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棋王惊梦
第8章(上)
初秋的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日,徐昆和王蕊举行了婚庆喜事,这对新婚伉俪暂时居住在老城区的一间平房里。城南住宅新区二期工程明年五月份竣工,徐昆预付了三万元订金,订购了一套二居室。
婚后的生活让徐昆对人生有些满意。妻子王蕊在郊外一家农业银行做会计员,每月一千余元的收入,而徐昆的工资几乎比王蕊高两倍。小两口商议着,妻子的薪水用于日常花销,把丈夫挣来的钱全部攒下来,留着搬入新居时,支付房屋余款和置办家具。王蕊虽然事业心很强,但聪明伶俐,她母亲只教导了她一天,就学会了操持家务张罗饭菜,烹饪手艺像模像样,对丈夫嘘寒问暖百般柔顺。徐昆陶醉在小康之乐中,身体微微发胖,大学时代那忧国忧民的眉头日渐舒展。诗是不作了,国家大事也没有关心的必要,这阵子他喜欢上了玄学,读了几本气功大师的书,不由得心驰神往。闲暇的时候,按照大师传授的秘法,在家盘膝端坐,修炼吐纳,感觉身上好歹沾了点仙气。
诗、酒、棋是徐昆平生三大爱好,结婚以后不怎么做诗了,修道以后不怎么喝酒了,现在只剩下围棋。爱下棋的人有一个特点,就是愿意找高手过招。每逢周日,徐昆都要去工人文化馆或听雨轩茶社,找围棋高手切磋几盘,过足棋瘾。他与李霆交情挺深,但二人之间却很少下棋。李霆以棋为生,每天与人对弈博彩,有时生意不好,为了每盘十元钱也要跟对手奋战一天,尤其是若遇见“滑菜头”,明明只能让人家两个子,人家却偏要他让三子才肯下,彩金又薄,那种棋赢下来就太辛苦了。徐昆不愿给李霆添麻烦,因为李霆决不肯和他挂彩下棋,所以他只找孙青、刘东等人对弈,每盘棋挂二十元彩,他不在乎输赢,只想图个乐儿。有时赢了二人的钱,徐昆也让他们欠着,下次再说。倒是每周都能和李霆等棋友喝一次酒,聊个云山雾罩的,是他最感快乐的时候。
徐昆知道李霆念念不忘战胜杨锦,成为S市新棋王,渴望代表省队去角逐全国晚报杯围棋大赛,徐昆就把自己对棋道的理解说给他听,徐昆说:
“我认为棋艺水平包涵两种因素,一个是技术上的,一个是心理上的。技术因素是客观外在,取决于棋手对棋局各种变化的客观认识;心理因素是主观内在,与围棋本身无关,它是棋手意识的先天综合能力,也就是你天生的逻辑思维能力,简单说就是智商。技术上的提高有赖于你多打谱,多做死活题,多找高手切磋,在实战中积累经验,但是围棋的心理因素却只能在棋盘外锻炼了。我们假设棋盘内有一条绝对的、必然的正确规律,是只此一手的法则性招法,而这个法则性的存在又披着层层面纱,除了上帝,不被任何人完全掌握,那么两名棋手在对局过程中,他们之间就不是你强我弱的较量了,而是看谁的思路更接近围棋的那条根本正确的规律,假如这条规律真实存在的话。每盘棋的胜负本质,实际上是棋手在棋盘上对正确法则接近程度的较量,所以,你先天的思维能力引发出后天的思维惯性,才是你真正需要反省和完善的地方。说白了,棋艺水平的提高,有待于这种心灵的修炼。”
“心灵的修炼?心灵怎么修炼?”李霆不解地问。
“你应该多读一些心理学方面的书。”
“除了围棋,我已经读不进任何书了,我的大脑容量都留给了围棋,其它知识再也装不进去了。”
