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吾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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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陆小玉是挺漂亮而又挺老实的一个女孩。
那一次与陆小玉一同下放到我们公社的有十几个，公社知青办的同志拿出一张表册，征询他们的意见，表册上有各大队的地名以及分派的名额，一般都会按他们提出的要求安排落户的地点。
我们公社有一个地方叫东市，还有一个地方叫平坦，而我们这儿叫野猪冲，那些知青都抢着要去东市和平坦，因为从地名就可以判断出，那是两个不错的地方，我们野猪冲则没有一个主动报名来落户的。, K/ Q; d- O0 }% O7 q
只有陆小玉站在一旁一声不吭，默默地等候着，知青办的同志问陆小玉为什么不主动要求一个地方？陆小玉的脸微微一红，我听从安排呗！# y9 ?$ d8 D1 m" H+ d! v$ t
知青办的同志笑一笑说，其它的地方都满了，只剩下野猪冲了，安排你去野猪冲，行吗？8 O0 j3 I; P( Y4 L
陆小玉点点头，行！
其实，东市不是“市”，是我们公社一个最偏远的山区，而平坦却是山石嶙峋道路陡峭的一个地方，只有我们野猪冲，名字听起来挺恐怖，却是我们公社最好的地方，这里离国道1813线才不过七八里路，地势呢，是丘陵地带，只有几座小山头，真正可以叫“平坦”，只不过田土分布零散，七垅八冲，竹木苁蓉，常有野猪出没，所以叫“野猪冲”。
那一天，是我们的生产队长莲花领着陆小玉来的。* S5 k/ `! {% G% V- c1 A/ y
莲花队长是男伢子，二十五岁，因为莲花队长舌头有点大，总是把棉花说成“莲花”，把柚子说成“榴鸡”， 所以我们就叫他莲花队长。
莲花队长领着陆小玉进村的时候，我们还以为莲花队长领了个新媳妇回来了。
那时，我们正在路边的棉花地里锄杂草，便一齐哄笑，莲花队长发喜糖啊，领回一个这么漂亮的媳妇！+ T" J$ i7 E' s" t/ ]) M0 v& P2 k" r' z
别乱讲，锄你们的“莲花”，这是来落户的鸡细（知识）青年！我们就看到陆小玉绯红了面颊，像涂了胭脂。
陆小玉第一次跟我们下地是给棉花除杂草，我锄一垅，陆小玉锄一垅。陆小玉就在我的旁边，我不露声色，暗中将耙子伸到陆小玉的那一垅帮她锄，陆小玉似乎终于发现了，想说一点什么感谢的话，没说出来，却问我，你也是知青？
我惊讶，你怎么知道？
凡是“知青”都看得出来的，陆小玉说。1 ^5 _: n# S% }7 B( S' G
你的眼睛真厉害，我说，我是回乡的，回乡的知青不叫“知青”呢！
其实，应该都属于“知青”，你家里有书看吗？小说一类的。
我说，不多，《金光大道》，《艳阳天》，《激战山川》什么的……
陆小玉失望地摇摇头。! z2 P/ A" I" _4 Z9 k# B. k
我压低声音说，还有几本书只能自己看不可乱传的——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赵树理的《小二黑结婚》……
正说得投机，不曾想被莲花队长发现了，莲花队长大声喊，锄“莲花”，快锄“莲花”，不许谈天偷懒！
陆小玉吐了一下舌头，脸上又飞起两朵红云。
晚上，陆小玉到了我的家里，我把陆小玉带进我的卧室，从柜子最底层摸出《少年维特的烦恼》和《小二黑结婚》来，陆小玉立即看得爱不释手。临走的时候，陆小玉问我，来了这么久，怎么从没看到过池塘和莲花？我说我们这里没有池塘也没有莲花，我把莲花队长的大舌头毛病说给陆小玉听，陆小玉笑弯了腰。我看陆小玉笑的样子美极了，极像我们村头的那一株凤柳！
从那一刻起，我似乎爱上了陆小玉，陆小玉也似乎爱上了我。
我们生产队有一个农民夜校，我是夜校的扫盲教师，业余的，没有工资补贴，也不记工分，除了扫一下盲，多半时间是教唱革命样板戏唱段和毛主席语录歌。
我没有很多音乐细胞，扫盲还可以，唱歌就不行，顶多只能唱一唱“临行喝妈一碗酒”或者“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说是唱歌，其实是喊歌，所以来上夜校的人不多。
