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旅游之四,回龙峰
一到甘棠坳,我就仿佛听到龙峰八队熟悉的乡亲,大树,池塘,水井和老屋子都在叫我,在呼唤着我的名字GGM、GGM,让我恨不得一步跨到队上。
我这次是带了妻子同行的,我曾经无数次给她描绘过进山里砍柴时经过和到过的地方,那岩碗井,那独特的木桥,鲍家祠堂和它前坪的小溪,还有我曾经多次沿路播撒“茑萝”等花种的崎岖小道。如果我先到了队上,可能就没有时间带她去看看这些地方了,而先随呵呵,富裕中农他们坐镇政府的车进山,然后再返回,就有可能看到这些。权衡再三,难得来一次,能多看一个地方就是一个地方,顶多也就是晚到队上一个小时吧,还是先进山。
甘棠坳通龙峰、乐群的公路走向没有变,路面也还是原样,同车的镇纪委书记小隆说今年底要铺成水泥路了。我原来就听呵呵讲过,说进她们队可以一直坐车进去了,还说车路现在一直可以通乐群12队到顶山。我以前送石灰、砍柴多次经过她们队,那样的山冲冲怎么个通车法,我想不出,有的仍旧是以前的行路难。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隐在山坡树丛中的生产队从车窗外闪过,车子过了龙峰邹家团前面的凉亭不久就往右边拐去。从方向上判断,前面应该是我原来在这儿当过民办老师的龙峰小学。果然,围墙上有小学的牌子,而且外表看起来比以前规模要大,我刚激动地说了句:我在这里教过书。就听车上的镇领导介绍,各村的小学都撤销合并到镇里统一办学,龙峰小学已经不办了。我。。。。。。唉!
车子在土路上颠簸前行,从龙峰二队和一队之间穿过,很快就到了鲍家祠堂。再沿着小溪继续往山里开,我算着应该到岩碗井和我向妻子描绘过多次的那架木桥了。我向车子两旁搜寻着当年的印象,但满目都是为了修路而挖出来的黄土坡,告诉我那一切已不复存在。我以前砍柴进山要走很久才到的乐群10队,在我还在努力追忆以前的印象,还没有把现在沿路看到的地形、房屋、树木和以前记得的联系起来来,不知什么时候就到了。朦朦细雨中,看着呵呵和富裕中农他们下车,看着他们和前来欢迎的乡亲们热烈交谈,我却在发楞,我没想到我抱了那么大希望想看到的旧时情景,竟然踪迹全无。我实在不甘心,在与富裕中农他们几个人暂时告别后,在返回的路上,我再一次搜寻,仍然是毫无结果。
就在我沮丧不已的时候,路上有拦车的一位妇女上车。在与她短暂交谈中,她大谈通了公路给她们生产、生活上带来的便利,还谈了她们要如何发展的设想,真让人刮目相看。我再一想也是,当年我们挑担子送石灰、砍柴那可是千辛万苦,富裕中农说他第一次挑了谷子从队上往公社送公粮,到粮站一过称竟只有28斤。山高路远沟深,曾让初到农村,年小体弱的知青们自卑和屈辱。那时,我们不就想过要是山里能通了公路该有多好?现在梦想基本实现了,农民们的生产、生活条件都改善了,我能为看不到旧时情景而抱怨么?
看着车窗外不时有骑单车的小孩和骑摩托车的青年经过,我心里不禁突然开朗起来,觉得脚下的公路是那么可爱。过两年,山坡上的黄土长出了树木和野草,车子满载着山里农民的丰收果实奔驰在石子公路或者水泥路上,会是一幅多美的风景。“村村通公路”,我以前只是把它看成一项落实“要想富,先修路”的口号,现在实地看一看,听一听,走一走,我才真正感受到这是一项能使农民进步和富裕的实实在在的好政策。当年,我曾为乐群11队、12队的知青因为大山的阻隔,要劳作得比我们更辛苦而着急叹息,现在知青们固然都离开了,但与他们一起同甘共苦过的乡亲能永远摆脱贫困与艰辛,这不是我们每个曾下放在这儿的知青早就引颈盼望的吗!
