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前年我还在读高中的时候,无意看到这篇小说,觉得写得很好,于是下苦功夫手抄了下来,五六千字哦,当时手痛了好几天。现发上来请各位前辈欣赏,不知道能否引起您的共鸣?
布亚古丽
在w市的人流中和你相遇,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五年啊,当初我们分手,都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离别的悲伤曾长时期的折磨我的心,但随着岁月的流逝,这种悲伤早已消失。
此刻,你好像从天而降,远远地朝我走来,那样熟悉,而又那样陌生;那样遥远,而又那样亲切,仿佛是梦境。但是阳光照耀着街道,车辆在路中行驶,人声在四周喧嚣……分明是活生生的现实。这是我,也许还有你,万万想不到的。我和你都必须有勇气去迎接命运的这次安排。
那时候我们正年轻,从家乡到遥远的边疆拓荒。记得,我们这批年轻的拓荒者的营地就坐落在一片古老的森林旁边。
那一天,劳动之余,夕阳照着茫茫大戈壁。我们双双钻出帐篷。你拉着我的手,我牵着你的手,悄悄走进原始森林。
密密的树林是个寂静的世界。这里那里,无数归巢的鸟雀,在叽叽喳喳啼鸣。青青的胡杨,火焰般的红柳,墨绿的黑刺,高贵的白蜡,静静伫立,像在沉思着什么。树丛间,巨大的黑蝙蝠嘶嘶地来回飞窜;脚下,巴掌大的蜥蜴窸窣地爬行,更增添了原始丛林里神秘安谧的气氛。
我们沿着蜿蜒曲折的林间小径往前走。小径两旁,长着密密麻麻的甘草秧、罗布麻、青蒿、羽叶千里光等戈壁小草,千姿百态,令人着迷。尤其是一簇簇青翠欲滴的苦豆子上,挂着一串串像蝴蝶似的金黄色的小花,使你惊讶,使你赞叹:“哎,真美!”
忽然,丛林里吹起的晚风,送来一股浓郁的幽香。你的脸变得苍白,全身颤栗。
“怎么啦?薇薇?”我紧紧抱着瘫软了的你。
“我……晕……”你昏厥过去。
“薇薇!薇薇!”
“嗯……”你在我的呼唤下发出轻细的呻吟。接着,又垂下长长的睫毛。
很久,你才渐渐苏醒。这时,暮色已经降临。你挣脱出我的怀抱,摇晃着走了两步,像梦呓似的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赶上前,扶着你,焦虑地问:“你病了吗?”
“没有,没有呀!”
“那怎么会突然昏厥了呢?”
“我也不知道,真的!那黄色小花的气息一钻进鼻孔,我就一阵眩晕,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只听到你好像在很远的地方向我呼唤……”
“你现在觉得好一点了吗?”
“好了,完全好了,你瞧!”你旋转着身体,像一只活泼的小鸟,摊开双手,朝我嘻笑:“瞧,像没事一样。”
不过,你的脸色依然异常苍白,那细长的手指在瑟瑟发抖。当时,我就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忙挽住你的胳膊,在你耳边说:“薇薇,刚才你吓我一跳……”
你把头斜倚在我的肩上,用你特有的带着甜甜的颤音安慰我:“好了,好了,一切都过去了。我奶奶说过,没人的地方有邪气,刚才我一定是中了邪。现在就好了。你呀,别怕!噢?和你在一起,我真高兴……”
那是十月间的一个夜晚,一个恬静宜人的夜晚。我想,我永远也忘不了。湛蓝透明、深远莫测的夜空中,闪烁着明月和星星圣洁的光华。丛林里弥漫着清冽的花草气息。四下里静悄悄,昆虫在脚旁低吟,鸟在巢里啼叫。远处传来令人销魂不可名状的夜曲声。加上你那喁喁的细语,组成了一支迷人的小夜曲。
远远望去,你的脸色依然是那样的苍白,就像那一夜一样。你还记得长满青翠欲滴的苦豆子草的塔里木原野吗?我是刚从那遥远的戈壁上来,在我身上还散发着塔里木原野上苦豆子花特有的幽香。你还能闻到吗?你还对那一串串金黄色的蝴蝶似的的苦豆子花充满着深深的爱和恨吗?
