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垦戌边——上山下乡,虽形式不同,但都是远离亲人、远离家乡。”
衷心感谢各位知青插友对我家上世纪50年代初支援边疆两位老人的理解和悼念!请接受南飞孤雁、小河放歌的泣拜。我们先将今年5月母亲大人去世时写的散文《西北边陲葬礼》发来,以便大家深入了解我们知青母亲的思乡情感。
再次谢谢大家!
散文:西北边陲葬礼(6300字)
年过半百的我参加过N个葬礼,有亲人的、同学同事的,还有师长的。每次葬礼都是一次对生命的祭奠,都使自己有所感悟,有所震撼。但使我的心灵受到强烈震撼的是这次岳母的葬礼。
时间:2007年“五一”长假的最后3天。
地点:中国的“西伯利亚”——新疆边陲山城阿勒泰市。
自2006年元月和妻女回新疆陪岳父母过完春节后,岳母84岁高龄的身体在病魔的长期缠绕下一天不如一天。今年3月中旬老人家病重再次住院,妻子和分居湖南、陕西、乌鲁木齐等地的兄弟姐妹匆匆赶到母亲身边陪护。4月底我接到岳母病入膏肓的电话,乘“五一”长假急急踏上了赴疆探望的万里旅途。
第6次提速的特快列车已经是风驰电掣,可我仍觉得跑得太慢。西行列车每经过一个车站,我都禁不住地猜想当年岳父母经过此地是怎样的艰难。
我的岳父母都是湖南浏阳蕉溪乡人。为冲喜救病危的婆婆,17岁的岳母和15岁的岳父结为连理,从此相濡以沫,相守一生。他们冒着生命危险一同参加求解放的地下斗争,他们满怀激情投入解放后的革命工作。1951年初,正在浏阳公安大队工作的岳父接到带家属执行押解劳改犯去新疆的命令,当天步行几十公里找到正在北盛搞土改工作的妻子。深明大义的岳母忍痛割舍乡土亲情,过完春节就腰别手枪、怀抱幼女同丈夫赶到长沙集结,随公安部队渡湘江、跨长江、过黄河,踏上了押解1000多名犯人去西域的漫漫征途。当年这支特别的队伍坐火车到陕西咸阳后,就改乘60辆没有座位的大卡车继续西进。大部分来自鱼米之乡的干部和家属很难适应西北贫瘠恶劣的环境,更别说我那当时只有4岁的大姨姐了,她在颠簸扬尘、缺吃少喝的卡车上大声哭喊着:“我要回去!” 那稚嫩的浓浓的浏阳乡音在大西北的上空久久回荡,激起了多少湘籍干部战士和家属的思乡情怀呀!面对戈壁荒滩,28岁的岳母又何尝不思念自己青山绿水的家乡,又何尝不想念家乡的亲人哪!可是已有2年党龄的她却没有回头南望,而是把幼女紧搂在怀里一直往西北向前、向前!艰难跋涉一个多月,万水千山5000多公里,岳父母和押解部队终于安全抵达与前苏联接壤的新疆伊犁哈萨克自治州阿勒泰地区。顺利完成任务的他们马上又被调往当地的地方政府工作。扎根边疆一辈子的他们,无条件服从组织安排,先后在地委、县委、牧场、渔场、地区食品公司等单位辛勤工作,并养育了7个子女。恶劣的环境、艰苦的生活、繁忙的工作和辛勤的哺育,使得岳母早就疾病缠身。一次中风,几次病危,虽都化险为夷,可耄耋之年沉疴难愈,这回再次入院凶多吉少,连老岳父都预感“可能一去难回了!” 我这次能否见到生前的岳母还是个未知数。
带着思念,带着焦虑,在列车上的三天两夜都睡不着觉。5月3号凌晨在朦胧中被白光刺开了的双眼一亮,看到边疆明月挂在深邃的夜空,像一盏照我前行的明灯。心里一激灵,翻下中铺,就着车厢过道微弱的灯光,一口气写下了《边疆月》、《望月》、《问月》3首诗,列车穿越天山时又禁不住作诗2首《过天山》。(见附件①《李军赴疆杂感》)
