崽失(she)嘎哒
1991年暑假旅游,单位不组织,自由组合,但须三人以上,报个名单去,就可以领到每人100元的旅游补贴。当然,事后还得交车船票以验明正身。
我和老T并不想出去玩,但这100元的补贴着实诱人,不要白不要。无奈人数不够,于是密谋作假,一是先得至少还拉一人入伙,二是适时到车站码头去捡废票。
在暑假前的最后一次全体大会后,趁人还未散尽,我麻起胆子,试着喊了一声:愿意跟老T和我一起去庐山的到我这里报名!哪里晓得,一时间竟然应者云集,老中青女士一下子来了七八上十个!
赶紧声明,这绝不是老T和我有什么过人魅力,实在是学校的男女教师人数比例严重失调,已接近令人恐怖的1∶4!所以当时的女校长痛下决心,只进男教师,女士一律谢绝入内。
我倒吸一口冷气,骑虎难下了啊!也就只好假戏真唱了,先去把一千多块钱领到手。
去的路线是先乘火车到武汉,后坐船下九江,再上庐山。一到武汉,老T就走了,他弟弟在大学当教授,旅游的终点也就在这里。可怜我这从没出过公差的人,出门在外睁眼一抹黑。好在有两位女士带了大家属——比我聪明能干的两位丈夫。当然还有其他小家属——孩子们,我也带了儿子多多。所以这一行也算是热热闹闹、浩浩荡荡了。
由于事先并无准备,那时更没有什么“攻略”可借鉴参考,所以每到一地,头等大事就是买一份当地的地图。我要做的是制定每天的游览路线(当然广泛听取群众意见),购买各种票(火车票、汽车票、船票、门票),白天找地方吃饭,晚上寻地方睡觉,还兼照相(绝不是“摄影”),为每一个人在每一个他或她愿意的地方,留下“到此一游”的光辉形象。
多多那年小学毕业,另一位老师的儿子和他同年,算是小家属中最大的两个。他们倒也蛮称职地担当起了大哥哥的角色,人前马后地把小弟弟小妹妹们照拂得无微不至。自然赢得一片表扬。我暗中奇怪,这小家伙什么时候学会体贴、照顾人了?
得力于两位模范丈夫的鼎力相助,得益于没有一个异怪的问题堂客,我们一路顺风。
从庐山下来,又到九江。回长沙坐火车。这时是下午三点。问清列车时间,有两趟去南昌的车,分别是下午四点许和七点许,都能赶上晚上八点多南昌开往长沙的车。
正在商量上哪一趟车,多多说要去上厕所,我说,快点回,又继续和大家讨论去了。最后决定乘四点这一趟,南昌究竟是省会,该比九江好玩点吧。再说,七点的那一趟,时间也紧了点。
说四点,四点就到了。多多却不见回来!我赶紧去附近的厕所找了一圈,又赶忙回到车站,仍不见多多踪影!
这下我可急了、气了,让一大队人马等他一个人?不行!我说,你们先走,我等到多多乘下一趟车来跟你们会合。
女士们也急,但不气。都极力安慰我,说,还不是玩去了,肯定不会失(she)的。
送他们上车,已有人泪光闪闪。
回到候车室,那么空,那么静,突然间觉得这世界上就剩下了我一个人……
走在刺眼的阳光下,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见厕所就进,自然徒劳无功,谁会在厕所里蹲这么久?可这是我获得的关于多多的唯一信息:他上厕所去了。
也不敢在大街上久窜,又回到候车室等。相互错过了更麻烦。
我木木地立在候车室门口,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是,太多的事一齐涌上来,把脑子挤得满满的,要炸开一般。
多多会到哪里去呢?玩?又会去哪里玩呢?他喜欢玩什么呀?他会被人骗、被人拐吗?他不认识路,从厕所出来,走错了方向?他会问路吗?……
就这么茫然地站着,疾速而缓慢地想着,眼睛不敢放过任何一个人。远看似乎是熟悉的身影,走近来却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时间一秒一秒地在煎熬中流去。
如果天黑多多还不回来,我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电视台打寻人广告!
如果今天没等到多多,我就一直在这里来守候!
如果找不到多多,我绝不回家!
多多一旦回来,我非得狠狠骂他一顿、揍他一顿!
………………
骄阳似火,我觉得彻骨的冷,人声鼎沸,对我是死寂的静。
心在滴血。想嚎啕,却无泪。一种实实在在的生理上的心痛!
从所未有的孤独,从所未有的无助。
………………
一次,他娘下班回家,屋里不见儿子,便喊:多多,多多!不见应答,再喊:多多!!多——多——!!!已经带着哭腔,冲到街上去,满世界地喊。
四岁的儿子从罩着桌布的茶几下爬出来:我在咯里。
问:俄什喊不应?
答:“捉摸子”不准做声。
——还不是爹娘教的!
………………
又一次,我和哥哥去游泳,带上多多。那时,到处都是池塘。不像现在,到处都是小区。
把多多放到救生圈里,我们俩站在齐胸深的水里聊天,不时回头看一眼。
救生圈渐漂渐远,再一回头,救生圈还在,多多不见了!
几个ga子猛丢过去,把多多从水里捞出来。还好,没呛着。
回家绝不敢声张。
………………
终于,多多出现了!他不急不忙地朝车站走来。那一瞬间,我整个人都软了!心软了,腿也软了。我真想扑上去,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紧紧地。但是,我忍住了,我太不习惯拥抱了。既没骂他,更没揍他。问清缘由,原来他自以为是地认为我们要坐晚上八点的车!从厕所出来就玩“电游”去了!
去签了票,还有一个多钟头的时间。于是就带着多多去逛街,他想做什么,我决不阻拦,他想要什么,我立即给他买。我从来没有这么慷慨,这么心中充满柔情。
我只敢说,叔叔阿姨们多么为你着急。多多却还是一副懵懂无知、浑然不觉的模样。
从九江到南昌的列车上,一种极度的疲劳弥漫全身,却没一丝睡意。我的双眼,就一直痴痴地望着多多,牢牢地抓住多多。儿子似乎也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一路无语。
车到南昌,还没停稳,就看到我们的那一队人马在对面站台上车了!
我们赶紧奔过去。大家像迎接英雄凯旋一样,一边问情况,一边好言安抚,一边纷纷掏出各种食物塞到多多手里。几位女士已经热泪盈盈了。
我曾写过一篇《我失(she)嘎哒》。大约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人生天地间,儿子失(she)一两回,也是在所难免的。
不管儿子是真失(she)还是假失(she),都紧紧揪着爹娘的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