“你可以进行宗教体验,学习禅定方法,这样可以纠正你不好的思维习惯,把头脑中那些垃圾观念清扫出去,那将大大提高你的逻辑思维能力。”
听了徐昆这一番议论,李霆似懂非懂。不过,尝试一下打坐禅定,也许当真会对提高棋力有所帮助。没过几天,他就被徐昆领进了一家传授佛门功法的“松鹤精舍”。
精舍坐落在城南新区的一套三居室里。徐昆向李霆介绍道,所谓精舍,其实就是古代印度修道人闭关修行的房屋。S市二十多位矢志求道的善男信女合资租了这套三居室,恭请了一位佛教大师在这里讲法布道,指导禅定。大师名叫冯礼真,法名理玄,是一位开了悟的佛门高人。大师精通佛道经典,曾就学于西藏格鲁派上师,得到了灌顶加持,一日明心见性,豁然彻悟了宇宙生命的真相,便辞师下山,云游四方,与佛教显宗各派高僧相互盘诘印证,断惑除疑。去年来到S市,见此地风景秀丽,灵光屡现,佛事渐盛,就决定寄居本地传扬正法大道。
房间的客厅已改做佛堂,正中供着佛菩萨的塑像,供桌上摆满了鲜花果品。铜炉中香云袅袅,缓缓升腾。空地上蒲团无数,有四位修道人正在盘膝打坐。徐昆拉着李霆在佛像前跪拜了一番,然后走进一间居室来见师傅。
理玄大师五十岁左右的年纪,红光满面,神态祥和。他正襟危坐,受了李霆三拜,算是举行了收徒仪式。
理玄大师每周日上午宣讲一次佛法,平时弟子们各自练功。李霆初涉门庭,一些佛学基本知识由徐昆和一位叫仁春的师姐传授给他。那仁春大师姐待人极为热情,细心教导李霆盘腿打坐、数息止定,系念于一、观想光明。
仁春师姐那年三十五岁,是最早追随理玄大师的三名弟子之一。她对佛祖十分虔诚,对师傅敬若神明,平时照顾理玄大师的起居食宿,热心辅导新入门的弟子。她说:“我是个不幸的女人,那时我常想自杀。”至于为何不幸到需要去自杀,她不说李霆也不便追问。“后来遇到了师傅,接触了佛法,才懂得了不幸不属于我一个人,世间本来就是不幸的。我前世罪孽深重,今世的不幸是对我前世所造恶业的报应,所以我今世要诚心敬佛,多做善事,多积功德,改变自己的命运。”
以前,李霆对三世因果之说半信半疑。他饱读武侠小说,发现江湖中那些叱咤风云的武侠大腕儿,几乎都有世外高人指点迷津,而那些世外高人又都非佛即道,这让李霆对佛道二教一直心存敬仰。他本能地相信通过秘传的打坐持定,会使人在一种特别的生理状态中进入殊胜的精神境界。更重要的是,这种精神上的升华会完善人的心理机能,也许当真会对棋艺的提高大有裨益,所以李霆决定尝试一下。
松鹤精舍的师兄弟们待人都是那样的谦和有礼,并且尊重师长,乐于助人,尤其是仁春师姐和蔼慈善,给李霆很深的亲切感。她告诉李霆先要修习打坐,坚持半年,才能根据修行的层次得到师傅的灌顶加持。李霆有些急于求成,他认为灌顶一定是一件庄严无比的事情,得到师傅的灌顶,就如同得到了一种神奇的能量,接通了宇宙中最为光明殊胜的智慧。当他用这种智慧去支持意念的流转时,他将在棋盘上大显神威!那玉面飞狐又算得了什么呢?南湖晚报杯棋王赛还要两个月就要开战了,这段日子,李霆每周只用三天时间去听雨轩茶社“切彩”,挣一点生活费。在其它时间里,他白天打谱学习,早晚修习禅定,他感觉精神比以往更加明澈,黄瘦的面容居然泛出了红光。他信心十足,想着尽快达到师傅要求的层次,打坐入定时间由十五分钟进展到半个小时,最后终于能坚持坐一个小时了。他想大赛之前请求师傅给他灌顶,他要以全新的状态再次挑战杨锦,一定要把那玉面飞狐从棋王的宝座上打下来!
