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平癞拐死了。村里的朋友说他是极不甘心、甚至是含恨而死的。说他死得极不甘心,我完全相信。识平癞拐虽也享年六十七,活过了一个花甲子还多一点,但他去世半年之前我回村里时,他的身板子还极其硬朗,又一点都不出老。他本应该享有更长的寿年!
记得前年国庆我回村在田野里闲逛时他正在挖土,那架势、那气力,简直与他三十多年前也差不多。我立即将手中的DV对准了他,并在心中感叹:到底是现在生活好了,看识平癞拐,哪象是六十大几的人啊!去年暑假回村时他仍是老样子,活照样干,干完活回家就立即洗脚穿上袜子与皮鞋。还真讲究,还真会享受生活。然而想不到,今年暑假我再回村里,识平癞拐却已经离开了我们!
说识平癞拐含恨而死我也相信。因为朋友告诉我,说识平癞拐病倒在床十多天,三个崽不但没有送他去医院诊治、不但没有请个乡村医生到家看看他们的老子到底得了什么病,就连到病床前探视一下自己的父亲,他们也没有做。他们那些日子做的是扯皮,为如果送父亲去医院,如何分担医药费扯皮。老大虽然在家种地,但一年的烤烟也能卖个两三万块,我知道他家有好几万元的存款。老三在镇上开了个店,日子过得也滋润。只是老二前年死了老婆,家里较为困难,拿不出钱。你不出钱,我就也不出。要我们先垫?办不到!就这样,寒冬腊月,识平癞拐僵卧在冷冰冰的被窝里十多天,没等到几个崽为钱的问题扯出个子丑寅卯,他就挺不住了。识平癞拐最后吐血而死。真不知他吐血是气的还是病的。
想当年我们刚到队里时,识平癞拐也才三十出头,那时他已有二儿一女三个孩子,家里生活还比较富裕。不过接下来的几年,他老婆又接二连三地生了二女一子。家里负担重了起来,于是两个大孩子也开始干活,分担家庭负担。当年他的大崽也算是我的一个小朋友,那时我就听到过他对自己父亲的埋怨:没有送他多读书。当然,这种埋怨,识平癞拐也许没听到。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农村也已经开始宣传计划生育。见他老婆敞开肚皮接二连三下崽,我们常常半开玩笑地说他不要养崽大多,应当计划生育。而识平癞拐,则同样半开玩笑地反驳我们,说崽多的种种好处。
听到识平癞拐去世的消息和去世的过程,我在为他叹息的同时,也想起了一句流传于这一带的民谚:“艺多不养家,崽多不养爷”(爷读牙yá,父亲意)。我想,这“崽多不养爷”,大概是人们从无数个类似“识平癞拐之死”的故事中总结出来的。而与“崽多不养爷”对立、又流传更广的“多子多福”之说,是识平癞拐当年所信奉的。不过我常常怀疑,认为这只不过是人们为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生理欲望找的一个借口。
多子从未多福、崽多未得颐养的识平老兄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