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友
六二年,我考入长郡(二中)中学。
常见二位工友在做杂役。其中一位中等身材,脸方白净,头稍秃,双眼有神夹杂着忧郁和无奈,身穿发白整洁的蓝布中山装,寡言的中年汉子,给人超凡脱俗的印象。与之同劳作者,面黝黑,个子瘦小,著黑布对襟衫,年稍长。他坐在树下休息准备卷烟,好恶作剧的学生悄然踢开烟合,使之寻不着,他急,开口就骂:“妈妈的#”。这对搭挡,像是有人将枯藤老树与桃之夭夭强行配之为伍,显得极不胁调。
前者见同仁,行同路人,擦肩而过。后者见同事,主动招呼,笑容可掬,同事们点头微笑作答,形成鲜明对照。我百思不解,给这位一心向往重点学校的新生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认为:可能是学校倡导知识份子劳动化,他正在体验生活。
不久,见他换了装,腋下夹着备课本,面带微笑,站在楼下的教室旁,不主动与人打招呼,静候上课铃响。这回证明我以前猜测没错,心中窃喜,暗自夸己尚有几分眼力。
有次,从市里调来学校的领导,在全校师生大会上宣布,取消位代课老师上课的格。 据学生揭发:他要同学们将英文名词“共产党”,用肯定、否定、疑问三种形态造句。
我学俄语,没有英语课。不知所指对象。曾为这位政治觉悟高,佩服勇于揭发其罪行的同学。又为这位老师不能上讲台授课而惋惜。他为什么不换个名词,或用“国民党”,一想也欠妥当,也为难。
尔后,又见到那位老师更换了服装,在工友队伍中上岗,脸上增添了褶皱,依然打扫卫生,搬运课桌椅。
哦,那位英语教师,原来是他,五七年,长郡中学的十八位“反党”份子,中的一员。
我又不止一次反复考问自己的良知,如果是自己听他的课,会不会去揭发?尽管自己回答的底气不足,回答却是:“会的”。 那时是受的是这种教育,而且要“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不讲不行,要让全国人民都知道”的年代。这根玄紧绷着,否则,成了立场问题。同情敌人,是对人民的犯罪,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