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子走啦!他留下的硕大的修鞋铁柜还锁在路边的电杆上,显得是那么孤伶伶的。
驼子是个修鞋匠---一个大家都非常熟悉而又的陌生人。
接连几天驼子没来修鞋,人们这才关注起他来,有人探听到:驼子死啦!死于晚期肝硬化。从医院检查出病到去世才几天呢。
十多年前,在闹市一家大商场门前,驼子的修鞋摊位出现了。一个硕大的大铁柜,大铁箱是用旧角铁和铁皮焊成的,刷着铁锈红的油漆,上面用白油漆写了一个大大的“修”字。一个身高不足一米六的驼子鞋匠,一头灰白的乱发,一张布满皱纹的脸,黄中带黑,叫人看不出他真实的年龄。一双粗糙伸不直的手,手指关节粗大缠着胶布。鞋摊开张极其普通的事,谁也没有特别的去关注,直到因他而发生了一件惊天大事......
为迎接国家卫生城市评比的大检查,市城管重点治理整顿市容市貌。驼子的鞋摊自然列入其中。那天城管队一下来了七八辆车,车上跳下三四十人。所有小摊贩纷纷闻风而逃。驼子没跑是因为那几百斤的大铁柜装有他全部家当,大铁柜没腿不能跑,所以驼子就不能跑呢。城管队员便大喝一声:“驼子!拿营业执照来!”(修鞋哪里有证的呢)。早已经吓得战战兢兢的驼子,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什么。为首的队长一声令下:“没收,拉走!”驼子突然说:“我有证呢!”说罢从内衣口袋里掏出用塑料布包裹着的一红本。队长夺过一看;是本残疾证,便丢给驼子。“残疾证,没用的,装上车去!”驼子见状死死抱着大铁柜不让拉走。只见一城管拎着驼子的衣领,象提小鸡一样便把驼子提开了,在驼子的苦苦哀求声中,七八名大汉齐声喝起,那铁柜便装上了卡车。突然间,那驼子象疯了一般冲到车前,蹭的一下钻到车底下去了。在场的人一下都惊呆啦!围观的人群一下围了过来。城管队员还想把驼子从车底下拖出来呢。从人群中发出愤怒的指责与骂声。群情激奋,剑拔弩张,一场对峙局面已经形成。任凭城管队的怎么说,那驼子死活就是不肯出来。。。。。
十多分钟后,闻讯而来的主管城建的副区长来了。蹲下低着头与车底下的驼子在谈着什么,一场史无前例的谈判就这样开始了。大约半小时后,驼子与副区长达成协议。大铁柜从车上搬了下来。满身泥污的驼子从车底爬了出来,一场冲突以驼子的胜利而告终。后来人们才知道,副区长与驼子达成三项口头协议:一 凡有检查评比达标和重要领导人物到访,一律停业。二 不准占道,摊位后移到墙跟。三 保持好周边卫生。
驼子鞋匠一下成了市井明星啦!
驼子修鞋有绝招:不用机器,全部手工。一口价,先交钱,再修鞋。修旧如新,看不出半点修理痕迹。那手艺相当的高呢。驼子实行“朝九晚五”工作时间。风雨无阻。每逢卫生检查,人物到访,市容整顿。这便是他的休息日,那驼子便消逝数日。除此,一年到头驼子没有休息的。什么时候搞什么检查,什么时候有大人物来,驼子自然比我们先知道呢.
我看过几次修鞋,他先是拿起鞋,眯着眼看了又看,然后动作极麻利地按程序修理。刀针线锤,转瞬间一只只鞋变得焕然一新。高超的手艺,无人不为之赞叹。收入也是可观,一旁的我推算了一下,估计他一天的收入应该不少于七八十元呢。
来修鞋的人们,总是喜欢调侃他几句:听说市长是你的亲戚,要给你弄个公务员当当哦!昨天没来--又是陪北京来的首长去了吧?你挣钱不少啊,包“二奶”了吧!更有年轻帅哥戏称他为岳父--得知他有个如花似水的女儿呢!驼子听到这些从不恼怒,只是嘿嘿一笑。一天中除了喝口水抽支烟外,(茶是极浓的茶,烟却是极便宜的牌子。)几乎不停下手中的活。要修的鞋实在是太多了呢。中午时分他那病怏怏的老婆送饭来了,大筒米饭和带辣椒的菜,分量极多的。只见他接过来。在众人的目光下,三五几口就将那饭菜吞咽到肚中。抹抹嘴,喝口茶,又低下头修起鞋来。
人们欣赏他的手艺,喜欢他修的鞋。名声在市里传开了,远近的人们,还有开着小车来找他修鞋呢。生意更是火爆起来。可没有人知道驼子的身世,甚至连他的年龄与名字都不知道的。只知道他那送饭的老婆和家里还有个女儿。驼子的鞋匠与那大铁柜成了城市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要修的鞋越来越多了,驼子鞋匠仍然坚持着“朝九晚五”的工作时间.只是每天回家时总是拎着一大包鞋,晚上加夜班修鞋呢.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一年年地过去。酷暑严寒,岁月蹉跎,忙碌的驼子背更驼了,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头发也快全白了哦。常常看到他蜡黄的脸上没有一丝光泽,修鞋的时候经常捂着自己的腹布,豆大的汗珠掉落下来.手中的活却没有停了下来......
直到去年深秋,接连几天没看到驼子的身影。开始大家以为又是什么大检查了,都没在意。一直过了七八天,仍不见驼子来修鞋。有消息传来:驼子死了!死于肝硬化晚期。到医院检查出来已经晚了。住了三天院就走了。人们这才知道:驼子原本姓黎,享年五十一岁,直到才中年娶妻,老婆是外地流落到这里拾破烂的。结婚时带来了一个三四岁的女儿。这些年驼子拼命挣钱,为的是给女儿治疗白血病,光是医药费花去了二十多万呢!而这女儿不是他亲生的,是老婆带过来的。。。。。。
驼子走了,走在落叶飘零的秋季,留下那孤伶伶的大铁柜在秋风细雨中,一个残疾的男人,一个驼背的鞋匠,艰难地支撑着一个家庭,默默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又无声地消逝这个在世界上。
那天我路过驼子的鞋摊,看到秋雨中大铁柜上那大大的白色的“修”字格外醒目,不知道是谁,在大铁柜上放着一支黄黄的带着雨水的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