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看到良良哥一篇帖子《三十七年后的失散知青“喜相逢”》,文中提到一位前靖县知青丁老板——丁平志的大名,一下子钩起我三十多年的一段尘封往事,细细回想,历历在目。那是一伙打球的知青为招工与我们结下的一段因缘。
七十年代初,我已招工到岳阳,一同从靖县招来分到岳阳的有男女共十人,分别来自于甘棠、铺口、飞山。我们几个男的住在一个宿舍,亲如兄弟。
一日,我下班正回宿舍拿饭钵,推门只见几张单人床上挤坐着一伙牛高马大的男女青年正扯谈扯得热火朝天,听口音就知是长沙老乡。这时同宿舍的发财哥(名为发祥,他就是铺口的)忙给我介绍,说是附中的同学,刚从南县过来。他话没说完,丁老板就接过话头,一阵哈哈打过,不用介绍就自来熟了。
此时已到饭口,大家凑齐饭票,到食堂端了几份辣椒炒肉、盐菜子汤算是为他们接了风。
因为来的人多,我不得不集中介绍一下他们的体貌、特征,因这与接下来的故事大有关系。
丁老板不用多说,良良哥他们都认得。但这里又不得不说,因他是这伙人中较为引人注目的。丁是师院的子弟,听说他妈妈是体育教师,故人生得形体健美,四肢均称。更兼蚕眉凤目,面如满月,不说是貌比潘安,至少属于那种过目难忘的人。
接下是曹氏兄弟,哥哥曹祖荫,弟弟曹祖佑(后改叫曹强,同伴又喊他“小崽”)。这哥俩虽面貌相像,但弟弟比哥哥高出半头,身材修长怕不下一米八○,白净的面庞上一双神彩奕奕的眼睛象会说话一样,谈吐得体,举止合度,使他俩都面露儒雅之气。
还有一位壮硕高大的小伙子叫张小山,不知是不是张胖子的弟弟?我们只知道他有个哥哥会打篮球,后来我们也叫他张胖子,头发微卷,眼窝深陷,颇似洋人。虽身手敏捷,但言谈羞郝,静如处子。
最后一位男知青名胡以江,个子不算高,上嘴唇留点小胡须,板直的头发,活脱脱一个青年鲁迅。
另有两位女知青,我就不记得她们的名字了,身材苗条,长相靓丽,(叫宋超,另一位叫范晓泛。)属于站在人群中,足以使人眼前一亮的那种妹子。
他们一行七人,共同的特点是会打篮球,这次岳阳之行就是想借打篮球招工,跳出农门。你们想想看,一群父母是知识分子出身的子弟(曹、张、胡家都是矿冶的),父辈那时还是“臭老九”,自顾不暇,他们不自己出来找饭碗,还有谁能怜悯他们呢?
得知情况如此,我们便积极行动,先是游说单位领导。好在那时文革处于暂时的温和期,打篮球成风,各单位纷纷组建篮球队,每逢周末,到处是看球的人群,篮球人材成了香饽饽。听我们说起有打篮球的主动上门,领导们自是欢喜。接着我们带他们让领导过目,晚上又与公司的篮球队比了一场球,丁老板们是为生存而战,那有不卖力的,结果不言而喻。
当时单位已有了革委会,但大权仍在军代表手中。巧在我们汽运公司的军代表和革委会主任都是篮球超级“粉丝”,当下就拍板,七个人都要。再一了解,他们又都还是南县的知青,问题就有点麻烦了。
这里又要交待一下为什么会出现麻烦。他们有如此出色的球艺,按说在哪里都应该被重视,但偏偏在南县又碰上爱才而不惜才的。他们的户口落在九都公社,安排在公社砖厂劳动,一有比赛,就是社队、县队的班底,据他们自己吹,打遍地区无敌手。县里还多次许诺要将他们招工,但就是光打雷不下雨,一年多了就是不见招工表。
鉴于此,他们只好抱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想法,与南县不辞而别,踏上了自救之路。
麻烦之处正在于:如指名道姓去招工,不就是挖南县的墙脚吗?肯定会受到阻挠。要想将他们招工,唯一的办法,就是悄悄地先转点,但转点能否成功,又还是个未知数。
而我们这边又不想放弃。哪怕有一丝成功的希望,都值得一试。于是他们商量后派了口齿伶俐的曹祖荫谐同汽运公司的一位领导先到九都公社找借口为他们转户口。为了不打草惊蛇,拟先将他们的户口转到汩罗。不想这一煞费苦心的计划竟实行得十分顺利。也可能是九都公社管此事的人并不了解他们在南县篮球界的地位,轻易地就放行了。
