一次“庖丁”(应是助手)——“跑车佬”当了一回“杀猪佬”。元旦前2天,列车段领导决定把副业基地那几头用餐车回收潲水喂得膘肥体壮的大肥猪杀了分给职工过节,并安排客车队抽调一些职工执行此关系民生重要任务,本人有幸被选中。客车队董队长还真有眼光,被选中的十来壮汉多为农村退伍兵和返城知青,在乡下没杀过猪也见过吧?
说来,在乡下其实很少见杀猪。生产队养的猪每年要完成国家收购任务,都是送区牲猪收购站外运或宰杀,社员一年也难吃两次肉,队里哪有得猪杀?只有到农历年底,生产队才杀2头猪分给社员过年。队长只用3、4个精壮劳力帮忙,1人抓住猪的2只大耳,另3人分别抓住猪的4蹄和尾巴,把尖叫的肥猪翻倒按在案板上(有时用根杠子压住猪的前胸),猪乱踢乱叫却动弹不得,队长用锋利的杀猪刀对猪喉管一刀捅下,猪血汩汩流到盛盐水的猪血盆,猪叫声低下来,只有血沫从刀口冒出……
可是,真刀真枪杀猪俺没干过。问那些也多为20岁上下的兄弟,竟只有1位退伍兵小谢在乡下帮他父亲打过下手!于是大伙公推小谢为“刀斧手”。带着董队长找来的杀猪刀、挺杖等工具来到位于单位单人宿舍山下的猪场,众大汉从猪圈里轰出1头近200斤大肥猪,七手八脚把它摁翻在单人宿舍食堂案板上,我与另一兄弟用根杠子把它前胸压牢;哪知小谢一刀捅进猪喉管,猪不但未死,反而连血带刀从喉头喷出,杀猪刀险些扎在他腿上!大伙拼命摁住垂死挣扎大声尖叫的肥猪,发毛的小谢用军用大头皮鞋踩住猪头对喉管连捅数刀,鲜血直喷,猪才好不容易断了气……杀第二头肥猪有了经验,那退伍兵一刀下去猪喉管呼噜呼噜冒血泡,不一会倒地而亡。如是解决了几头肥猪。据有知青回忆文章说杀猪刀“一刀封喉”实则不是割断喉管而是割断颈动脉,如果说“杀生”有几分残忍的话俺只是“帮凶”,具体刀法就说不清了。
众人七手八脚把杀翻的6头大肥猪全抬到食堂锅炉房,一头头轮流放到锅炉房旁洗菜池用锅炉放出的滚水烫褪毛。多是本地人称“暴发子”(生手),肥猪有的地方被锅炉滚水快烫熟了,有的地方又没烫到,猪毛连刮带扯褪得有一块没一块。打过杀猪下手的小谢学其父把肥猪挂在铁钩上,再用钝了的杀猪刀割破1只猪腿用嘴吹气,大伙七手八脚用钝刀把肚子吹得胀鼓鼓的肥猪身上的粗毛乱刮一遍,就由那退伍兵开膛破肚,一头白花花的大肥猪算宰完了。所谓“少了张屠户,要吃‘和毛猪’”即此。
曾当过铁道兵连副的董队长让大伙把6头大肉猪和1头猪的下水抬上卡车运单位大院,余下的猪下水交单人宿舍食堂给单身职工节日改善生活。到大院巳快天黑,董队长指挥兄弟们把6头大肉猪交餐料库保管后,盼着大快朵颐的兄弟们就忙着作“打牙祭”的准备了——董队长早就用东北腔嚷着大肠头好吃!不知他从哪弄来1口大锅,没有锅铲就把办公室铲烤火煤的小铁铲用沙子擦净冲洗后代用,再用他办公桌里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充菜刀,在办公桌上切割洗净的猪大肠和猪肝肺,干餐车的兄弟用从餐料库值班刘老头处弄来的料酒与酱油把猪大肠烧得香喷喷透着油光,盛在董队长办公室用水略洗一遍的旧洗脸盆里。再在办公室大烤火炉上把猪肝心肺与猪血炖一大锅汤,香气四溢。董队长不知从哪弄来1塑料壶散装白洒,干了大半天饥肠漉漉的兄弟们端起餐料库借来的碗筷干起杯来!离开列车段(后扩大为客运段)多年后回忆那顿半军事化聚餐,用小煤铲炒的烧大肠不知为什么那么香,日后任哪家大酒店也没吃过那么香的烧大肠!
第二天,单位500多职工每人分了2斤带骨肉,欢天喜地回家过节——尽管多是毛未褪尽的“和毛猪肉”。但在那每人每月凭票供应4两猪肉的年月,巳是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