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17年的十月革命改变了人类历史的方向,它对中国的影响更是至深巨大。今天由这场革命所形成的苏维埃政权也落幕已久,在它90周年到来的日子里,有人怀念,有人诅咒。其实,如何看待这场革命,从历史到今天,始终就是一个问题。这里不妨呈现一下当年胡适、鲁迅对苏俄革命的看法,他们的意见庶几能给今天的我们提供一个参照。
胡适对苏俄革命抱持的态度是“同情之理解”他说“俄国的大革命,在经济方面要争取劳农大众的利益,那是我们同情的。”但下面话锋一转:俄国大革命的“阶级斗争的方法,造成了一种不容忍、反自由的政治制度,我认为那是历史上的一件大不幸的事。这种反自由、不民主的政治制度是不好的,所以必须依靠暴力强力来维持他,结果是三十年很残忍地压迫与消灭反对党,终于从一党的专制走上了一个人的专制。”
在西方,民主政治是一种“政党政治”。它的基本条件是有两个互为作用和互为反对的政党存在,一在野,一在朝。而暴力革命已经破坏了反对党存在这一民主政治的最基本的条件。
鲁迅是革命的盛赞者,他的名言是“改革最快的还是火与剑”。如果说胡适不赞成革命是担心革命后的暴力因其惯性而刹不住车,鲁迅担心的却是革命后暴力没有贯彻到底,以致功亏一篑。1927年,鲁迅写下了《庆祝沪宁克复的那一边》,文中涉及俄国革命,他引用了列宁的一段话:“第一件事就是不要陶醉于胜利,不要骄傲;第二件事就是要巩固自己的胜利;第三件事就是要彻底消灭敌人,因为人只是被打败了,但是还远远没有被彻底消灭。”鲁迅盛赞:能说出这种话,“俄国究竟是革命的世家,列宁究竟是革命的老手”。并由此及彼,把十月革命的经验引入到对中国历史的反思:“前年,我作了篇短文主张‘落水狗’还是非痛打不可,就有老实人以为苛酷,太欠大度和宽容…在中国,历来的胜利者,有谁不苛酷的呢…?只是他嘴上却说着什么大度和宽容……事实上,到现在为止,凡有大度,宽容,慈悲,仁厚等等美名,也大抵是名实并用者失败,只用其名者成功的。然而竟瞒过了一群大傻子。
鲁迅的陈述固然是事实,于是,事实判断也就成了鲁迅的价值判断。这种判断表现在他对辛亥革命的经验总结上,就有了对应的表达:“民元革命时对于任何人都宽容(那时称为‘文明’),但待到二次革命失败,许多旧党对于革命党却不‘文明’了:杀。假使那时(元年) 的新党不‘文明’,则许多东西早巳灭亡,哪里会来发挥他们的老手段?”一直到去世前一年的1935年,鲁迅依然看法无改:“二十四年前,受了所谓‘文明’这两个字的骗。到将来,也会有人道主义者来反对报复的罢:我憎恶他们”鲁迅的见解和以上列宁所论述的第三点(彻底消灭敌人)是一个脉系。不妨注意一下这篇文章的写作日期:
可以看到,胡适、鲁迅对十月革命的态度,取决于他们在政治上对“宽容”的态度。如果胡适是主张宽容的(“容忍比自由更重要”),鲁迅则反对(“一个都不饶恕”);于是,表现在十月革命的态度上,就构成胡鲁之间的价值分野。主张宽容的不会轻言革命,因为革命本身就是最不宽容的事。反对宽容的,通常不会反对革命,因为革命很能满足那种、不宽容的峻急。至此,我们也许可以明白,在胡适、鲁迅的评价上,什么叫“最坚决”、“不妥协”、“彻底”,什么又叫“软弱”、“妥协”、“不彻底”……
(文载《南方都市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