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出来揭(哟)乌云,都说(那)今年好收成,等到(那)明年杏花开(哟),我把(那)妹妹接过来,等到(那)杏花开,我把(那)妹妹接(哟)过来。”这支不知名的山歌,也许不是真正意义的山歌,而是哪个地方的民歌。这支歌的歌词淳朴简单,旋律却非常优美,几十年来我一直记得。
第一次听到这支歌是在老知青汤司令的婚礼上。一群男知青刚合唱完“恭喜恭喜恭喜你”,就有人喊“山哥,唱一个啰!唱啰”一阵起哄后,便见一位黑黑瘦瘦、其貌不扬的男知青涨红着脸,伸伸脖子、甩两下脑壳就唱起来:“太阳出来揭(哟)乌云……我把妹妹接(哟)过来”。歌声一落,掌声雷动,知青们嘻哩哈啦一顿乱笑。凭心而论,这山哥论形象、论嗓子、论唱功都不是能打动人的主,我当时想这歌这么受大家欢迎,大概是因为它的曲调确实很优美、很好听。
事情并不如我所想,从那次婚礼后,我又在好几次知青们聚在一起时,见到相同场景。总是有人喊“山哥,唱一个……”,在众人催促下,山哥便一如既往地伸脖子、甩脑壳、憋红了脸开唱。每当唱到高音处,脖子上青痉直爆,大家就使劲拍手叫好,我这才知道他们是喝倒彩,拿山哥寻开心。并不是因为山哥唱得好,也不为这山歌太动听,而是为看山哥出洋相。山哥每次倒是认真唱完,面对大家的反应并不计较,只不过是摇摇头,“嘿嘿”轻笑两声。我当时看那情景心里有点不忍,心想这个人不至于傻到别人拿他“开嘞兴”都不晓得吧?也许山哥是个实诚人,只要大家高兴,自己耍耍宝也无妨,或许又是山哥确实喜欢这支旋律优美的山歌吧?
山哥的妹妹我也一直记得,她不是歌词里那种意义的妹妹,她是山哥的亲妹妹。山妹长得苗条秀气,最初给我的印象是个性情泼辣、为人尖刻、略有点粗野的女孩。因为她与人讲话总是先发制人,偶尔还讲点女孩子不大讲的粗话。但有年我与她同在金麦修发电站,同住一屋朝夕相处后,对她完全改变了看法。山妹其实是个内心温柔细致的善良女孩。
我们在金麦时,每天干活休息都在一起,闲暇时,便说说女孩子之间的悄悄话。原来山妹也是有好身世的,早逝的父亲也曾是个有身份的人,母亲是个医务工作者,文革中因不堪忍受迫害而辞世。说到幽雅漂亮的母亲只用一根小小的草帽带子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山妹眼里闪着泪光,并没有哭。小小年纪失去父母无人呵护,出于本能,养成了对人特别防备的叛逆性格,我们看到她总是像刺猬一样,对别人很“冲”,其实是一种怕伤害、自我保护的表现。我当时也属出身不好一类人,两人同病相怜。我们那时都有各自要好的男生,说到自己在农村前途未卜,对那份已有的感情,明知不会有结果,却还维持着,不禁伤感。我们相互倾诉着悲哀与无奈。
山妹比我大不了多少,但对我很照顾,挑砖瓦、捶石头都是两人结伴。我跟男朋友吵架,赌气不帮他洗衣服,山妹不做声不做气,悄悄拿去洗干净晾好。修发电站,工作都是定额的,因发电站不满意生产队派女劳力,要求女的要完成男的同等定额。砍窑柴是最难完成的,有天我和山妹结伴上山砍窑柴,到天黑也没完成任务,两位男知青看我俩晚饭后还未归号,上山来找我们,在他们的帮助下晚上七八点才回到驻地,当晚我又发烧、又上吐下泻,山妹端茶倒水照顾我一晚。我下山养病去了,她又帮我把被子洗干净收好,内心非常感激她。
山妹手还很巧,很会编织,她曾送给我一块亲手钩的漂亮蕾丝枕巾,可惜没有保存下来。
“太阳出来揭(哟)乌云……我把(那)妹妹接(哟)过来。”如今每当想起这支山歌,就会记起唱这支歌的山哥和曾经情同姐妹的山妹,不知这些年山哥山妹过得可好?当年山哥将歌里的妹妹接回家时,是否选在桃红李白杏花黄的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