车到鲍家祠堂,我们请司机停一下车。这儿是我以前进山砍柴或是扛木头要经过的一个地方,印象中办过小学。每当下课的时候,一大群小孩子在祠堂前坪戏耍游玩,因为衣服褴褛,脑袋不是用刀刮的光头就是用剪刀剪的东一块西一块,或者中间留了那么一小撮毛,给我一群古代儿童的感觉。他们那么忘情地游戏,追逐打闹于祠堂前后,捉虾翻蟹在小溪之中,古风十足,韵味十足,活灵灵的一幅古代画卷“百子图”。
我觉得这个祠堂还救过我一命。有次我和队上的人进山扛木头,返回快下山时,突然不远处的山凹里聚集了一些雾气,接着这团雾气变成了电闪雷鸣的暴雨,很快地向我们下山的这条路逼来,那震耳的雷声和撕裂长空的闪电,吓得我魂飞魄散,要被它击中还不一命鸣呼。我顾不得大木头的沉重,扛着它一路飞奔,而且还弯曲了腰,缩起了脖子,怕太高了引起雷击。我觉得那雷电就紧跟着我,我都怀疑是不是在山上撞到了山精树怪,身上带了妖气,要不这雷电为什么追着我打。最后,我前脚刚跨进鲍家祠堂,屁股后就响起了一个炸雷,所幸无恙。不久,那雷电就偃旗息鼓,天又放晴了。经过这次,我总觉得这祠堂有一种神圣的力量。以后每次经过这儿,一定要歇一下肩,撂一下担子,要向这个祠堂表示一下敬意。
今天我又站在了鲍家祠堂面前,真高兴离开30多年了,它历经风雨和沧桑,形制大小还都是旧时模样,且尊严不改,静静地注视着我们。可惜此时雨越来越大,又不好让镇领导久等,所以只匆忙照了几张相,没有进祠堂去看看。但我觉得在与祠堂对视的那一刻,我们已经进行了心领神会的交流。我衷心地希望也执着地相信,寄托了太多知青感情,同时也给乐群鲍家带来昌盛的“鲍氏宗祠”能够长存。
在龙峰二队前面不远,念想请司机停下了车,这是她夫君WPZ曾经下放的地方。从念想深情地眺望雨雾中的那一片房子,急切地要我给她以那片房子为背景拍照,就可以想象当年他们曾发生过怎样一段美好又缠绵的恋情。我妻子没有下乡当过知青,我这次带她来旧地重游,只能像讲故事一样地给她讲述过去。如果念想的夫君PZ也一块儿来了,他俩一定会互相畅述感想,甜蜜地回忆那松树林中的初恋,重新演绎那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车子又到了龙峰邹家团前面的凉亭。龙峰村的村长已经等在路边。镇领导一再交待要他接待好我们,然后与我们热情告别。村长问我,要不要把我送到队上,或是要我们八队的队长来接我,我连声谢绝,我说,我不想惊动任何人,我就要这样突然出现在乡亲们的面前,我们曾经共同生活和劳动过三年,我相信他们还记得我,我也认得这些老人。
目送村长替念想提着东西,一起高高兴兴地往邹家团走去,我的心突然沉静下来。没有当年的知青朋友在跟前了,我却找到了早年知青的感觉。当年我离乡背井到了人生地不熟的甘棠龙峰,今天,我以老知青的身份,来拜访已35年没有见面的乡亲。
到我们龙峰八队有很多条路,我之所以选择从凉亭边大神树下进生产队,是因为我离开队上几十年来,不知怎么回事,每次做梦都是从龙峰三队那个方向过来在这儿进村,然后站在田塍上看生产队的房子,心里说,这次是真的到队上了。然后就是在村里到处看,与乡亲讲话,最后不是这个人变了样,就是那个人不认识我,醒来才知道又是做了个梦。这次,我就是要循着梦的路径,把以前的梦变成现实。
沿着凉亭边大神树下的这条已是杂草萋萋的小路,上一点点坡,一眼就看到了在当地人口中称为“落家山”的我们龙峰八队。看到靠着小山的那一片很熟悉的房子,我一时迷茫了。以前看过一篇古文叫“蕉鹿梦”,此时,我分不清我究竟是又在梦中到了这里,还是我在这里又做起了梦,眼前的田野和农舍都和梦中看到的一样,梦中的田野和农舍也和眼前的景致一样,梦耶?觉耶?
