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琐忆---沅江坐牢
湖边刮起了阵阵冷风,夜幕笼罩着整个医院。三哥气呼呼地站在窗前一动也不动,三嫂忙着收拾检场。抄家的人刚走。屋里被翻得稀巴乱。三侄儿军军和四侄女丽丽坐在我身边,他们被刚才的一幕给吓坏了。那伙人冲进屋里好恶好凶。当他们翻出三哥和三嫂的照片后,大声喊着:“你们来看,他们还保存着穿国民党军装的照片。”
三哥再三跟他们解释:“我们不是国民党,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这张照片是57年照的,那时候解放军是穿这种军装,是戴这种大盖帽,系这种武装带..........”
不管三哥怎么跟他们解释,可这伙人就是不相信,他们硬把这些“可疑”的东西抄走,临走时还说;“你们还隐藏了什么东西都要老老实实地交出来!”
三嫂边检场边劝三哥:“莫气了,这年头没有我们说话的权利,谁要我们出身不好呢”。四侄女突然问我:“我大姐和大哥什么时候才能放出来?”我望着他那张幼稚的小脸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前天上午医院厕所边有人捡到反动标语,下午四个侄儿都被医院革委会叫去,今天下午军军和丽丽才放回来,可他们的哥哥姐姐还没有放回来,还不知道要关多久。三哥为了此事急得要命,刚才这一抄家三哥更是又气又急。我望着这翻得稀巴乱的房间,心里象刀割一样难受,再看看身边的两个侄儿更觉得他们可怜。
“咚咚咚”又有人敲门。军军连忙跑去开门,嘴里念叨着:“可能是哥哥姐姐回来了。”门打开,进来的不是他们的哥哥姐姐,而是医院的两位护士,刚才就是她们领着那伙人进来抄家的。她们走到三哥面前:“陈医生,医院革委会要叫你弟弟去一趟。”说完望了望我。
“叫我弟弟去一趟,为什么?”
“因为他没有证明,现在外来人员都要严格审查。”
三嫂子望了望我:“他是知识青年,没有证件。”
“快点,跟我们走!”两位护士没有理睬三嫂。
我连忙说:“三哥三嫂,我跟他们去一趟,不要紧。”说完便走。三哥走上前来:“你自己要小心些。”我听得出他的声音在颤抖。
我随着这两位护士穿过橘树园,路过医院大门,来到了公路上。天黑漆漆的,又刮着阵阵冷风,我身上有点打哆嗦。心里想:他们不是说到医院革委会吗?为什么走出医院大门呢?她们前一个后一个把我夹在中间,我真还有点不自在。我们在公路上走了大约20米左右,来到一辆汽车面前。只听其中一位护士说:“人领来了。”她的话刚一落音,从汽车后面就冲出几个人猛地抓住了我,我正想问干什么,一坨布就塞进了我的嘴巴里,眼睛立刻就被一块布给蒙住。几双有力的手抓住我,连逞带拖把我推上了汽车,车开了.......
十几分钟后,车停了下来,他们抽出塞在我嘴里那坨布,又取下蒙在我眼睛上的布带。我睁开眼睛一看,已经站在一间大厅中间,厅里面亮堂堂的站满了人。又是咒骂声,又是哭叫声。只见几个穿军装的人敞开衣服,手里拿着皮带在抽人,那些人被抽得满脸是血,光光的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有人在松绑,有人在搜身,还有人在指着人骂。整个厅里乱哄哄的。我被推到厅前面的一张办公桌前,桌边站着四个彪型大汉。中间坐着的那位手里拿着笔,他上下打量一下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回答:“陈晏生”。
“年龄?”
“十八岁”
“家庭出身?”
“地主”
“到这里来干什么?”
“到我哥哥家里来玩。”
“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知识青年。”
“你哥哥叫什么名字?住什么地方?”
“我哥哥叫陈何松,住县人民医院。“
“哦!你原来是沅江县人民医院陈何松的弟弟啊?”
