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主人
沈泓
北京大学英语系教授。从上个世纪90年代初开始,他在世界各地讲学和访问之余,遍访哈佛、芝加哥、多伦多、伦敦、牛津、香港等地的大学和公共图书馆,收集到大量近代中国的老照片。曾出版《晚清映像》、《寻访1906-1909西人眼中的晚清建筑》等图书。2001年曾被评为“北京市家庭读书藏书状元户”。
沈泓专注于收藏近代中国的影像资料,他认为由西方人记录近代中国是一种独特的历史视角。沈泓收藏的19世纪英文版《万国人文志》。由19世纪西方摄影家拍的图片书籍《中国》。民国三年出版的《中西四书》。这本介绍中国的外文书中拍摄了沈泓家乡的小桥。 人生就会迷恋一些永远得不到答案的问题,譬如我们是谁?从哪里来?这些问题吸引人们去追寻“文明的历史”:每每挖出一个古文化的遗址,人类都会一边惊喜地审视着那些原始的器具,一边在头脑中尽情描绘先祖们的工作生活情景。到了有文字可追溯的年代,文字既制约着人类的想象力,又因其抽象性促使人们的想象力驰骋。而自从摄影术发明之后,照片就成为了历史最重要的“证据”。影像令历史变得似乎可以触摸———沈泓大约是国内收藏“西方人记录的近代中国影像”最齐全的一位学者,而且他所存的老照片大部分都是中国难得一见的珍贵记录。
丢失了的玫瑰花
从1981年迄今,沈泓的正职是北京大学英语系的教授与博士生导师,教授学生版本目录学,研究“书是怎么发展的”。1991年,北大图书馆90年馆庆,发现解放后少有人借阅馆内所藏的西文善本,因而需要有人来对它们进行整理。学外语的人都不会单单学一门英语,沈泓更是掌握了拉丁语、德语、法语等多门语言,这种语言上的才能、加之他研究的领域正是目录学,所以天时地利人和地成为了整理这些西文善本的不二人选。
这件工作花费了沈泓半年的时间,却让他“无心插柳柳成阴”地领略到了大量的图片,因为西方人比中国人更早地热衷于图文并茂。当历史以日常的生活的图像呈递到我们眼前时,我们更能感受那种血脉同宗的亲切。
所以从那时候开始,沈泓开始被图像的魅力所吸引。而且,从西方人眼中看清朝末年的中国,更别有一种独特的视角,尤其是清朝末年的官方历史很多都不足信,外国人的记载还相对客观一些,更加引发了他大量搜集“西方人记录近代中国”的图书的愿望。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沈泓到国外生活了六七年的时间。再次回到北大时,他惊讶地发现当初他所整理的那批西文善本中有些图书丢失了,还有一些图书因为已经有100多年的历史,而又被多次借阅,部分书页都受损脱落了,这些都十分可惜。
而更令沈泓深感叹惋的是,当年有人曾送《雪莱诗集》给燕京大学,有借阅者后来到雪莱墓前采摘了一朵玫瑰花别在《雪莱诗集》的书封上,沈泓第一次整理善本时,这朵小花尚在,但等到他1998年去看时,发现这本书的书封已经被损坏,连带地那朵玫瑰花也不见了。
“不能再随便把这些书外借了!”沈泓向北大图书馆提议,也终获采纳。虽然,图书馆的宗旨是分享知识宝藏,但像这种古老的版本就另有它值得珍藏的价值了。
不费一文得五六百本图书
知识就是金钱———沈泓老师在牛津大学买书的故事说明了这个道理。话说1988年,沈泓到英国去读北京大学与牛津大学联合培养的博士学位,因为这是国家公派的名额,所以他也像其他普通留学生一样,没有多少余钱买书。
牛津大学有40个学院,到处都是买卖旧书的地方,既有规模很大的旧书店,也有摆地摊卖旧书的。沈泓到处去逛旧书店,终于让他发现,因为各个书店都是自己定价,而且不同的书店与书摊有不同的流通状况,可能在某处能够以极少金额买到的图书,另一处正在花比它高得多的价格收购。
虽然这个现象也能够被许多其他买不起图书的留学生发现,但沈泓自有别人所不及之优势,因为他是研究版本学的,所以他知道哪些书有价值,能够卖得起价钱。
挣得这次差价之后,他再去买他想买的图书。一年下来,竟然不费一文地拥有了五六百本图书,得靠集装箱才能运回国内。
沈泓说,这种“倒卖”行为必须发生在有很多好的旧书店的大学集中地,当年牛津大学周围就有20多家旧书店,而且这些书店都各有特色,分别经营不同领域的图书。
还有一个救世军书店里经营的图书全是社会人士捐赠的图书,因此价格卖得会比其他任何一个旧书店都便宜。沈泓常常到这个书店里,运用他那经过训练的慧眼,淘出好的图书,转手卖到其他的书店。
当然,这都是当初身为国家公派留学生时为金钱所困的不得已之举,后来再出国时便无须此种“贩卖术”
了。只是,每次出国回来,书都会成为严重超载的行李,托运又太贵。迫不得已时,沈泓便在机场找几个中国留学生帮忙,请他们每个人都帮他分担几十斤的图书,运上飞机带回中国。
三岁的记忆在国外找回
整个民族浩瀚的文明记录中,最令一个人感到莫大亲切的当然是关于他们家乡的文字与影像,尤其是那些曾经生活过、留存在记忆里、而在现实中又已经消失了的场所。
沈泓是杭州人,而且就生活在运河边上。在国外时,沈泓刻意搜集了许多有关杭州的书籍,当年因为马可·波罗在游记中写到了杭州,很多传教士曾经特意来到杭州,并把他们的所见所闻用文字与图像记载了下来。
90年代中期,沈泓携妻子去英国一个名叫“布里斯托尔”的小城市的大学做访问教授,因为是半夜抵达,一大早他们夫妻二人趁着明媚天气在大学附近悠闲散步,偶然发现了一家小小的旧书店,沈泓随口问老板有无描写中国城市的书?老板点点头,递给他一本书,沈泓翻开看到第一张照片时,便觉一股熟悉的气息迎面扑来……
童年留给沈泓最远的记忆是发生在他三岁时的一个白日里,父母突然决定带他们几个孩子出去玩,他感到特别高兴,就一个人跑出巷口去等家人。他不记得,为什么他会一直站在巷口的桥上看桥下流动的运河水,只知道是等了好几个小时都没有等到父母,孰料父母那边厢正焦急地四处寻觅他而不得。
这一次意外失踪给沈家大大小小都留下了深刻印象,后来,以前那些贴着运河水建起来的白墙房屋被拆,运河变成了小水沟,见证了这出有惊无险的意外的小桥也变成了马路,江南特色的一切景色通通变成了高楼大厦。
而仿佛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沈泓无论如何也不能够想象得到:事隔数十年之后,在到达异国小城第一天,他遭遇的第一张照片就是那座小桥———他三岁时曾经带着满腹疑虑站在上面,凝视脚下运河长达几个小时的小桥,是一位家里有好几代都在中国做过主教的英国人拍下了它。
书店老板开口便向他要价20英镑,20英镑买一本书无论如何都太奢侈。沈泓犹犹豫豫地走出店去,又马上返回,因为他深知,如果错过购买这本书的机会,他会一直不停地后悔下去。
沈泓老师说,他马上就要回到家乡去教书了,北京的书该如何运到杭州去又是一个难题。我不知道,在他的心里面,到底是影像中的杭州旧貌还是现在繁华的杭州城会更令他有归属感?
本版采写/本报记者刘晋锋
本版摄影/本报记者郭延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