(妻子心语:我终于看到了老G向我叙说过无数遍的他下放的小村子。远远望去,树木茂盛,竹林摇曳,炊烟袅袅,屋舍俨然,真是个美丽的小山村。他反复念叨:就是这个样子,以前就是这个样子,没有变。我倒是要提醒他,这田埂太窄了,还有野草挡路,背着个大包,小心别掉到坎底下去。)
我顺着这条以前我们到邹家团大队部开会的必经之路,同时也是我们每个月要到水电站去打米的必经之路向村里慢慢走去。我知道,此时我们走在田埂子上,早已经被村里的人看到了。下过乡的知青都知道,当有一个陌生的人出现在某个村口的时候,只要看到了他的人都会停下手里的活,挖土的柱着锄头,薅田的撑着把棍,互相猜测他是到哪家去的,最后要一直目送他进了哪个院子或大门才罢休。我们那时就笑谈,在农村出门不要锁门,贼要想进村偷东西,怎么也逃不脱群众的监视。
此时已经是中午,快要吃“泊饭”了。我望着村中隐约出现的人影,心想,他们正在猜测什么呢?恐怕让他们做十次梦,也不会想到是一个出外35年的游子回乡来了。我看着越来越近的村子,看着那熟悉的老屋朝门和池塘里呷呷叫着的鸭子,看过了老屋这边的房子又看桐树园的房子,我迟迟不愿进村,不知是“近乡情更怯”,还是要继续享受这种如梦如幻的感觉,直到梦想成真。
(妻子心语:看到老G徘徊在村口,非常激动,眼里好像噙着泪水,我要老G别太激动了,先平静一下心情。其实,我的心也怦怦地直跳,乡亲们很可能不认识他了,就是不知还记不记得他,第一个也不知会碰到谁。)
就在我盘算着先上哪家,先见哪个人更合适的时候,右边从甘棠坳方向来的路上走近一个妇女,我一眼就认出了她是队上的XWY。我走上前去打招呼,“你是XWY吧”?她一下子楞住了,说:是,接着她迷惑地问:“你是。。。。。。”,“我是队上的知青”,她犹豫着说:“你是GGM”?我还没有说“是”,我妻子在旁边拍起手来了,连声说:“是,是。”所谓的我一眼就认出她,并不是我的记性特别好,而是去年队上的知青朋友回乡后发了一些村里人近况的照片给我,有了这些照片打底子,我才敢直接叫人。而她在听我介绍是知青后,居然能马上与我的名字对上号,我倒的确有点出乎意外。
这位XWY当年是队上年轻妇女里最聪明能干的,长得也好,可惜她妈妈被划成了坏分子,说是会放蛊,害死过人。她妈妈ZJW给我们的印象是很有知识和教养的一个人,与一般的农村妇女完全不同。虽然被划成了坏分子,在大队免不了办专政班,但生产队的贫下中农倒也没有谁欺侮过她。队上的女知青曾私下给我们讲,说只要一提起她会放蛊,她就会难过地哭。言语间表露出的感情明显是阶级立场出了问题。可能是我们的出身或是接受再教育的地位使然,也许是我们对这类颠倒黑白,冤枉好人的事听得多了,对她自然也充满了同情。文革后,她的坏分子问题平了反,这位XWY也当上了大队的妇女主任,还是县里的政协委员,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我向她妈妈问好,她说,她妈妈跟着孙女到江苏去旅游去了,听她说到此,我感慨不已,真是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天日昭昭!就这样,水到渠成地,平平静静地,我们跟着她进了村。
一进老屋的朝门,我就知道乡亲们早就看到我来了,但他们的确不认识我了,又不好贸然出来围观,只是三三两两地用一种猜测的目光在看着我。 我看到了老生产队长HX,上去激动地叫他“队长”,他只楞了一下,没有犹豫,马上就说:是小G吧。接下来碰到的人,都是我一用当年的称呼叫他,他马上就认出了我是“小G”。35年了,“小G”早就成了“老G”,我能够一眼叫出名字的也都是六、七十的老人了。在他们眼里,我还是当年的那个知青‘小G’。
随着围住的人渐渐增多,也随着原来的生疏、拘谨气氛的缓和,我们的谈话热烈起来了,更多的人和我打起了招呼。有年长的,有比我年轻些,现在也是近五十的人。那些站在一边友善、腼腆地向我微笑的中年人,不用说,当年还都是几岁的小孩子。
我进村后就一直背着大包与他们讲话,跟这个讲,跟那个讲,一点也没有觉得累。其间好像有几个人劝我:先进屋,把包放下再说,我也没有理会。直到有人来给我接包,我才想起是应该先把包放下。而此时我突然怀疑起来,怎么眼前的情景和梦中的一样啊,我倒底是不是又在做梦?