你恳求我去给你采一束那种花来。
“好!”我说,“不过,去年十月那一天夜晚,你不就是闻到它的气息晕过去的吗?”
“不!”你说,“去年那次是中了邪。黄色小花,真好看,可它的名字却叫苦豆子……”
当我捧着一束小黄花,走进你的宿舍,你已经躺在蚊帐里,你让我把花束送到你面前。你接过那束新鲜的黄色小花轻轻吻着,顿时,你的脸色惨白,嘴唇打着哆嗦但你咬紧牙关,把那一束黄色小花紧紧贴在你那小小的脸蛋上。终于,你坚持不住 ,又昏厥过去。我急忙把你背到农场卫生所,医生诊断是植物神经过敏。
你呀你!原来你早已察觉自己的病症。你是如此执拗地在考验着自己的意志。因为你曾经发誓要把自己的青春献给塔里木的山山水水;你曾发誓和我一起在塔里木生根、开花、结果。你要在塔里木生存,就必须适应那黄色小花特有的气息,可是生理上的反应却战胜的你的意志……
但是,当你从病床上爬起来,见到我第一句话是:“去吧,到丛林里去,为我采一束黄色小花!”
“不,我不去!那黄色小花看上去那么漂亮,却会使你倒下,我不去!”
你还是那样固执地坚持:“去吧!亲爱的。小黄花真好看!像金子,像蝴蝶。怪啊!为什么它的名字却叫苦豆子?”
我含着泪水说:“薇薇,好薇薇,从此以后,你再不能进丛林,再不能自由自在地在塔里木原野上漫步。你就待在房间里,尽管房间里光线差,但我会永远陪伴着你。”
你凝视着我,久久地凝视着我。发出长长的,深深的叹息。
没想到,我一离开病房,你就瞒着医生和护士,悄悄溜到塔里木原野上那片苍苍莽莽的丛林里去。
当人们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在绿草茵茵的阿克苏河畔躺了一天一夜。你的手上紧紧地握住一束金黄的苦豆子花。小鸟在你头顶盘旋,五彩缤纷的野花在你身边怒放,清澈见底的雪水河在不远处轻轻地流淌,似乎在为你嗟叹,为你祈祷。
黄色小花呀黄色小花!你是如此的艳丽,却又如此冷酷、无情!
当我拖起你娇小的身躯,你在我怀抱中渐渐张开眼睛时,你立刻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你说:“你来啦!我的好人。我知道,你会来找我。一定会来的……刚才,哦,是昨天,也是黄昏的时候,我从丛林里出来。我居然能一个人独自走进那长满 黄色小花的丛林了。我慢慢地走着,坚持走到了这雪水河畔。这里也是我们常来的地方。路上,我碰见一个牧羊的维族老乡。他告诉我:‘苦豆子,我们叫布亚;苦豆子花就叫布亚古丽。你们汉族,为什么叫它苦豆子?它是甜的呀,把它沤烂,施到瓜田里,结出的瓜,蜜甜蜜甜!’我听得入迷了。多么神奇的花!它的名字叫苦豆子,施到地里却能结出甜蜜的瓜。怪不得我们塔里木的哈密瓜,那么甜,那么香。于是,我就离开那位维族牧羊人,走到这长满布亚古丽的河滩上。我俯身采了一束。没想到,我又晕了过去……昏迷中,我恍惚看见你来了,在那蝴蝶似的黄色小花丛中,向我微笑,向我呼唤,向我飘来,我幸福极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布亚古丽,我诅咒你!你给瓜以甜蜜,却为什么给薇薇以痛苦?为什么?就因为塔里木原野上漫坡遍野长满青翠欲滴的布亚,开满像黄色海洋似的布亚古丽,使我们不能手拉手去领略,去享受大戈壁辽阔绮丽的风光,呼吸大戈壁上新鲜、清爽、自由自在的空气!
