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革的最初二年[一]
一九六五年十一月十日,上海《文汇报》发表姚文元《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一文,点名批判该剧作者、北京市副市长吴晗。由于当时被批为毒草的文艺作品已经不少,人们对姚文元文章并没有充分重视。不久,这篇文章在“北京日报”,“解放军报”,“人民日报”及全国各地的主要报刊上先后转载;后来又传出了姚文元的文章是毛泽东亲自授意,通过江青到上海,让张春桥组织写作的,文章的矛头主要不是指向当时任北京市副市长的吴晗以及彭真、刘仁为首的北京市委,而是要继续清算彭德怀的右倾机会主义。其后发展为全国性的批判邓拓、吴晗、廖沫沙“三家村”的运动。
毛泽东针对“海瑞罢官”的谈话指出:“要害问题是罢官,嘉靖皇帝罢了海瑞的官。一九五九年我们罢了彭德怀的官,彭德怀也是海瑞。”这篇文章的发表被视为文化革命序幕的揭开。
一九六六年,就在我们将要进入复习阶段,迎接毕业考试之际,一场由伟大领袖毛主席亲自发动的,由文化战线开始,继而发展到各个领域的,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开始了。学校在上级的布置下,纷纷组织了我们学生参与了对“三家村札记”的批判,(三家村,即邓拓、吴哈、廖沫沙)什么“燕山夜话”的批判,到后来是一系列的电影、小说等的批判,把我们小学校里搞得是热火朝天。如“海瑞罢官”、“早春二月”、“上海的早晨”、“苦菜花”、“红河激浪”、“怒潮”等等应有尽有的批判,牵扯到我们小学生身上,也就是在教育线上深受资产阶级教育路线流毒的影响,成了低头读书,不抬头看路的,只专不红的资产阶级苗,好像一夜之间把世间的一切都翻了个边,黑白都颠倒了。我们过去认为的好老师,这时都成了有问题的老师,而过去我们认为不好的老师倒成了革命的,敢于抵制资产阶级教育路线的好老师。包括学生也一样,成绩好的是受资产阶级教育路线影响深,种毒也深的学生,反之确是好学生。这一点,在我们周围,湖南大学的校园、“麓山中学”的校园和我们小学的校园内,都能看到对此十七年来资产阶级教育路线流毒的揭露,批判和控诉。
那时时髦说法叫“口诛笔伐”,学校的墙上到处贴满了大字报,小学校里的墙上都贴满了,没有地方再贴,就用绳子牵到房柱上,树上来供学生、老师挂大字报。
大学里,办公楼前面的大马路两旁,到科学馆北边一线,都用树木和竹席钉起了大字报的专栏。还不够,一层一层的,有的你今天贴的,明天就被别人的又遮盖了。有的大字报上还注明了请保留几天。简直成了大字报的海洋。什么“革命小将”、“肃清优毒”、“死不悔改”、“反戈一击”、“牛鬼蛇神”、“坚决打倒”、“彻底决裂”,什么“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某某某不投降就叫他灭亡”,“国民党残渣余业”、“叛徒、特务、地主狗患子”、“资产阶级代言人”等等词句充斥在大字报里面,好些名字上还用红墨水打上了一把把大红叉。
纸张没有了,就用旧报纸写。墨水一瓶瓶的麻烦,就用大水缸装。那一段时间面粉大部分都熬了浆糊,连吃的都紧张了。六六年的五月十六日,中共中央委员会决定撤销彭真领导的“文革小组”,重新设立以陈伯达、江青、张春桥等五人小组的通知向全国人民公布后,运动逐渐进入高潮,大鸣、大放、大字报,大批判,四大自由在校园里铺天盖地,而矛头己开始针对周围的某些个人,有些老师,学校领导己成为批判,斗争的对象,其中包括我们班上一些同学的父母亲在内,成了大字报攻击的对象,还有的拉到了批斗大会的台上,遭受了人身侮辱和伤害。
印象最深是住在岳麓书院内的女同学仔仔,她家被一大群大学生冲进去贴满了大字报,连蚊帐上都贴上了,大字报上说她父亲在旧社会是残酷剥削工人阶级的大资本家,并与海外有联系,又是美、蒋特务,说她家还藏有“变天帐”,时刻妄想着回到旧社会去,从新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那天,我和班上的几个同学跑到她家去看时,真是吓了一跳,怎么身边就隐藏着一个这么大的大坏蛋呢!
从那大字报揭露出来的罪行还真的令你非相信不可。但看到我们那位女同学仔仔,畏缩在家中的一角,泪流满面的凄楚情形,心中不免又生出怜悯之心。可在那种时刻,谁也不敢过去安慰她几句,因这是坏人的子女,是敌人的子女,对待她们,只能像雷锋叔叔说的那样“钱酷无情”。
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斗争,说是阶级斗争,是两个阶级,两条路线的斗争,我们感到了迷惆,怎么这过去的一切一夜之间都成了反动的呢?怎么这认真读书,一心一意学知识的好学生就成为资产阶级教育路线教育下的“毒苗”了呢?过去,在我们眼里,那些认为和蔼可亲的叔叔伯伯,阿姨大婶们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坏人,有的还被揭发为美、蒋特务,逃亡地主,剥削工人的资本家。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学生是不可能弄得清这些问题的,可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告诉我们抱定一个信念,那就是“听毛主席的话”,毛主席他老人家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就像那从小唱的那样:“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思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干好万好不如社会主义好,河深海深不如阶级友爱深。”
这一年的6月1日国际儿童节,《人民日报》本应发表社论向孩子们献上鲜花和祝福的,可这一天却被一篇充满血腥味的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替代了。我们学校也没有象往年一样组织任何形式的庆祝活动,一切都被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文化大革命替代了。
由于对解放后十七年教育路线的否定,要改革教育,使学校的一切正常教学都处于瘫痪状态,从六月下旬起,学校就宣布了停课闹革命的通知,这一通知的结果就是使我们从此丢下了书本,摆脱了资产阶级教育路线的重负,把我们推向了社会,推向了社会上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运动中。
从学校出来后的我们能够干什么革命?造什么反?连跟着大人们去“混”都“混”不进“档”,只有是玩。村子的男同学每天就是在大学校园内游荡,看看大字报,关心关心又有那些熟人,认识的人被揭发出来了,那些同学的父母又上了大字报。对那些平时不喜欢的人贴出的大字报,特别是他们贴出的,反我们认为好的,喜欢的人的大字报,我们就会寻找机会去破坏,去撕毁。要不就是在那贴大字报的“竹晒垫”上挖一个小洞,站在大字报栏的反面,用铁丝枪去打那些观看大字报的单个的人。
那时,从办公楼前的马路边,到“三舍塘”(现保卫处)路口,路的两边都立着专供贴大字报用的“竹墙”,“竹墙”都是用树木支撑,“竹晒垫”钉着而成。我们躲在后面,用铁丝枪打那看大字报的人,一般是发觉不了,因为,有些人挨了一枪后,根本就反应不过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用眼睛四处看看,没事,又继续看他的大字报,这种人,可能还不知道有专打“纸弹”的这种铁丝枪。即使是被发觉了,他们一下子也抓我们不到,等他从“竹墙”的顶头转到后面来时,我们就早跑好远了,从来就没有听说有人被抓住过。
[末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