“是的。”
他登记完后,把手一挥,站在旁边的两个大汉子立刻抓住了我,把我的头按下,直往楼上推。我被推到楼中央的毛主席象面前,一位胡子大汉手里拿着一把马刀,他大声吼着:“站过来,向毛主席请罪!”说完把手中的马刀抽出一半,又啪地一下套上。然后举起马刀,用刀背架在我的脖子上:“头低下点!!”我的脖子被刀背压得发麻,头越压越下。“跪下来,向毛主席请罪一分钟!”胡子大汉瞪着眼睛凶神扼杀地吼着,手中的马刀也越压越紧。
我向毛主席请罪一分钟后,关进了一间黑屋子。黑屋子里已经关进了六个人,每个人面前放着一张白纸。胡子大汉用马刀指着那张白纸:“你老实坐在纸上不准移动,不准回头,听见没有?”
我点了点头。他大声吼到:“听见没有?大声回答我........”
“听见啦!”我回答。
我坐在那张白纸上,心里想这就是坐牢吗?我为什么突然坐在牢来,我究竟犯了什么罪,我不是到三哥家里来玩的吗?
我回头望望那几个陌生的面孔,他们坐着一动都不动;我再望着这黑漆漆的屋子,一身起鸡皮疙瘩,毛骨悚然。心想:我要在这黑屋子里关多久?我难道犯了错误自己还不知道?听说这年头好多人犯了死罪自己还蒙在鼓里。我难道也是这样吗?我得好好地回忆回忆。这一夜好长好长。我从下农村后回忆起:
一九六五年我到农村后,一直安心在农村锻炼,两年来,我学会各种农活,和社员关系都很好,文化革命一来,大部分知青都回城。我一个人在那陈家坪的老木屋里度过了半年。武斗结束后,我还在农村呆了几个月,直到六八年春才回到长沙,在农村这段日子里我没有做过任何坏事。
回到长沙几个月里我也没有做任何坏事。每天最多到到大街口看‘大字报’;到知青家里扯扯谈。一天,偶尔寻出三哥写给妈妈的信,信中问到我的情况,三哥三嫂还是很关心我的的。三哥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一九五一年参军,夫妻两原来在北京总政当军医,他的大女儿我母亲曾经带过几年。一九六三年部队“精简”。他夫妻两被分配到沅江县人民医院。他们有四个儿女,由于他们夫妻复员后工资比较高,生活还是比较富裕。我在长沙呆着几月非常无聊。于是,便来到沅江看看三哥一家人。
记得那天我见到三哥三嫂时,他们脸色都不太好看,几个侄儿侄女叫了我一声叔叔后便坐到一边不再理睬我。我当时心理很不舒服,难道他们嫌弃我这‘乡巴佬’么?不欢迎我这被人歧视的无户口的‘非洲人’么?三嫂好象察觉到了,她连忙把我拉到三哥面前,解开三哥的衣服。我一看!啊也!三哥身上全部都是血肉模糊的伤痕。
“是谁把你打成个样子?”我气愤地说。三嫂流着眼泪回答:“昨天让人抓去挂牌子游县城,回来就成了这样子。
我问三哥:”你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抓你去游街挂牌子?”三哥叹了口气说:“八弟,你坐下。我慢慢跟你说”。三哥讲起了往事:.....
六三年他调到沅江县人民医院工作,几年来,他们夫妻对工作极端认真负责。处处地方还是以一个军人来衡量自己。见到医院一些不对的地方总是直言相劝;并对医院一些领导提出了一些意见。没想到就位这些事得罪了医院领导,他们不知道以什么文件精神减了三哥三嫂的工资,而在工作上也故意刁难他们。文化革命一来,曾经得罪的那些人成了革命派,他们写出大字报说我们是“伪军官”。昨天从县城来了一伙人把三哥捆走;他们在三哥脖子上挂上一块大木牌子,上面写着“伪军官”,要三哥一边敲锣一边喊:打倒伪军官陈何松。三哥不服气,一边敲锣一边喊:“我不是伪军官,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那些人一边用皮带抽,一边逼着三哥喊打倒伪军官,三哥还是照样喊:“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
县政府几个同三哥一起复员的解放军见到此事,把三哥脖子上的牌子摘了。那伙人又跟三哥换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孝子贤孙”。
这样三哥被人押着游了一天县城,一身被打得到处是伤。听三哥讲完,我新里好难受,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三哥劝我不要难过,没什么大不了的事,顶多就是挂牌子游街,挨场打,这年头挂牌子是常事,哪个要我们出身不好呢?
