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 贼
这个真实的故事发生在文化革命前,大约是我9-11岁之间.那时候我们家住在东站路97号,70年代改叫建湘南路,曾经好像是419号,现在是什么路、多少号?不详.
我们的家属院是50年代为苏联专家盖的,两栋楼四个门洞,可住48户人家.苏联专家未及搬进,中苏关系就破裂了,1958年竣工后,中国的内、外贸干部们就携家带口搬了进去(两栋楼一栋楼为省外贸所有,一栋属省供销社和省商业厅).街上的老百姓称之为“洋房子”.
“洋房子”是长方形的,两头各有一道门.对着东站路的门被称之为“前门”,对着肇家坪的就叫了“后门”. 白天有人看门,晚上十一点落锁.晚归的人就在外面很有礼貌的喊:“X娭毑,麻烦您朗家开一哈门!”
两栋楼之间有个“T”型的空坪,每个门洞后面还有一个小坪.白天这些地方都是孩子们的乐土:捉迷藏啦,跳皮筋啦,跳房子啦,玩公民捉强盗啦,不亦乐乎.
在我9-11岁之间的一个酷热难当的夏夜,夜已经很深,家家户户都开着窗户,二、三楼的人家门都不关.走廊上的砖墙和木地板在傍晚时分就用井水降过温了,孩子们铺张竹席就睡在地板上.那时就是一楼的人家也没有用铁栏护窗的.
这一夜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人们慵懒地摇着大蒲扇安然入睡.偶有一、两声幼儿的梦啼、母亲的呢喃,给酷热的夏夜增添了些许宁静与温馨------
突然几声男女惊恐的“抓贼啊------抓贼啊!”的尖叫声撕破夜空,将熟睡的人们惊醒!原来是住一楼的省粮油食品进出口公司柳副经理家来贼了!顿时所有人家的灯都亮了!男人们穿着背心短裤,拿着手电筒从家里冲了出来涌向柳家.人们从柳家夫妇语无伦次的表述中大致知道了事情经过:他俩熟睡中听到异常声响,朦胧中睁眼寻找声音来源:崽——呀!窗外正有一个人用一根长竹竿努力地勾挑柳副经理挂在衣架上的外衣外裤------他俩吓得大叫起来,那贼扔下竹竿仓皇逃窜------大家随着柳副经理赶快跑到后院,看见柳副经理的外裤被那斯挑了出来扔在地上.大家迅速分头寻拿盗贼,这座两头大门都被锁着的家属院顿时沸腾起来.人们打着手电筒喊着、吼着跑向各个角落.那很有声势的叫喊声、那交叉晃动的手电筒光束很是令坏人胆寒的.
在一群文质彬彬的机关干部的围追堵截下,走投无路、惊慌失措的盗贼情急之中翻墙跳进了正是大家要将他捉拿归案的所在――与我们一墙之隔的浏正街派出所.机关干部们没有越墙的功夫,便立刻抬头向楼上在窗口观战的女人们发出命令:“快喊派出所的同志!”正对着派出所的这一栋楼十几扇窗户此时正伸出十几张一律紧张、兴奋的妇人的脸.三楼的女人们立马尖声向派出所那边正在乘凉打扑克的几个民警报告:“哎――警察同志,我们这边有个贼跑到你们那边去啦!快抓啊!”
大概由于极度紧张,女人们的声音变了调,那几个警察听不清所以然,一齐朝这边转过脸,茫然且疑惑.到底是警察,也就一瞬间的功夫,警察们就发现了抱头鼠窜的盗贼,三下五除二就将瓮中鳖捉住了.这边楼上的女人们看得清楚,又尖声欢呼:大功告成!
结束了战斗的男人们自以为义务未尽.半数以上的男人们走出大门跑到派出所详细报告案发经过,没去的人们也不急着回家,都汗流浃背地站在外边议论着.很快,去派出所的人们回来了,议论也到了高潮.人们一遍又一遍地描述他们是如何打赢这场人民战争的.他们讲述他们在睡梦中听到柳氏夫妇“抓贼啊”的呼叫声时的反应之迅速、他们冲出房门时的勇敢、出门不忘拿手电筒的沉着以及追堵盗贼时的机智.一个个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女人们也披衣走出家门来参与议论.她们激动地描述在抓捕盗贼战斗的关键时刻,是她们如何从窗户里有效地指挥了派出所的警察们,从而取得了最后的胜利.而最躁动不安的则是那些已经睡了一觉醒来的、被痱子粉扑得象粉冬瓜一样的男孩子们.这群粉冬瓜们一直跟着大人们兴奋异常、茫无目的地乱跑乱串,狐假虎威地乱喊乱叫,在这个不眠的夏夜里玩了一场真正的“公民捉强盗”的游戏,最后在大人们的呵斥声中,粉冬瓜们十分不情愿地回归地板就寝.
四十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些参加抓贼战斗的大人们早已离退休,安享晚年,有的甚至已经作古(如当事人柳副经理).当年这场战斗的指挥员-我的老父亲也已86高龄.而我们那帮孩子们也都已步入中老年.每每当我忆起这件往事时,我的眼前就会浮现出柳家叔叔阿姨那惊恐的面孔和月光下鬼鬼祟祟、用长竹竿偷挑人家衣物的贼的样子.当然这些都是我想像出来的,因为那晚我根本就没敢下楼.这件事令我终身不敢在一个人的夜晚直视窗外,无论窗外月光如昼抑或漆黑如墨.每每当我忆起这个故事时,我就会分外怀念那时候戒心少、热心多的纯真的人际关系;你帮我、我帮你的和睦的邻里关系以及开门开窗睡觉的社会环境------
那时候,一家有事,众邻相帮------
那时候,人心齐,泰山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