为了照顾你,上级把你调到文艺宣传队,但是你仍然眷恋着这里的原野和丛林。你曾四出求医,甚至远涉千山万水,回到故乡东海之滨那个医学发达的大都市。你满怀着希望地离去,却垂头丧气地回来。我至今还清清楚楚记得,你提着一只咖啡色的旅行包,下汽车朝我走来的情景。
像此刻一样,你向我渐渐走近,走近,只不过两旁没有林立的高楼,如潮的人流,穿梭的车辆。你此刻在想些什么呀?你还像去过一样执拗,一样倔强吗?你还像过去一样把苦水咽在肚子里,而用微笑面对生活吗?
你提着那只咖啡色旅行包风尘仆仆地走到我跟前,我们相互凝视了半分钟,你才露出笑容说:“又见面了,真高兴。你不知道,离开你,我多么难过。外面那么乱,我真为你担心。怎么?农场里也贴满了大字报?哦,不管它!告诉你,我的病有希望了。这次又带来了好多药。看,满满一提包!我真想和你一起到那静静的原始森林中去避开人世间的一切邪恶的喧闹。像那天黄昏一样,手拉着手,奔啊,跳啊。走进胡杨、红柳、黑刺、白蜡的树林里,拔开罗布麻、甘草秧、野罂粟,还有什么羽叶千里光的密密的草丛。我们走呀走……在那个世界里没有炮打、没有红袖章、没有大字报……只有林鸟在歌唱。还有那……布亚古丽,像蝴蝶似的金黄色的小花……”
假如能够,我愿把塔里木原野上亿万朵布亚古丽全部采来,放在你的脚下,你的身边……只要你不再晕眩,不再昏厥。我是多么希望有那一天,你可以捧着小黄花唱歌、跳舞。那里,我们将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这个幼稚、天真、不切实际的幻想,很快就被现实击碎。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把你驱逐出文艺宣传队,你又被下放了。
薇薇,你可记得那一天?我挑着你的行李,你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向你的放逐地。你的神态是那样的镇定,不慌张,不沮丧,也不说话。你的脸色铁青,像冰霜一样冷峻,却没有丝毫愁容、你不向任何人诉苦,甚至对我也不倾吐你的衷肠。在那条弯弯曲曲的戈壁小径两旁,一朵朵像蝴蝶似的小黄花随风摇曳,我分明感到你那颗受尽折磨的心也微微颤抖。可你坚毅地翘起嘴角,露出向厄运挑战的微笑,一步又一步地向前走着,毫不动摇,使几乎相信,你钢铁般的意志已经战胜了那可怕的晕眩。终于走到了,到了那一间久已无人居住的破败、低矮的牧羊人的小窝棚—你的栖身之地。后面有两丛火红的红柳,不远处有墨绿色的黑刺和一座新月型的沙丘。远处,是那片朦朦胧胧的大森林。谢天谢地,附近没有蝴蝶状的布亚古丽。只是在隔开一段距离的地方盛开着那种黄色的小花。
你站在窝棚门口,扔掉拐杖,自豪地挺起胸膛,像一个凯旋归来的女兵向我颌首示意。我走到你面前,捧起你的脸蛋。啊,冰凉,冰凉!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我还未来得及惊愕,你猛地扑倒在我脚下。你呀你,耗尽了自己全部的力量,坚持走完最后一步,虽然倒下了,但不能不说是你的胜利。你这个不寻常的女性!!
现在,你走在如潮的人流中,我远远地就把你认出了。假如能活一万年,我相信一万后,我也不会辨认不出你。尽管,你的身躯那么娇小,相貌也不出众。
记不清有多少个黎明和黄昏,我沿着那条长满黄色小花的弯弯曲曲的戈壁小径,走向你那孤零小的窝棚。只要我一来到这里,一路上闻着那黄色小花幽微的清香,我就会产生一个美好的愿望:有这样一天,你捧着一束布亚古丽朝我姗姗走来……想得多了,甚至常常产生幻觉,走着走着,就仿佛看到你,手捧一束黄色小花,迎着我飘然而至……但我们更多的时间毕竟是生活在现实中。你那罕见的病症,在这样的环境里日益加剧。即使在炎炎烈日下,你也不得不戴上双层口罩。因为只要你一跨出小窝棚,稍走几步就会闻到从不远处飘来的布亚古丽的香气。晕眩时时刻刻伴随着你,有时昏倒在地头田间竟无人过问。但只要你一旦清醒,就匍匐着爬回那你那座小小的窝棚。这使我想起杰克·伦敦的名著《热爱生命》。你热爱什么?事业?理想?黄色小花?还是其它什么?