三嫂也说:这年头没有我们说话的权利,不过我们没有做坏事,没做亏心事,我们不怕!三哥又说:“八弟,你这次来得真不是时候,三哥对不住你。”他说完摸了摸身上的伤痕:“不要紧,一点皮外伤,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我多么希望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可就在前些天,医院发现了反动标语。记得那天上午我到厕所解手,正好碰见大侄女华华从厕所出来,我从厕所出来时,又碰见一位医生(后来知道他姓陶)手里拿着一张纸好紧张的样子,他走到我面前:“你看,这是谁丢的反动标语,打倒林彪,刘少奇万岁!”我没太注意纸上的字,他拿着反动标语往医院走去。
我从厕所回来,四个侄子都在,我把刚才有人捡到反动标语的事一说,他们没多大的反应。二侄子康康说了这么一句;“我们学校那年有个学生捡了张反动标语,后来左调查右调查结果查出是他自己写的。”三侄子和四侄女听哥哥说完哈哈大笑。大侄女没多大的反应,她照样看她手上的那本小说。
三哥三嫂下班回来,我将此事一说。三哥啊地一声,脸色都变了,我真不知道三哥为什么会这么紧张。三哥连忙把四个孩子都叫到跟前,问他们今天到过什么地方。三个侄子都在家没出门,只有大侄女到厕所解了下手,当时我也到厕所去了一趟。
三哥一听:“坏了坏了,反动标语在厕所边捡到,刚好华华到过厕所。”三哥骂华华:“我这些天嘱咐过你们,要你们别乱出门,任何人的家里都不要去,上厕所就在家里上。”华华有些不服气:“我解大手未必也屙在痰盂里哦,哪里各怕咯?”
三嫂过来骂华华:“你是老大,你太不懂事了,现在别人要害我们你知道啵?”三哥长长叹了一口气:“我最担心的事发生了,我最怕发生的事偏偏发生了。”他说完,又把四个孩子叫过来:“你们几个老实跟爸爸说,这发动标语是不是你们干的?你们是不是见爸爸挂牌子游街了心里不舒服?“
华华气得瞪着眼睛对着爸爸说:”你精神过敏摆?我们从来冒想过做这种事。“
康康说:“我才听八叔叔讲反动标语的事,我还讲我们一个同学自己写的标语自己丢标语......”军军微微一笑:“我和妹妹一直在听八叔讲乡里打野猪的故事,他们乡里好多野猪,我只想到八叔叔那里克玩哒。”
三哥拍了拍自己的头:“哎呀,只要你们都听话,冒干这种事我就放心的。”
当天下午,医院的小朋友都集中在篮球场旁边,他们每个人手上拿着笔和纸写今天上午看见过什么人到过厕所旁边。我听到小朋友在念自己手上写的东西,大多数都是念到:“今天上午看见了陈华华到过厕所旁边.........
我心里好紧张,事实也是这样,华华上午的却到过厕所,难道华华会做这种事么?她今年十六岁,应该懂事啊。
第二天上午,四个侄子都被医院革委会叫去,三哥急得在家里团团转,他嘴里不停地念着,这四个小家伙哪里经得起那一吓,那一诈咯,军军和丽丽还这么小,尿都会吓出来呢。
我只好安慰三哥,要他不要急,事情总会调查清楚的。三哥对着我:”八弟,你年轻,还单纯,不知道这政治运动的厉害性,这政治陷害的事经常发生,象我们出身不好的人最怕就是别人“栽赃陷害”,这现行反革命的罪谁能担当得起哟.....“三哥说完躺在竹床上。他一身都软了。
四个侄子分别关在医院的四间房里,三嫂每餐给他们送饭,一关就是三天。昨天晚上军军和丽丽刚放回来,我们还没有来得及问,抄家的人就来了。紧接着我就被抓了起来,关进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房子里。
天亮了,我同其他犯人一样排着队走到食堂吃饭。这时可以上厕所,可以洗脸。我走到水池边,用双手洗了洗脸,我回过身准备到厕所去,突然,我见大侄女也在队伍中,她原来关到这里来了。我决定找机会靠近她,问问她到底写了反动标语没有?她也看见我了,往水池这边走来,我连忙走过去洗手,她走到我旁边,没正眼望我说了一句:“你什么时候来地?”
“昨天晚上。”
“我爸爸妈妈现在怎么样了?”
