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河淘金
有一好友,在一次闲谈中无意提到他在湘西投资采金项目,我不以为然。因湘西虽金矿藏量丰富但全由国家统一采掘,个人投资纯属一种淘金形式的小打小闹行为。因青海可可西里个体采金事件引发了天灾人祸,迫使国家不得不采取行政手段加以制止,而内地省将会管得更死。因受古训中“淘金老汉一辈子穷得荒”的影响,我认为采金是一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然而,几天后好友竞请我去看看他的项目,好奇心使我在这回偶然的考查中对现代黑白两道采金方式有了一次感性认识。
七月流火的一天。驱车三百余公里,在常德到慈利途中,经漆河转入五强溪战备公路,深入武陵山脉腹地。
车行之处,山高路险,森林密布,峰回路转到达一镇,镇名“麻依,”名称怪异。
车进镇时已烈日西沉,但镇街各处仍在向外散发着一阵阵热浪,暑气逼人。车行不到百米则不能前进,因遇到一家办丧事。其场面之壮观令人叹为观止。送葬之人塞满镇街,白茫茫一遍,如六月飞雪。人们抬着瘦长的“无常”,高举望而生畏的“图腾”开路,不时向天呜放着鸟铳,抛洒着冥纸同观看者一起联动。真是号炮齐呜,幡旗密布,冥纸遍地,乌烟瘴气。使人容易将镇名联在一起,将湘西传说中的赶尸联在一起,将采金中的道上规矩联在一起,宣染成一种极为神秘的气氛,特能感受到诸葛亮在出师表中讲到的“五月渡泸,深入不毛”的真实写照。
山中的夏夜是避暑的极好去处,而此镇则一反常态,闷热异常。人们跑到溪傍、涧边半身端坐于水中才能解除暑热。我和好友不是山中人,不能入水,怕瘴气近身只好坐在涧上的小桥上纳凉和聊天,由此听到了不少鲜为人知的采金故事。
所谓投资采金其实是一场风险极大的睹博游戏,而且游戏一直处在一张无形的网中进行。编织这张网的蜘蛛是黑是白你不必理会,反正进入游戏就得遵守黑白两道的规矩。为了吸引不知真相的投资者,这个大山中不知名的小镇每天都可制造出一条“一夜暴富”的新闻。
某某经一年的努力终于修成正果找到富矿而获利数百万元,某某是山里人在整治自己的自留地时挖到一大块金子,钞票多得不知如何用,只好垫在床下生虫子。某某是乡干部,投资获利后分得奥迪车一部放在牛栏中当摆设。
于是,寻宝者像得了传销病一样轰涌而至,小镇也显得异常繁华和热闹,风水师和地矿师分不清楚,藏宝图和矿脉分布图弄不明白即可开工。不要办任何手续,也不需要任何部门认可,只要有钱投资便可挂牌营业。
看似一种无政府的状态的乱采乱挖,实质上当找到金矿时该上门的都会来。工商、税务、公安派出所,乡村政府、黄金管理部门、地方老大和宗派族长都得摊上一份,老板们戏言:见黑冒卵事,见黄卵冒事,(指没有采到金子“黑”,谁也不会找你的麻烦,而挖到了金子“黄”,只有多打发自己就会没事。)
根据投资者能力的大小来决定采掘方式是按经济规律办事,但不管有无规模,那种原始的对金的崇拜仪式必不可少。挖掘者一般赤身露体是怕有偷金之嫌,妇女不能进入采金区是避开阴阳相克,采掘时遇到老鼠要隆重祭拜是鼠金同意,极好的信息。
还有很多道上的规矩只能进山随俗,边看边学了。
第二天清晨,天空依旧浓云密布,闷热难当。我由当地向导引入,步行进入采金区。
行进中向导的介绍解开了我对这种无政府状态的疑惑,因此处方圆百十里的山均属五强溪水库,非国有开采的区域将在水库扩容中变为库容区,被水淹没,在未放水前的自发开采当然无人管理。于是,在地质探测中被抛弃的矿源成为寻宝人争夺的战场,受经济利益的驱动已达到白热化的程度。
挖掘者清一色为本地山民,由当地承包者组织队伍,按洞的长度计工钱,生老病死各安天命(进镇时看到的死难者必是有钱的主(承包头),才有如此排场)。