有一次,你愤愤地说:“真盼有一天,晕过去,再别醒来!”我知道你只是说说而已。即使在昏迷之中,你的那颗不屈的心,还在有力的搏动。
“薇薇,为什么命运对你如此苛刻?”我常常禁不住这样衷叹,“为什么?”
“是吗?”你却总是轻松地反问,“我怎么并不觉得?”
“这种可怕的晕眩,再坚强的人也受不了。”
“哎呀!你别吓人好不好?”久病使你深沉和幽默,“你的夸奖,我倒受不了。”
“你干脆离开这儿,远走高飞!”
“哪儿去,月球上?”
“到闻不到小黄花的地方去!”
“那么,这美丽的原野和丛林呢?”
是啊!我们的生活有时就是这样。让你待在这里,你就一辈子甭想离开,好比一颗铁钉深深钉在坚木中,直到锈掉、烂完为止。
可你行,你是女的,年轻,又不难看。你完全可以凭此远走高飞。
你一年中要有一百八十多天整日都在晕眩中度过。只有深秋隆冬,花草凋谢的季节,才是你和我最美好的时光。你总是邀我到广阔的一大块里去,到田野,到丛林,到雪水流过的地方去。我们手拉手,互相依偎着,甜甜蜜蜜地去寻觅人世间的欢乐。
你开始有意识地启发和诱导我。如果见到一个维吾尔族小姑娘,吆喝着一群白云似的绵羊,在远处的绿草地上放牧,你就对我说:这是一首诗。如果见到一位维吾尔族车夫,赶着一辆三套马车,唱着一支古老的深情的民歌,奔驰在漫长的小路上,你就对我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意境,从中可以悟出人生哲理。“我们总不能这样虚度光阴,你不能把这一切都写下来吗?”你常这样对我说。
“写了有什么用呢?”
“我相信会有用的,至少能给善良的人们增添一点美的感受”。
就是在你的启迪下,我提起了这拙笨的笔,开始走上文学的道路。
薇薇,你能料得到吗?今天在w市相遇,从那天起,命运已经作了安排。要不是你的劝说,我决不会走上文学道路,并被调到w市作协。当然也永远不会和你再见。就在我们目光相互接触的一刹那,我才猛省“当时我们的分手是不可避免的。
到后来,即使在隆冬,苦豆子掉下的小黄花,也会从泥土中散发出只有你才能闻得到嗅到的使你住地颤抖和晕眩的气息。最后两年,你只能整天待在房门紧闭的窝棚里,像被监禁的囚犯,见不到阳光,不能心情地呼吸大自然的新鲜空气。我天天给你送饭,为你担水。每天工余休息,我都要坐在你的床边。你把我的手拉到你的额上,你说,只有这样,你的头脑才能得到片刻的宁静。你要我一直陪你进入梦乡才回去。病情最严重的时候,你整天处于昏迷状态,只有我坐在你的身边。你为此深感不安,说是对不起我,恳求我不要再管你,狠狠心把你抛弃。有一次,我给你送来饭,你把门顶得紧紧的。我在门外足足等了半天,你不利己才起床开门。当我把一碗汤面端到你床前,你接过来一下泼在我身上,然后叫喊着:“你给我滚!永远不要再来这屋子!”我并不惊愕,更不生气,任你骂,任你发泄。只要你心里痛快,说什么也行,我就是不离开。我痴痴地站在你的床边,你见我这副可怜的模样,禁不住淌下了眼泪。你揭开被子,扑到我身上,双手勾住我的头痛哭道:“是我不对!是我拖累了你!你骂我,打我,打死我。我们再不能这样生活下去!”从此以后,你变得沉默寡言。不久,一个极偶然的机会,使你被借调到w市展览馆当讲解员。
开始,你还不愿意去。我说:“傻瓜!你去吧!那里没有布亚古丽,闻不到黄色小花的气息,你不再受罪,你好,我也高兴。”
“是吗?”你好像受到什么启发,临走时,你意味深长地对我说:“从前,我们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可是,你一到w市,就马上来信说:
“在塔里木不觉得,现在才知道我不能离开那美丽的原野和丛林,不能不看见那牧羊的小姑娘和唱着民歌的维吾尔族车夫,也不能没有你。尽管这里没有布亚古丽,但时时刻刻都想着你,想着塔里木的山山水水,就像掉了魂一样,吃不好,睡不香。梦中常见到你,见到那一朵朵蝴蝶似的的金黄色的小花。你说怪不怪?隔得远了,连布亚古丽也觉得格外可爱,它是那样鲜艳,那样美丽。我一定要回来。哪怕就是在晕眩和昏厥中永不醒来!”