李雯考上了市卫生学校,李霆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一阵欣喜。他在学生宿舍找到李雯,塞给妹妹八百元钱,又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了她,叮嘱妹妹若遇急事需要帮助,立即给哥哥打电话。
市卫生学校与工人文化馆只隔一条街,李霆出了学校的大门,想去看望一下谢冬江。他溜跶到文化馆门口,不由自主地走进了棋牌室,忽然笑了,暗想自己八成是想来看看张雪。
棋室里客人不多,只玩着两盘棋和一桌纸牌。张雪的那间小办公室屋门紧闭。李霆来到门前竖起耳朵探听,听见里面有人在低声啜泣,还有人在不住劝慰。李霆本想敲门,可不自觉地直接把门推开了,他看见张雪面带愁容坐着抹眼泪,在她身边坐的是韩莹。
“谁欺负你了?”李霆站在屋子中间询问。
韩莹说:“她姑姑和姑父打架闹离婚,姑姑让她滚。”
李霆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见张雪又捂着脸哭上了,秀发遮面,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心里大为不忍:
“杨锦呢?”
“他去杭州了,下月回来。”
李霆呵呵一笑,说:“滚就滚呗,哭什么呀?我因为献身围棋艺术,被我爸那老混蛋挥舞粪铲追出家门,现在不是一样活得挺好。”
韩莹说:“你少乱讲话,人家是女孩子。”
“女孩子怎么啦?照样可以生活自立。”
他给张雪出主意:“你先租间房住下,以后多挣点钱,再找个疼你的男人成个家,就冲你这俊模样,还怕生活不美好?你傍大款去都没问题。”
“你才傍大款呢!”
张雪想了想,觉得李霆的办法可行。她拭去眼泪,决定去租房自立。
下班后,韩莹把刘东也找了来,三人陪张雪在城南新区租了一间居室,又去她姑姑家取出随身的衣服物品,忙活到晚上八点左右,四人走进街上的一家餐馆吃饭。张雪又犯了愁,那间一居室虽说条件不错,可是月房租五百元,这要花去她每月工资的一大半。李霆又给她出主意,劝她去下彩棋,就冲她这俊模样,心甘情愿找她挨宰的“菜”肯定多!这办法立即遭到韩莹的反对:“去你的!胡说什么呢?哪儿有女孩子下彩棋为生的,那还不把棋界里的色狼全都招来?”
李霆沉吟片刻,又有了主意,建议在文化馆开办围棋学校,由张雪任教师,谋求个第二职业。这想法得到了大家的赞成。可是开办围棋学校必须经过文化馆领导的批准,这事少不得要麻烦谢主任。四人中只有李霆与谢冬江交情深,于是说好由李霆前去说服他。张雪没有向李霆道谢,而是用一双湿润的眼睛充满感激地望着他。李霆说:“就冲你这种眼神,别说让我去求谢大哥办点事,就是让我大白天拿着水果刀去抢银行,我都敢去。我只求你以后对文化馆的彩棋活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太管着了,下棋为生的人挣俩钱不容易啊。”
张雪面含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围棋教室开办的比较顺利,总共招上来三十多位孩子。这些年城市里有钱人多了,托计划生育政策的福,独生子在家里都跟贾宝玉似的。小康之家收入稳定,只要对物质财富没有太过分的奢望,不遇到什么大灾大难的,双职工家庭的日子也算得上宽裕。孩子的成长始终是年轻父母们的一桩大事,在子女的教育投资上,他们特别舍得花钱。文化馆围棋班每名学生一学期收费八百元,每月付给张雪四百元课时费。一些学生家长经常请她去家里单独辅导孩子,每次家教收费五十元,这样一来,张雪总算是解决了生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