含金的矿带就像猪身上的五花肉只有薄薄一层,洞的掘进直达矿源。是横截,是纵进或擦边而过谁也说不清楚,真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矿脉同传说和欺骗连在一起,让人找不着北。由于某种原因使此地“寻宝图”和被人抛弃的矿洞成了奇货可居,明争暗斗的物品。大凡一无所获的老板也不会弃洞而走,按洞的掘进长度折价再卖给后来人,而后来者将请来“高人”重新测量矿源继续采掘,也有觅得“寻宝图”的通过原洞深入到临洞偷采,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云天雾地。
采金的投资者们就这样整日生活在神话和幻想之中,让我难已理解。
采金的投资者们就这样如灯蛾扑火似地玩着把钱变成泥沙和石块游戏而乐此不疲,让我哭笑不得。
山中的路,主道也通不过机动车,全由砂石垒筑极不成型。就是支道也不能两人并行,好像是人用刀砍,脚踏而成,如鲁迅说“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它状如树干,一生二,错综复杂宛如迷宫。它形似射线,一块自然洼地能同时向四周延伸多条小道,让人迷失方向。
这里植被丰润,绿树成阴。这里溪流涌动,花香扑鼻。这里凉风阵阵,蓝天白云。
但经多次折返,变换路径深入后则面目全非。发电机的轰鸣声随风而至,且越来越大。矿洞高低错落,弃物成堆。临时的工棚和飘动的衣服隐匿在杂树之中,成片成条的采掘物覆盖了植被,压倒了树干。吸水的竹管、供动力的电线由山沟伸向各处山洞,有沿崖而上,有横空而过。
大山中的野物早已跑得无影无踪,就是繁殖最快的竹鼠也很难碰上,如若被采金人看到一只则被奉若神明,喻示金子将大大的有,发财之梦指日可待。
我终于到达好友投资的矿洞。已经掘进了100多米,我像狗一样的爬行进入洞内去体会采掘者的辛苦。路遇拉矿出洞的工友只能侧向而行,浓厚的汗味,粗重的呼吸在洞中久久不能散去。小功率的发电机让每隔
此处土质很差,洞径过大风险也很大,我在行进中也不时有层土从洞顶散落,让人提心吊胆。
据好友介绍,掘进的方向是按高价购来的采掘线路图,由大师用罗盘锁定方位,直达五花肉状的金源。这样原始的方式让我相信能找到金源,只有天知道?但好友则信心百倍,说已掘到灰绿色的矿层,这是一个利好消息。
我坚持到达了矿洞的终端,的确看到了层次分明的矿带,也带回了火柴大小的一块矿石,但已精疲力竭。
出洞后,当我寻觅竹管吸水解渴时,向导告诫只能用本洞专用竹管,否则有中毒的可能,因相邻矿洞之间的资源冲突而引发投毒之事时有发生,这种毒草入水毒不死人,但得求取对方的解药,真是奇了。这只怕也是湘西神秘之说的一种体现。
我想与采掘人拉拉家常,当看到搭建在丛林中的竹床,石块垒成的灶具,山玉米构成的主食,赤裸裸的劳作和近似麻木的表情,我无言以对。
我的好奇心消失了,我不再想这人云亦云的采金故事,不想对采金道上的规则作进一步了解,也不想关心好友的投资收益,我觉得我在这些山民们的面前是渺小的,是一种思想上的错位,他们为生存,我为猎奇,有点饱汉不知饿汉饥的感觉,进而情绪也有些失落。
这些山里人是大山的主人,山是他们的生存之地,他们也走不出大山。这里没有通讯,没有电视,与世隔绝,现代化对他们只是一个梦。他们为生存而计算着每次掘进能得多少钱,这些用生命和汗水换来的钱能为他们的家做多少事,就这么简单。他们是最辛苦的劳动者,也是大自然最大的破坏者,但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种无奈的选择。
回来的路上,好友在不断计算他现在的掘进速度和投入的资金,在不断地进行量本利分析,在摇动的车中做着他的发财梦。我则把玩着手中的矿石,借着从车外照入的夏夜中明亮的月光,我看到手中的矿石颜色由灰绿向深绿延伸,其中夹着不少金色的星星,似有若无。它形如火柴,又不十分方正,突然间我觉得它像潘多拉魔盒,一旦找到,把它打开,将会发生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