奔波3天,3号上午10点到达乌鲁木齐,马上又在亲友的安排下坐上汽车,9小时飞奔700多公里,当天晚上7点多赶到了西北边城阿勒泰市。放下行礼就去地区人民医院看望岳母。病榻上的老人家已是瘦骨嶙峋,双眼浮肿,气若游丝。我轻轻地走近,俯在她耳边用浏阳话轻轻地说:“妈妈,我来看您来了!” 伺候在旁边的姨妹们正想大声告知我是谁,岳母这时含混地说出了:“这么远(来),不容易!”几个字。老人家竟在数次昏迷后又清醒过来了!大家又惊又喜。我赶紧把家乡副市长刘明理的问候(其父和我岳母是浏阳土改工作队的战友),把市委老干局和家乡亲人的问候一并转告给她老人家。岳母的胸膛大幅度地起伏着,艰难地说出了:“谢谢他们” 4个字后又疲惫地昏睡过去。我由衷地感谢苍天给了自己这个机会,让正在与病魔抗争的老人家感受到了家乡党组织和亲人给予的关怀和温暖。此时已是北京时间20点整①,夕阳正在徐徐降落,晚霞映红了远处的将军山、骆驼峰,映红了近处的克兰河和河边的白桦林。我在心里默默祈祷:愿岳母能像2005年那次一样转危为安,起死回生。
五号下午四点半钟,我突然接到岳母刚刚去世的电话。打的赶到病房,我那刚刚进入85岁的岳母安详地躺在病床上。岳父在垂泪,两个儿子在抽泣,女儿们在痛哭,孙子、外孙女在悲痛地呼唤着最疼爱他们的老人家。儿媳妇在两个护士的帮助下,正在为老人家进行最后一次洗礼。十年前在家乡配置的假牙给戴上了,女儿们准备的寿衣给穿上了,当大红的寿被徐徐盖住老人慈祥的脸,病房里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噩耗随着电波传到大江南北。在家乡,岳母唯一的亲弟弟和浏阳市委老干部局、浏阳电视台发来了唁电,高度评价岳母投身家乡解放事业,献身边疆建设的一生。我远在北京的女儿凌晨一点半发来《怀念我的外婆》的祭奠散文,洋洋1500字,字字含泪。(见附件②《李晶祭奠散文》)在她的提议下,远在广州、长沙、西安的孙女、外孙女第二天都发来了沉痛哀悼的短信。
灵堂就设在当警察的小舅子单位车库,正中摆放着岳父和他两个儿子敬献的花圈,灵柩前遗相框中的岳母正微笑地注视着她的儿孙们。我的大舅子、小舅子以及他们的妻子,我的妻子和四个姨姐妹及她们的丈夫,还有岳母的一个孙子、两个外孙,一个外孙女、一个曾外孙女都跪在她老人家身旁,向络绎不绝地前来悼念的人们磕头致谢。车库前的水泥坪约
整个丧事由我妻子在被当地誉为汉族的“阿訇”③的老同学掌管下进行得有条不紊。头天晚上安放遗体,第二天守灵。这里没有家乡那昼夜不停地鼓乐吹打和震耳欲聋的爆竹轰鸣,只有悼念者喃喃的祝福祈祷和亲人们克制的轻声抽泣。经常被家乡喧闹的丧事吵得夜不能寐的我不由地从心底发出赞叹:多么纯朴的西北边民哪!他们在这里默默地垦疆戍边,最懂得善待生命,厚养薄葬,亲人去世也从不扰民,这样对生者的呵护,对死者的尊重,才是真正对生命的大彻大悟!回想起2005年岳母第一次病危时曾经提出要求:想在家乡锣鼓班子吹打的乡音乡情中告别人世,(于是我和妻子悄悄录制了浏阳办白喜事的全套吹、打、唱的录音资料备用), 而这次在弥留之际再没有提及此事的心态变化,我做出了这样的理解:岳母虽然是一个思归心切的湘女,她曾经渴望享受家乡浓烈风俗的的葬礼,但她即将在西北边陲走完人生旅程时,觉得自己应该入乡随俗,就不再提此事。她现在愿意就这样轻轻地走,就像她当年轻轻的来。可是亲人们舍不得她走!边城的人们舍不得她走!就在第二天晚上岳母即将入殓时,难得下雨的阿勒泰突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儿女们哭喊着:“妈妈别走!妈妈您看,连老天爷也舍不得您走呀!”此时此刻,风萧萧、雨朦朦、泪滂沱……真是天悲地恸,长歌当哭啊!