我接到这封信,心里很不平静。你一走,我也坐卧不安。你的痴情,你的真诚,你的忠贞,是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阳光。但是,只要以你在布亚古丽前颤抖、晕眩、昏厥时惨白的脸蛋,想到你囚犯一样被禁锢小窝棚里那痛苦万状的神情,我的心碎了。在我面前没有别的选择,只要你薇薇能在灿烂的阳光下心情呼吸自由的空气,我甘愿付出任何代价,包括我的爱、我的心、我的全部痴情。
“你留在w市吧,永远不要回来!我不愿再看到,也不愿再看到你的来信。看见你就会使我痛苦。我知道你了你也不会让我永远痛苦下去……”
这是你借调回w市后我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你也再没有给我回信……
几个月后,你突然回来,并且找着我,要我跟你一块到那小窝棚里去。
这是初冬的一个晴朗的夜晚。庄严肃穆,高远无极的夜空中,悬着一弯清寒的下弦月,令人沉思而又令人忧郁。四下里悄无声息。窝棚后的两丛红柳,不远处的黑刺,新月形的沙丘以及黑黝黝的大森林,都像在静观着什么奇迹的出现。你走,我跟,沿着那条弯弯曲曲的戈壁小径。我见你浑身打颤,便说:“别去了。”
你猛地转身:“为什么?”
“那里有布亚古丽,黄色的小花……”
“难道你没有发现,我对它已经不像过去那么敏感?”你继续走着,一点也没有放缓脚步。
我跟在后面,又回到那小小的窝棚。
你说:“陪我,像过去一样。”
我压抑在心里的感情再也憋不住了,爆发地说:“薇薇,趁你还年轻,还来得及,就在w市找一个终身的归宿,终身的伴侣吧!”
“这不用你操心,我已经找到了……”
“真的?”
你掏出w市医学院的录取通知说:“不过,我还是要回来的!”
我说:“今后不要再见!”
你说:“永不再见?”
泪水交融在一起,很久很久。用语言也无法表达此时的心情了。啊,那一夜!
薇薇,你此刻的目光,多像五年前跨上汽车是,投给我的一瞥。你还记得吗?当长途汽车启动是你说的话吗?“我永远会记住你,你也永远不要忘了我。记住,在我的相片前,放上一束黄色的小花,布亚古丽!”
我们现在又面对面地站在一起了。我调回w市,而你又将分回塔里木,这就是命运给我们安排的戏剧性的一幕。我要告诉你,自从你走后,我年年春天都要到塔里木荒野上去,到那片砍尽伐绝的原始丛林的遗址上去,到绿草茵茵的雪水河畔去,去采集一束布亚古丽放在你相片镜框前。可是如今,农场周围已经没有黄色小花。因为,大家都知道,将苦豆子沤熟,埋到瓜秧的根旁,结出的瓜很甜、很甜。所以,把苦豆子都割尽了。当然,在很远的地方,在塔里木荒野的深处,还有布亚古丽,还有蝴蝶似的那一朵朵金黄色的小花。那里没有人。将来迁去了人,新的拓荒者,他们会不会知道有那么一种黄色的小花呢?到那时候,布亚古丽还会不会引出一段苦苦甜甜的故事呢?还会不会有像我这样的痴男痴女出现呢?但愿不要再有了。假如你回到塔里木,重新见到布亚古丽,闻到那黄色小花的气息再不颤抖,再不晕眩,再不昏厥。那么,请你到荒野深处,去采一束像蝴蝶似的黄色的小花,放在我送给你的相片前,用以纪念我们青年时代那一段难忘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