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飞往天堂的雁
湘北,有一个阶级斗争抓得最甚的县。县里,有一个阶级斗争抓得最甚的公社。公社,有一个阶级斗争抓得最甚的大队。这个大队叫福塘。
天刚蒙蒙亮,一放牛的老汉路过一丘麦田,朦胧中陡见麦田中倒卧两人,一股浓烈的农药味扑鼻而来。
“不好了,有人服农药了!”放牛老人发出颤抖的喊叫声。
倒在麦田的两人,被倒伏的麦杆隐约覆盖,众人拨开麦杆,发现一个是本队的良儿,一个是邻队的吉儿,两人气息全无。旁边倒置一农药瓶,瓶内空空如也,似乎在告诉人们,它完成了不应该属于它完成的使命。
良儿、吉儿,你俩的灵魂即使归天,但那噩梦能就此烟灭吗?
也许是你俩的命运相似,年龄相仿,常在一起谈着各自倒霉的家庭,哀叹着不公的命运。但你俩毕竟年轻,和同龄人一样,也充满了生命的活力,也憧憬着美好的前途,也心仪着某位姑娘。但现实总是这么残酷无情,自己的长辈象条狗,被别人任意叫唤与蹂躏,而自己就是狗崽子,见人矮三分。
一日,公社召开批斗大会,你俩各自的父亲挂着大牌子,低头俯首站立台上,被一阵阵口号声吓得簌簌发抖。你俩站在台下,无地自容,内心激烈翻腾,那台上的场景,如一对尖利的鹰爪,狠狠撕扯着你俩尚嫩的心。也许经不住这般撕咬,你俩的心在颤抖,在滴血。你俩也许在想,父亲辛辛苦苦挣了一点钱,不该在临近解放时还置田买地?若当时家里上无片瓦,下无寸土该多好!也许,你俩都在责怪自己的时运不济,命途多舛;也许,你俩还不清楚党的政策,是“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是“有成份论,不唯成份论,重在政治表现”。但你俩怎能清楚呢?你俩看到的是父亲被整天的批斗,全家在村里抬不起头做不起人。你俩想到的是何日能象别人一样娶个媳妇儿回家……
良儿,有天你在田间出工,路边过来一男一女,那女的看了你一眼,悄声问旁边那男的:“这小伙子谁家的,长得浓眉大眼,如果没有对象,我村里那个李妹蛮般配的。”男的摇了摇头:“使不得,他家成份太大,莫害了人家妹子。”
吉儿,你村里象你这样的小伙,提亲的,办喜事的最近弄得好不热闹,可你家失错也没见有媒婆上门。对此你虽无语,但心里这道坎该怎样迈过?
你们大队自下了几位长沙知青后,你俩生活圈子从此大了一些,没事常往知青屋跑。倒是知青没把你俩当外人,你们亲密交往,打成一片。
一次,知青小周要回长沙,你俩想跟小周去长沙看看,小周欣然应允。好不容易找了一辆便车,你们跟随小周来到省会。小周带你俩看了火车,参观了雄伟的长沙火车站和宽广的五一路,还到了最热闹的黄兴路上转了一圈。你俩没钱买什么东西,只为各自的母亲买了一条小手绢。当你俩在小周家小住两日时,才发觉小周家的家境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小周父亲是所谓二十一种人,文革中被整死。母亲没工作,靠糊火柴盒度日,可谓家陡四壁。
深夜,三人睡小阁楼上的地板上,谈着各自心思。良儿说:“真弄不明白,为何老子的事还要儿子跟着受罪?”吉儿说:“到了长沙我才知道,城里出身不好的,日子同样难过。天下这么大,怎么容不下我们这些人啊!”知青小周安慰你俩:“我不相信这世道就这样,总有改变的那一天!”良儿接着说:“象你这样的城里知青都被赶到乡下去,我们乡下人还有翻身的日子吗?”吉儿应和:“是呀,如果一辈子这样过,还不如死了痛快!” 此时三人眼里噙着泪,默默无语。
一次在大队开完父亲们的批斗大会,你俩回家的路上,心思更显沉重,两颗绝望之心更甚,两颗年轻的心开始崩溃。“哀莫大于心死”。你俩真不该过早嚼咀这人生的苦难,饱尝这人间的噩梦。
何日是尽头!你俩仰问苍天,可苍天不作答。
你俩相拥而泣,最后心一横,决定共走一条路。可谁也没想到,你俩选择的却是一条不归之路!
知青小周闻讯跑来,见到你俩死时的惨状,嚎啕痛哭:“良儿、吉儿,你俩真这么走了,你们怎么就不相信,这世道真的不会改变?!”
人们围着良儿、吉儿的尸体正唏嘘不已,突然天空出现两只大雁。大雁发出几声清脆的鸣叫,义无反顾地飞向远方,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有人说,这许是良儿、吉儿变的,是他俩摆脱了人间的苦难和折磨,飞向了幸福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