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仗义的往事
提到仗义,人们自然会想到英雄、侠客,梁山好汉等等,但是在当年,我们渔场三个长沙女知青、三个本地回乡女知青,六个小女儿,却干了一件堪称仗义的事,以至后来每每忆及,每每自豪,几十年了,竟不能忘记!
事情还得从我们怎么进的渔场说起。
那年春天,公社组织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召集了下放知青、回乡知青共十几人,在公社吹拉弹唱了个把月后,不知何故,一场演出也没搞,就被一扫把扫到了渔场。
当然,去之前是开了会的。公社领导的讲话精神是:宣传队不拆散,集体安置在渔场,亦宣亦渔,有宣传任务时要上,平时就在渔场劳动。并许诺,所有人员吃公社自筹粮,外加12元生活补贴。
既有这等优惠条件,我们这十几个人就收拾行李,兴高采烈地来到了尚是一片荒芜的渔场。
开始的时候,劲头很足,白天挑渔池,晚上排节目,十几人自成一个小团体,其乐融融,还以为自己真的就和渔场其他的人不同了。
慢慢的,情况有了变化,渔场安排出工时渐渐晾开了我们的队长,晚上的排练也以影响生产为借口被要求停止。最后传来一个消息,什么自筹粮、生活补贴都是空头支票。
这不是骗人吗?大家的情绪顿时一落千丈!
为此,我们那位队长,一个高大英俊的回乡知青,在多次与领导交涉无果后,愤然辞职,夹着被子又回了生产队,追随他走了的,还有另三个回乡知青。本来也是,都是当农民,犯不着一家人分在两个地方。至此,宣传队名存实亡。
如果就是这样,那也就没什么故事了。偏偏有一个叫大清的回乡知青,为人豪爽耿直,疾恶如仇,碰到这种事,本来也要拂袖而去,但他当时正暗恋回乡女知青三妹,故忍下一口气,留了下来。
留是留下来了,但以大清的性格,那忍下的一口气又如何能平!因此,不满情绪时有发泄,有时为了维护我们这一伙的利益,不惜出头得罪渔场领导。因此,领导们渐渐将他视为刺头,关系日渐恶化。与此同时,三妹因了他的富裕中农家庭出身、拒绝了他的恋情。
大清失望了,他感到了厌倦,打算离开渔场。不幸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做决定,在又一次和领导争吵过后,渔场就宣布将他除名了。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又是那么的必然。他没有为自己做最后的抗争。在为我们剩下的人写了一首告别诗后,毅然离开了渔场。
那首告别诗洋洋四大张纸,叙述了我们这个宣传队的兴亡历史,描绘了这个集体中男女众生的喜怒哀乐,表达了他不忍离开,又不得不离开的复杂心情。原稿被我丢失了,但我记住了那去意坚决的一句:“忍情不回首,箭步过堤旁。”他已经是望都不愿回头望一眼这个令他伤心的渔场了。
他走时,包括三妹在内,我们都流泪了。缘于他的热情、豪爽、多才多艺,也缘于短短几个月的兄弟姊妹情谊。而且,兔死狐悲,谁知道下一个被逐出渔场的是谁?
但是,自此以后,我们感觉渔场的人不再对我们另眼相看,我们在渔场生活的氛围逐渐宽松起来。也许,他们容不下的,只是头脑清醒、疾恶如仇的大清吧?