第三天是送亲人出殡的日子,风停了,雨住了,可天仍是阴沉沉的。儿女们含泪把母亲最喜欢的书籍、湖南花鼓戏影碟录音带和生活用品一一放进寿棺,④一个接一个地跪在母亲的遗像前,把自己儿女写的散文、发的短信念给老人家听。泪眼朦胧中,我看见岳母在相框里笑得很甜,想必是老人家知道了自己的精神财富已被儿孙们所继承。
上午10点,追悼告别仪式开始了,300多平方米的场地挤满了前来送行的400多位亲朋好友。阿勒泰市老干局局长为我岳母做了生平介绍后,在随即宣读的发来唁电送来花圈的长长名单中,我听到了一些少数民族兄弟的名字,由于各民族的宗教礼仪不同,他们不能亲自来参加汉民族的葬礼,可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对献身边疆、热爱少数民族的汉族老大娘表示了极大的敬意和沉痛的哀思。
半个小时后,岳母的灵柩在儿女子孙们的哭喊声中被抬上灵车,向着十几公里外的公墓缓缓驶去。一路上,2个儿子像两座金刚在车头守护着灵柩,热泪在他们刚毅的脸庞上无声地流淌;两旁陪护着的是5个女儿和她们的丈夫及与儿孙,心碎的她们仍在一路向着阴阳两隔的母亲哭诉。灵车上坡时,不知谁一声惊叫:“快看后面的车队!”每双泪眼都惊奇地看到了满载花圈的大卡车后面,那一辆接着的一辆小汽车和几辆大客车,一眼望不到头。儿女们惊呼:“妈妈,您看:那么多车、那么多人跟着送您来了!” 随后爆发出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大哭。这动地的哭声在西北戈壁上久久激荡;这惊天的哭声冲破西北苍穹,直上九霄云外。此时此刻,一直控制着自己的我再也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仰天长啸的我突然发现太阳冲破乌云,把温暖的阳光洒在送葬的101辆车上(这个数字是一位交通警察仔细地数下来的,说有一多半是私车),反射着阳光的车队像一条耀眼的长龙。
曾经遮天的乌云且退且消,湛蓝湛蓝的天空飘来了一朵又一朵白云,像是要托着岳母的灵魂飞向天堂。此情此景,我的心中突然涌出了一种无名的悲壮——岳母年纪越大越思念故乡,自1951年来到边疆,因为工作繁忙,20多年后才第一次回家探亲,离休后因年老体迈也只回来过3次。28岁离家,西出阳关56年的岳母有着浓浓的思乡情结,曾多次有过落叶归根、还乡养老的念头,2001年夏天,她打点好行装,准备和来浏阳寄读的孙子一同回故乡,由于种种原因未能成行。后来连续三年都悄悄打电话给我们,说想回来。我和妻子去年住上新房后,也想接老人家回浏阳来养老,无奈她老人家已是年迈体衰,疾病缠身,走不动万里路途,回不到遥远的故乡了!“青山处处埋忠骨,焉用马革裹尸还?”老人家把青春献给了边疆,把子孙献给了边疆,最后也把自己的躯体留给边疆了!现在的我,正和兄弟姐妹们护送着老人家在这阳光明媚的世上走完最后一程,我还能为老人家最后做一件啥事情呢?这时,耳际响起了马思聪那如泣如诉的《思乡曲》,我幡然醒悟:此时岳母的灵魂仍在乘着白云向故乡飘荡,仍在等待着来自故乡的乡音!情不自禁地我强忍热泪,背靠白雪皑皑的阿尔泰群山,头顶蓝天白云的西部苍穹,向着故乡的东南方向,大声吼起了岳母生前最喜欢唱的湖南民歌:“乡里妹子进城来,乡里妹子冒穿鞋……”。渐渐地,兄弟姊妹们的哭声都变成了激昂的歌声,这来自家乡湖南的乡音,这发自肺腑的歌声宛如一支悲壮的《葬礼进行曲》,伴随着为岳母送行的“长龙”一直向前、向前……
在西北边陲参加的第一次葬礼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深深地刻在了兄弟姊妹们的心中!
