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雨洞庭
一、启航
1969年元月初,小寒后几天,天添了寒意。家属宿舍周围一股郁闷、焦虑的气氛。我的同班好友,大都在一星期前去了华容插队落户。
遇到几个同学第二批去华容,扛箱背被,去送送他们,也解解闷。原本我是去派出所加粮的,享受对我后来没有实际意义的生日馈赠,每月增加几斤口粮指标。
轮船要从河东的轮渡码头出发。船上有几个学校的学生,挤得像难民船一样。我有个小学一年级的女同学,她父亲跟我父亲谈得来,我到她家走的也多。她从小胆子小,爱哭。有一次烤火,她把竹制的烤火罩烤烧了,吓得只喊哥哥。我家搬到河西后,好几年没有联系,想起来可能两家都有些历史上的政治麻烦,不便交往。听说后来她考到4中,还是14中读书了。那天见到她,是在船尾部的洗漱间。我匆匆推门,没拴,见到一女孩伫立在百叶窗口旁,背对着门抽泣。待她回头,我惊讶地喊了一声她的乳名,她已经出落成一个高挑的女孩了。她看了看我一下,没有应声。我问她是送同学还是自己下乡,下到哪里,又问她的行李在哪里,还问她的爸爸妈妈好不好,家里人怎么没来送她,并且说我是来送同学的,要不要我帮忙。她绷着脸,红着眼,不理我,冲走了。我有些恼火。等我缓过神过来,再去找她的时候,不见她了。我想她是送同学的,冲回家去了。
船舱里乱糟糟的。到处找行李的,帐竹篙绊脚摔跤的,木头衣箱突然踩垮了的,还有竹杆卷起红旗,刚刚宣过誓的,以及我这种混进船舱送同学的,一点也不像骄傲的起航。
“轰隆轰隆”轮船生火了,汽笛“呜呜”几声催促,学生们好像突然明白,离别亲人的时刻实实在在来临,还没有来得及向码头上的送行的亲友道别。豪言壮语猝然停落,一阵短暂的沉寂,几声偷偷的哭泣,接着传来女生“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好些女生也哭作一团,整条船摇晃着,向码头一边倾斜。男生还有些女生或不屑的、或迷惑的,或噙着眼泪转过头去的,一个个默默不作声。有的女生拥挤到船窗栏杆边,凄凉呜咽着:“妈妈啊”,“我的妈妈啊”。码头上,送行的锣鼓丁子“咚咚锵,咚咚锵”幸灾乐祸瞎参合,还有几只破铜管喷出阴阳怪气的欢送曲。
苍老的码头工人拉长着嘶哑的声音喊:“要开船哒,送客的快下船啊。”
我混在船舱里,心里越发不踏实。心想,下乡是免不了的,还不如现在就到华容去,那里有我要好的同学。就悄悄呆到不显眼的人群里,摸了摸裤兜,里面只有我生日加粮的户口本和粮折。
一个精干的大男生开始高亢领唱,有几个也跟着唱起来。:“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呜——”,汽笛一声长叹,“扑嗤扑哧”几声,船憋足了劲,船尾搅起“哗哗"黄浪,拉着我们缓缓去向那个影响我们未来一生的湖乡广阔天地。熟悉的古城小巷,渐行渐远,消失在冬的迷茫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