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在每个湖区知青的记忆中,茅屋与湖风都占椐了一定的位置,而我的记忆更是刻骨铭心。以至于在后来的岁月中,常常梦到哪个湖风呼啸的夜晚,以及那个被湖风摧毁了的茅屋。
应该是七三年三月初的一天吧,过了中午,天气就变了。从冲天湖上吹过来的风一阵紧似一阵,天也早早地黑了下来。
吃过晚饭,我们三个长沙女知青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烤被窝火。
这个房间可来之不易啊!去年来渔场时,这里还是一片刚刚被一条大堤隔开的湖荒蛮地。大家奋斗了一年,修好了十几个大渔池,并依傍冲天湖大堤,建起了这座土洋结合的宿舍屋。
说它土,是因为资金不够,上面盖的稻草,中间几间房间的隔墙用竹棍缠稻草糊上稀泥,是道地的土搞法;说它洋,是因为外墙全是红砖砌的,而且整座房子比较高,全没有湖区茅屋那种低矮的风格。
房子落成时,渔场L支书围着它足足转了三圈。然后面对大家发下誓言:明年的今天,稻草换成瓦顶,隔墙全砌红砖,还要装玻璃窗,刷白灰!
这位L支书本是信用社干部,不知何故被贬到了渔场。虽然还是当干部,但原有待遇都已取消。因此,他与知青很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他曾私下对我们说,他之所以上顶压力,下排众议,凭私人关系到信用社贷款修房子,百分之五十是为了我们几个知青。
L支书没有讲假话。在他的安排下,中间的两间大房间,一间被我们三个长沙女知青占据,一间住了两个常德男知青加一个复员兵。
虽然是土洋结合的茅屋,但住新房子的感觉还不错。所以,这一天尽管外面湖风吹得吓人,我们三个依然缩在自己的床上嘻嘻哈哈,根本就意识不到即将会有危险降临。
大约八点多钟,隔壁常德男知青小P敲门进来了,他一进来,就紧张的说了一句:今天的风吹得怪咧!我们停止嬉闹,静听风声。果然,风声越来越大,尖利的呼啸声中夹杂着阵阵呜咽,让人毛骨悚然。
这一天渔场的男劳力都驾船到冲天湖对岸运棉杆去了,许是风太大了隔在了对岸,都没有回来。小P不知怎么没去,所以那边几间男宿舍就剩了他一个人。
见小P这么紧张,又听着那阵阵呜咽的风声,我们的心也慌了,忙叫他在我们这坐一下,也好互相壮壮胆。
见我们害怕了,小P反倒镇静下来,他点燃一支烟,坐下抽起来。我们都不说话,盯着那盏煤油灯,看着那被风吹得一闪一闪的小火苗。
过了一会,突然听到小H轻微的鼾声,她耐不住困意,
竟在这种非常时刻睡着了。小P也不好再坐,他看了看手表,(我的记忆中,他这块表是有点说法的。)看了看手中的烟,自言自语地说:“快九点了,吃完这点烟睡觉去。”
小P的话刚落音,就听那风声猛地加大了几倍,我们的房顶似乎也摇晃了两下,小P、小D和我一齐惊呼:房顶在动……没容我们喊出第二声,就见那房顶更剧烈的摇晃了两下,只听“轰、轰”几声巨响,我感觉我的背部被一股强力击中,人已经被倒下的砖块掩埋,腾起的灰尘呛得我睁不开眼,张不开嘴。
但是,意识还是清醒,第一反应就是,房子倒了!我被埋在砖堆里了!
在房子倒塌的“轰、轰”声停止后,仅仅几秒钟吧,我听到了一声呼唤“小D!小G!小D!小G !”声音非常遥远,但我听出来了,这是小P的声音!我使劲吐掉呛在嘴里的泥沙,大声叫起来“我在这里!”同时我也听到了小D那遥远的喊声“小P,我在这里!”
想来是小P的位置坐得好,正好在倒下的房顶中间,人字形的顶架没散,房顶压不着他,砖块也打不到他。但从他呼唤我们那惊慌、恐惧的声音中,他受到的惊吓恐怕是超过了我们!
我听到小P奋力扒砖块的声音,也听到他大声呼救的喊声,在他的呼喊下,住在前面一座木板屋的几个人跑了过来,先扒出了小D,然后扒出了我。
我一见小D,竟有恍若隔世的感觉,两人抱头痛哭。哭了一阵,不对劲啊,小H呢?她当时可是睡着了啊!怎么还没她的声音啊!我们两人使劲喊起来“小H!小H!”其他人也帮着喊。喊了一阵,才听到从很远很远的、仿佛是地心里传出的一声微弱的呼唤“哎……我在这里!”是小H,是小H!大家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把小H 扒了出来。
我们再次抱头痛哭!所有在场的人都哭起来!这时L支书跑过来了,他一边跑一边喊“青年都出来没有?青年都出来没有?”见我们都完好无损,他也大声的哭出来“都在这里就好,要是你们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你们的父母交代啊!”
和着我们的泪水,雨点开始往下掉,随着雨势的加大,风势在雨点的阻挡下也渐渐收起了它的淫威,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而我们用心血和汗水建起来的茅屋,已经永远的变成了一片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