“我来时他们还在家里,军军和丽丽回来了,康康还没有回来。”
有人走过来了,她连忙洗洗手离开了,我大胆地跟上前去,轻轻地对她说:“华华,你没有做的事绝对不能承认。”她点了点头,我们分开走了。
吃完晚饭后,我被换了一间房间。这间房间大约20平方米左右,里面都密麻麻坐满了人。房角边放着一只粪桶。人多挤得紧,又热又臭;粪桶里的尿臭,汗臭,胃气臭,狐臭....我只感觉心里上下翻滚,想吐也吐不出。我在这里要关多久哟;我又想起了可怜的三哥三嫂,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又想起大侄子华华,小时候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五年,她那时最喜欢讲长大了到北京去见爸爸妈妈,要象爸爸妈妈一样当军医;我那时也有很多理想,我长大要象三哥一样当解放军,我要象五哥那样当空军。没想到现在长大,我和华华却在牢里相见,今后还会发生什么事都很难预料。
下午我被喊到审讯室。一位中年汉子问我;“你对我们这次采取的行动有什么意见?”我心里明白,这时候只讲好的就免得吃亏。我轻轻地回答:“当然是革命行动,你们维护社会治安,我能够理解。”
“恩,你思想还不错,我现在再问你,你侄儿陈康康写反动标语你知道么?”
“我不知道,如果调查出来真的是他写了反动标语,我绝对不会包庇他,一定和他划清界线。我希望你们认真调查清楚,不要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要冤枉一个好人。”
“我老实告诉你,陈康康写反动标语,陈华华扔反动标语,我们正在调查他们的后台是谁。”
“陈康康今年才十四岁,他不应该会做。”
“够了,我警告你,这次抓你来是触激一下你的灵魂,你要再为他们辩解的话,想触激一下你的皮肉吗?”
我晓得,现在和他们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弄不好还要吃大亏。他把桌子一拍:“现在放你出去,你明天一定要离开沅江,不然的话我们又会要采取‘革命行动’。
我被放出来了,这一天一夜的黑屋子显得好漫长,我迅速赶回医院,三哥三嫂见我回来,首先问我是否挨打?我摸摸脖子说:“我没有挨打,只是脖子被他们的刀压疼了。我将见到华华的事告诉他们,又将康康写反动标语的事同他们讲了。三哥听了长长叹了一口气:”我早就预料到了,最后落到我头上,我有心理准备。“
当他们听说我要走,三哥实在不敢留我,他也没有能力来保护我。军军和丽丽听说我要走,发脾气了:”叔叔走了就不好耍了。”
“叔叔,你现在莫回克,等哥哥姐姐回来。”两个小侄子不让我走,我实在不想离开他们,但我能留下来么?不能!”
三哥劝他们不要胡闹,要听大人的话,难道想让叔叔再次被他们抓走去受苦吗?我也哄他们,过一段时间再来玩,我口里这么说,心里却在想:可怜的侄儿侄女,你们家也许就要大祸临头了.......
到长沙的船票很难买到,三哥建议我走到益阳,再从益阳坐车回长沙,从沅江到益阳六十里路,我在靖县时来回八十里路走习惯了,六十里路不成问题。第二天早晨五点钟我离开了他们,三哥让军军送我一程,军军曾经和他哥哥到农校一菜市场买菜总是很早就去排队,估计到农校天就会亮。
我和军军在公路上走着,我望着他那瘦小的身躯,他今年才十二岁啊,已经没上学了,近段时间家里发生这么多事,他也被吓得要命。现在我走了,哥哥和姐姐又还没有回来,爸爸妈妈还不知道哪天就要遭殃。我把手搭在他肩上,很希望能给他一点力量,让他能更加坚强一点。我两个默默地慢慢地走着,我心里好难受。那种感觉就象被刀割似的。
天已经蒙蒙亮了,走到了农校的岔路口我们得分手了。我真的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他走上岔路回头望了望我,笑了笑,很舍不得的样子,显得好可怜。我向他摆摆手,他走了,慢慢地消失在小路上,我终于忍不住了,捂起嘴巴哭了起来,我真希望三哥他们一家人能平安无事就好喔。