李军
注释
①新疆时间比北京时间晚2个小时。
② 浏阳河·阿尔泰山。
③“阿訇”是伊斯兰教主持教仪的人。
④ 新疆少数民族地区允许土葬。
李晶祭奠散文:怀念我的外婆
昨天,也就是2007年5月日下午5:00,我在北京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她的哭声告诉我,亲爱的外婆离开我们了。
那一刻我竟然没有哭,而是平静而虔诚地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外婆她老人家一路走好。在之前的很多年里,外婆一直承受着病痛的折磨,虽然她以惊人的毅力忍耐了下来,甚至创造了奇迹,但对于外婆这样一位博爱智慧、心如明镜的老人而言,行动不便、看不清听不见,使得她无法再关心她一直关心的家人和朋友,徒留一份无能为力的焦急。
所以,我衷心地希望今天这个句号只是外婆病痛的终止,是肉体的解脱,而不是灵魂的终结。作为一位伟大的母亲,她的生命已经通过七个儿女得以传承,一代一代,生生不息。
我身上也流淌着来自外婆的血脉,因此,我时刻能感受到外婆心中的温度。虽然从小到大和外公外婆聚少离多,总共见过不到十次,但二老在我心里却从没有远离过,尤其是外婆。
小时候每次挨骂挨打,我总会通过想念远方的外婆来安慰自己,长大后想想,如果当时和外公外婆长期在一起,可能也免不了受二老的批评。但正是这种距离使我拥有了与众不同的外公外婆,他们生活在妈妈和长辈们讲的故事里,生活在从新疆寄回的照片里,生活在给我做的驼毛小棉袄里,我的成长始终感受着他们给予的温暖;可直到五岁那年,我才第一次真正见到我的外公外婆,他们在我脑海里留下的更多是瞬间的记忆。印象最深的是86年二老回浏阳探亲,外婆带着我走在老家农村泥泞的小路上,把怀里抱着的水果糖分给每一个遇见她的孩子;我还记得二年级那年,爸妈带我陪着二老游北京,我躲在公园的树荫下,看外婆挤进人堆里,操着浓浓的乡音为我买双棒冰棍儿;我记得96年二老回浏阳,妈妈的关节炎正厉害,外婆身体也不好,还每天指导外公慢悠悠地为一家人做饭;我也记得03年暑假姐妹几个回新疆,外婆手把手教我缝枕套,一边骂我笨一边告诉我不用打线结的窍门;我更记得05年在新疆过年,外公外婆穿着大红棉袄,手牵手微笑着合影……这一个个瞬间就像一幅幅珍贵的照片,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伴随我一步步继续人生的旅程。
我曾经有些奇怪,为什么从少女时代起,外婆在我心中就不仅仅是个慈祥的长辈,还是一个十分特殊的符号,每当我忧伤、迷茫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地想她。虽然很少能见面,但外婆一直在我的内心深处微笑着,给我安慰和勇气。大一些之后,我想明白了,原来每个外婆都是女孩心灵的守护神,她们把自己的一切传给了女儿,这一切又由女儿再传给她们的女儿。这种人类最原始最纯正的传承把三代女人紧紧联系在一起,也把一个个小家连成一个大家。
对于我们这个大家庭而言,外婆的离开让每一个人都若有所失,这令我想起几年前看过的一部电影,说的正是一位老母亲的离去,名字叫做《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去了》。而外婆就是世界上最疼我们的那个人,这个家的每一个成员都能感受到她的关爱,大家谁都舍不得她走,希望外婆能给我们更多孝敬她老人家的时间。无奈,天命难违,值得晚辈聊以自慰的是,外婆是在过完84岁大寿以后离开的,是在看到聪明可爱的曾孙后离开的,是在老伴和儿女们的陪伴守护下离开的,可以说,外婆含辛茹苦的一生拥有一个圆满的句号。
这是上天对外婆的奖励,也是对我们晚辈的安抚。我曾经听说过一个美丽的故事,从世界上离开的人都会化作闪亮的星星,在天上看着她深爱着的人们。我愿外婆带着大家对她的祝福化作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每天都照耀着和她走过一生的老伴,照耀着她在不同城市的儿女子孙们,和我们这个大家庭永远在一起!
外孙女:李 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