大清回去后,一边干农活,一边跟着他的父亲,一个远近闻名、手艺精湛的木匠学木工。期间我碰到过他两次,都是在通往公社的机沟堤上,他正挑着满担的早稻谷,往泊在机沟里的船上送,准备去交公粮。
见到我,非常高兴,忙停下担子。短暂的交谈中,他并不提及自己的艰难与坎坷,只是鼓励我不要悲观,要努力,相信我们下放知青一定会有一个好前途的。他还是那样重情重义,自己身处逆境,却不忘关心他人,叫我非常感动。
转眼进入深秋。忽然大清托人带信来,说他要结婚了,诚邀我们原宣传队的伙伴去喝喜酒。我们很为他高兴,三妹也终于可以不用自责了。几个女孩子马上筹划起来。
本以为这事不算什么问题,大家一起,去就是了。可征求那几位男同胞的意见时,他们竟吱吱晤晤,不明确表示态度,很让人费解。
常德男知青JQ悄悄告诉我们,那几个回乡男知青觉得大清太叛逆,又是被渔场逐出的人,不想与他太亲近,以免渔场领导产生看法。
哦,原来如此!这些人也未免太势力、太小人了!我们几个女孩对那几个男士投去鄙夷的目光,对他们原有的一点好感立马荡然无存!哼!这样的男子汉还不如我们女儿家呢!我们才不怕,我们几个女儿自己去好了。
不过这倒提醒了我们,我们也有必要讲讲策略,好汉不吃眼前亏嘛!
于是,我们在人面前再也不提此事,让别人误认为我们也不去了。暗地里我们却行动起来。
首先是托可靠的人带信给大清,告诉他我们一定会来。然后几个人凑了12元钱(一人2元),悄悄到供销社买了一条绸被面,权当贺礼。再就是那几天我们出工都非常积极,以消除领导的疑心。
我们暗暗得意,觉得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我们就等着那好日子的到来。
谁知老天不作美,头一天它竟变了脸,北风呼啸,深秋的第一场冷雨也无情地飘落下来。
因为下雨,不能挑鱼池,渔场领导安排我们搓草绳。平时搓草绳一人一天规定是50排(音,一排即两手臂伸开的长度),可这天却要我们搓80排。是不是他们知道了我们的行动计划有意刁难呢?我们不得而知。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我们也不敢违抗他们的安排。可这80排的任务,要完成起来却真非易事。
我们的计划是下午4点左右动身,5点赶到大清家。如果是挑鱼池,我们有绝对的把握4点以前完成规定的方量,可换成这80排草绳难度就大多了。怎么办呢?我们凑在一起小声商量起来。
小爱是三个回乡知青中个头最小的一个,可她的主意却最多,一双大眼睛眨啊眨的,一眨就眨出个办法来。这不,她又开始眨眼睛了。
根据她的办法,我们六个人不搞单干,而是团结协作一起干。搓得快的就专门负责搓,搓得慢的就负责清理稻草,搓累了就互换一下。
就这样,憋着一股劲,我们干了起来。4个人搓,两个人理稻草,果然,进度很快。特别是小爱,手脚异常麻利,草绳象条长蛇在她的手下扭曲着滑出,沙拉拉的稻草声也象在给我们加油。
到下午我们去叫会计来验收时,他根本不相信我们完成了任务,一排一排的认真量,直到确信已量了480下,才说出一句“算你们狠!”
我们犹如打了个大胜仗,高声欢呼。继而偃旗息鼓,一个一个悄悄的溜出渔场,在堤那边集合,每人头顶一块塑料布,一步一滑踩着泥泞的田间小道,往我们的目的地走去。
让我们感到振奋的是,在快到大清家时,我们看到了从另一条小路赶过来的常德男知青JQ。他最终被我们的行为感动,决定来当我们的党代表。我们汇合一处,在喧闹的鞭炮声中,走进了大清家。
大清的激动自不消说,婚礼上有些什么风俗、新娘子长得怎么样?这些,我也都已忘记,我只记得那天没有了酒宴过后的传统项目闹新房,改之以由我们六人唱歌。
我们欣然登场,独唱、对唱、合唱,越唱越起劲,几个月来的迷茫惆怅,几个月来的坎坷辛酸,都在我们的歌声里得到了释放,痛快,太痛快了!
回程时夜已深,黑暗包围着我们。瑟瑟的寒风依然在刮,冷冷的秋雨依然在下,脚下的路依然泥泞,但我们心里充满了温暖和快意。我们俨然几个女侠客,正做完一件劫富济贫的仗义的壮举,凯旋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