拿到户口的知青们欣喜若狂。接下来几天为汽运公司好好打了几场球,差不多可以说是打遍了岳阳地区,汽运球队一下子声名鹊起。我这时才知道他们先前说的打遍益阳无敌手并不是逛言。那一阵子我们不会打球的都人手一双白回力鞋,趾高气扬地走路,粗声大气地说话,好不威风。
听说汽运有一支神奇的球队,刚组建的地区队坐不住了,送下战书,要与汽运队一决高下。
那场球赛引起的轰动是可以想见的。地区革委会和军管会的头头悉数到场,双方的拉拉队将地革委新修的灯光球场挤得满满当当。开赛后只见打中锋的曹强连连突破上篮,张小山坐镇后场抢篮板和断球有如神助,曹祖荫的远投,胡以江的溜底,更是神出鬼没,还有丁老板投篮运球姿态优美洒脱。尽管地区队也有几个长沙伢子满场飞,但上半场结束,汽运队得分仍然高过对手。在休息室内急得跳脚的地区军代表找到汽运的军代表,无论如何,下半场汽运队要让球,否则地区队太没面子了。现官不如现管,汽运队只好在下半场放水。球虽然没羸,但丁老板们的风彩,仍然折服了到场的所有观众,但却也为接下来的变故埋下了伏笔。
一边在打球,一边公司劳资部门也在紧锣密鼓地为他们办招工手续。正在这节骨眼上,不想南县那边终于事发。南县派人拿公函找到地区,说知青这次转点和招工不合法,是背着南县方面进行的。要求取消招工并放他们回南县。
事情一僵,丁老板们赫得一个个噤若寒蝉。要是再回南县,会有他们的好果子吃吗,这是人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啊。大家七嘴八舌为他们出主意。他们也铁下心来给南县来人放话——就算万一退回南县,今后也决不再摸篮球。
好在汽运公司的领导爱才心切,这时表示了鲜明的态度,只要他们自愿留下,一定为他们招工。因汽运公司那时是省直企业,招工指标不经地区批。我们招工就是省汽运公司到靖县招工后分到岳阳的,与当地无关。
吃了这个定心丸,大家稍稍松了一口气,再也不理南县那边。南县来人权衡利弊,觉得先是自己这边不义道,再者就算强行要回去,人家不好好给你打球也是白搭,不如就做个顺水人情算哒,毕竟他们只是几打球的知青,犯不着把事情搞大。
哪曾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区这边又眼红起丁老板和汽运公司了。趁招工手续未办好之机,提出招工后由地区进行分派,并特别强调曹强和一位女知青要分到地区队。
还是“现官不如现管”这句老话起作用,这下汽运公司傻了眼,毕竟胳膊扭不过大腿。只好退而求其次,硬留下张小山、丁平志等两男一女。剩下的两位则被地区分别以充实基层球队的名义,将曹强的哥哥分到汩罗县瓷厂,胡以江分到湘阴县机械厂。一支红红火火的队伍就这样被活活拆散。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好不容易解决了招工问题,本想大家至此可以好好在一起打球了,不想一夜之间又要天各一方。晚上大家聚到我们宿舍里,一个个唉声叹息,只叹好事多磨,一波三折,只叹好景难再,去日苦多。但为了饭碗也为了今后的出路,大家又只能认命。
曹祖荫到底年纪大些,也看得开些,为了排解烦愁的气氛,凭着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又给我们摆起了龙门阵。讲故事可是他的拿手好戏,古今中外的名著小说,都装在他肚子里。不但口才好,记忆力更是超群。《福尔摩斯探案集》、《基度山伯爵》等等他可以绘声绘色地一讲就是几个晚上。直到现在,我仍忘不了他那出神入化的口才。
分开的前两天,适逢中秋。那时大家都只有二十几块一个月的工资,没有能力摆席,只好在商店买来几斤最便宜的月饼,一人两块,边嚼边在大街上逛了半晚,算是给他们饯行。
丁老板们的坎坷招工路至此告了一个段落。几年以后,除张小山外,他们又都先后调回了长沙,这几年我也与他们失掉了联系,听说丁老板到深圳真当老板去了。凭他们的才干,我想应该都是有所成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