陆小玉来了之后，情况就大不一样了，莲花队长指定陆小玉专教唱歌，我分管扫盲。陆小玉的嗓门特别好，她一唱起歌来，连小猫都懒得抓老鼠了，蹲在夜校的窗台上眯起眼睛竖起耳朵凝神静气地听，夜校里往往是挤不下，连门口都挤满了人。: n6 S M0 b, U' z' j* ~( T+ m" F, M
美丽的花儿人人爱，漂亮的妹子人人想，在我爱上了陆小玉的同时，莲花队长也爱上了陆小玉，这是陆小玉亲口告诉我的。当村子里的那一株大柚子树上的柚子黄了的时候，莲花队长特意摘了两个送给陆小玉，莲花队长说，送两个“榴鸡”给你尝！
Z陆小玉知道，柚子是生产队的，平日里谁要是偷摘了，要罚工分的。但莲花队长是队长，所以，莲花队长就可以摘，何况这是摘给陆小玉的！
陆小玉却偷偷把柚子拿到我的家里，那一个夜晚，陆小玉和我，一同分享着甜甜的酸酸的柚子，一同分享着甜甜的酸酸的爱情。
第二天我们全生产队的劳力都在薅棉花地，男的挑粪撒粪，女的则用耙子平土，半晌时分，莲花队长喊一声休息，就都在田坎上坐下来，男的卷“喇叭筒”抽烟，女的啦呱家长里短。只有陆小玉还站在棉花地里，莲花队长坐在自己的扁担上，莲花队长把屁股挪向扁担的一端，向陆小玉招招手，示意陆小玉坐到他那儿去。陆小玉看了看莲花队长，又看了看我，然后毫不犹豫地向我走来，然后就坐在了我的扁担上，紧紧地挨着我。我看见莲花队长的脸立刻像被雷公打过似的，一片乌云密布。% n% n( V& p6 q7 O8 r
大约过了一段时间，莲花队长去公社开了一个会，回来说，县里要在青山垅筑一个大水库，我们生产队要派五个劳力，莲花队长指定由我带队，时间是两年，青山垅水库离我们这儿有一百八十多里。
这个晚上，陆小玉一直坐在我的木床上，天气很闷热，我不停地挥着蒲扇，蒲扇扇起的细风把陆小玉的秀发一丝一丝地吹得扬起来，也把陆小玉身上的馨香扇进我的心里。 |) G; U( D. Q8 v2 V
后来陆小玉脱去了蓝花花衬衫，只露出一块巴掌大的胸罩，陆小玉仰面躺在了我的床上，我第一次看见陆小玉脂凝一样的肌肤和微微下陷的肚脐眼，那是肚脐眼吗？分明是陆小玉脸上的一只酒窝！我的内心一阵翻江倒海过后，我便平静下来，我像一块木雕的菩萨呆坐在陆小玉的身旁，我看见陆小玉的眼泪从眼角无声地流出来，滴在我的木床上……
第二天，我带着生产队的另外四个小伙子出发了，当我走出野猪冲的时候，我听到山那边隐约传来“……小哥哥为什么呀不开言……”) u& Z4 y! h+ h y! a
那是陆小玉的歌声——走的时候，我把《少年维特的烦恼》和《小二黑结婚》留给了陆小玉……
这一年的冬季特别冷，家里给我捎来一件厚厚的毛衣，是陆小玉亲手一针一针织出来的，家里还带给我一个信息，陆小玉和莲花队长结婚了。后来，我离开了野猪冲，我跟离家八十里外的一个农村妹子结了婚，我把户口迁到了那里，我们生了两个女孩子，我的爱人（现在叫老伴）不识字，我们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 v7 k8 X+ Z! Z7 t; ~8 s+ }2 U
后来，陆小玉回到了城里，陆小玉进了一家工厂，成了一名国营职工，陆小玉把全家都迁进了城（包括莲花队长），陆小玉和莲花队长生的也是两个女孩子，为此，陆小玉经常被莲花队长拳打脚踢。1 f6 H, v# b. H/ b
后来，我参加高考，考上师范大学，分配到城里的一所重点中学教书，我也把全家都迁进了城里（包括我的老伴）。
后来，陆小玉退休了，后来，我也退休了……
去年的一天，我带着外孙女儿去逛公园，陆小玉也带着她的外孙女儿去逛公园，我们相遇了，我看见陆小玉的头上飘着绺绺白发，当然陆小玉也一定看到了我的光光秃顶。0 H+ g$ X, K; g; q9 M. r: S
我们相互对视良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最后我说，小玉你好！2 _7 B0 b' G3 A) U% {. U( w, b6 F
陆小玉说，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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