第二天中午我终于回到了长沙,把三哥家里发生的事同母亲和七哥一讲。母亲只会叹气。她说以前就跟三哥算过“八字”,说三哥三十几岁会有一场大难。七哥指责母亲说一些唯心的东西。他听我讲叙在三哥家里发生的事后,非常气愤地说:“这是一桩明显的政治运陷害,我相信三哥绝对不会做那种蠢事。”
当天晚上派出所和街道办事处的人又来催我立刻回农村,不要逗留在城市。我早就不愿意在这‘鬼’地方呆了,大清早我就赶到汽车站买了车票,第二天就踏上了回山村的路。
我到生产队后,第一件事就是写信给三哥,但是我一个月内连发了六封信却象石沉大海渺无音讯。我又写信问母亲,但是他们也联系不上。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心里空空的,很为三哥一家担心。几个月后,知青徐德舜从长沙回来(他就住我家附近),捎来七哥的一封信。信中说三哥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已经被关在县看守所;三嫂也被抓了,关在医院;大侄女华华下放到沅江草尾插队落户。三个侄子在医院洗绑带,干些杂活。我读完七哥的信,想起三哥全家的遭遇,想起可怜的侄子侄女,他们还那么小,我再也忍不住了,顿时痛哭起来。
斗转星移,到七零年下半年,我突然收到一封从沅江朱家咀某生产队发来的一封信。信封上的笔迹我一下就认识出来了;是三哥寄来的信,信中写到他在县看守所关了一年半,现在全家人遣送到沅江朱家咀。最不幸的是三嫂,因为经受不起精神和心理上的折磨已经被吓成了精神病。整天吵吵闹闹,好在几个孩子都懂事听话,现在在队上出工,他幸亏当地的人照顾他,安排大队卫生所做事,他同我谈了好多感想:和农民接触,比和医院那些人打交道好得多;他说到农村就只盼望有个好收成,他们家喂了猪,丽丽每天负责一家人的饭菜做家务,他自己也学会了种菜......政治上的事他一慨不提。
我为贤惠善良的三嫂可惜,为他们一家人的遭遇伤心,我马上回信安慰三哥,要他保重身体,重面对新生活。
七三年底我又收到三哥的来信,信是由沅江人民医院寄来的,我拆开信一看:“八弟,我不是现行反革命了。北京部队派人来调查了我们的案子,澄清了事实:笔迹不对。我们是被人冤枉的。现在为我平反了。我和你三嫂都恢复了工作,补发了工资,三嫂回来后精神状况有所好转,她已经能上班工作了。三个儿女也都重新回到学校读书,华华也招工进厂了...........”
我一口气看完三哥写来的信后,内心波涛汹涌,我在仓库边的晒谷坪上大声喊到:“我三哥平反了,他不是反革命!!!!!”
年过古稀的三哥三嫂现在已经是儿孙满堂了,他们一生最感激的就是邓小平恢复工作后实行的政策:提前为他们昭雪平反。
一九六八年的九月,是我终身难忘的年月,那时我十八岁,刚刚步入人生‘青春年华’的第一步。我却亲身经受了,耳闻目睹了那场残酷无情,卑鄙无耻的政治陷害,每当我回想起段日子,心理久久不能平静..........
我恨那年头那些口里喊着革命口号,却干着打砸抢抄,做着陷人害人勾当的所谓坚定的“革命派”。
我大侄子陈康康,每次和我见面,总要回忆那段艰难的日子:他那时才十四岁,被关在黑屋子里十几天,每天轮流对他进行‘吓逼诈’,硬要逼他承认反动标语是他写的。我离开沅江不久,他被几个人抓手,强行在审讯本上按上手印。他和姐姐放回来时,爸爸妈妈都被抓走,军军和丽丽吓得哇哇大哭,几姊妹哭成一团。不久,华华便下放农村,他带着弟弟妹妹一起生活,三个人相依为命。医院不让他们出门 ,每天在医院洗绑带干杂活。最可怜的是小丽丽,每天睡到半夜便哭醒,她想爸爸想妈妈。
后来妈妈被放了出来,但她已经不象以前的妈妈了,她整天不说话,没有表情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被逼疯了!妈妈的逼疯迫使医院提前放出了爸爸,一家人又被遣送到了农村。
陈康康他现在是沅江人民医院的主治医生,弟弟也在益阳人民医院的主任医生。他们跟我一样,永远也忘不了那块割肉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