放下包以后,我马上就说要见还没有见的老人。老队长他们好几个人陪着我去看了老会计HQ,然后又去队委H雄家。
在与H雄一家互致问候时,我看到他身后有一个年轻人一直向我笑着。我于是对他说:“35年了,我走的时候你还没有生呢,你姐姐‘布谷老’还只有几岁”。谁知他说,“不对咧,布谷老是我妹妹。”我吃了一惊,“你?你是年霸?”去年,回了一趟队上的知青发给我一些照片,我把其中认得但变化很大的都牢牢记住,不认得的也都与想象中的人对了一下号,自认为能叫出人来了,没想到还是出了错。
在来靖县甘棠前,我特地印了几张我以前在生产队时与乡亲们的合影。我把其中的一张给周围的当年参加了合影的人看,另一张给H雄和他的妻子,照片上是他们的大儿子与我一起在田里插秧。我要他们辨别一下,看能否认出照片上是谁。没想到,看了好一会,年纪大的还戴上了我递上去的老花眼镜,他们认出了照片上的我们几个知青,却怎么也不认识照片上的自己。H雄大儿子的这张插秧的正面像很清楚,他们这做爹妈的却左看右看,硬说不认识,真让人不可思议。
难怪人们把电子计算机叫做电脑,原来它和人类的大脑有着相同的功能和毛病,就是会遗忘,会替换。电脑的文件如果没有做备份,你修改了再保存时,它就会替换以前的文件,原有的东西就没有了。人脑也是这样,如果没有照片把以前的形象进行备份保留,随着时间流逝,人的相貌不断改变,人就只会记住最近看到的模样,而把以前的形象忘掉。
多年来,村里的年青妇女在我印象里一直是那么活泼漂亮,青年小伙子一直是那么健壮有力。但这次见面后,我顿感人生苦短,青春难留。甚至想,如果我不回来,就可以永远在脑海里保留他们美好的形象了。
乡亲们拿出了过节的糖果、板栗、麻饼,端来了蜜饯茶,和我一起围着桌子述谈。我们一起回忆过去那些难忘的岁月。
(妻子心语:听乡亲们说老G当年如何奋不顾身跳进老屋前的池塘救人;谁谁的腿痛,是老G给他扎了银针才能劳动的;说某某如果不是当赤脚医生的老G判断可能是患了脑膜炎,要立即送医院,可能就没人了,等等。35年的岁月,在历史的长河中是可以磨灭很多记忆的,但有的记忆刻骨铭心,永远也不会被忘记。老G给乡亲们做了一点点好事,可能老G早就忘了,因为我没有听他提过,但乡亲们记住了,而且35年来还经常提起。有这份情意和友谊,难怪老G经常谈起下乡的岁月,谈到众乡亲,也难怪他经常做梦回到了这里。)
乡亲们最津津乐道的还是我们这些知青的趣事。尤其是DYN,当年出大寨工的时候,谁都愿意与他一起干活,除了是他手脚快,主要还是从表情到言语,他都是天生的滑稽。一边干活一边可以开怀大笑,你说谁不愿意?以前乡亲们是撑着薅田的把棍,一边听他讲话一边傻笑,现在一提起他,还是眉开眼笑,说“小D最好玩了”。
突然,队委H雄妻子的一句拖长了声调的长沙话“恰饭达咧!”让我们都大笑起来。
我们刚下乡时就在H雄家的灶屋做饭。每天下工后,总是三个女知青做饭,而我们四个男的却在住处,即生产队安排的仓库里。饭做好后,女知青就会到老屋的朝门口来喊,这时,整个小村子都会听到那一声悠扬的“恰饭达咧”。接着,仓库里就会回应一声长长的“哦----”,然后,四个男知青就会低着头,一个接一个地走过通仓库的跳板,到H雄家的灶屋去吃饭。我估计这么来了两次以后就变成了当时生产队一道最靓丽的风景。因为不时会有贫下中农拿腔拿调地喊“恰饭达咧”。我们当然不愿意变成取笑的对象,以后收了工就到厨房去与女知青一起烧火洗菜做饭了。这句“恰饭达咧”我都快忘记了,今天骤然响起,几十年前的情景就在眼前,真是愉快的回忆。
1、从到顶山下来
2、岩碗井边的小木桥,可惜现在没有了。这张相片好像是艾木地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