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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纪实] 天堂何在?(十 )
雨后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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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纪实] 天堂何在?(十 )
能卖个万八千的,要是这老犊子把这果园子卖了,那我不亏大了吗?这些年不是白忙活了吗?干脆我发发善心,去看看他,忽悠忽悠他,他再活能活几年?等他一死,这果园子不就是我的了吗?

  胡东带着妻子和儿子于97年9月份来到了监狱。

  在合餐室里,胡东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在一阵嘘寒问暖之后,他说:“爸,儿子对不起您。这两年来我天天都在骂自己不懂事,我妈她死了也就死了呗,我还告您干什么呀?爸,您就原谅儿子吧!儿子以后一定好好孝敬您。”胡成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又接着说:“爸,您看您儿媳妇和孙子都来看您了,以后咱们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啊!”

  胡世福被胡东的一番言语感动了,久违的亲情在那一瞬间温暖得他泪雨滂沱。他拽着胡东的手说:“儿子,爸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也原谅爸,以后咱们一家人好好相处,我要是能活着回去的话,咱们一家人再好好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胡东和妻子都附和地点着头。

  那段日子是胡世福最为开心的日子,他把儿子给他送来的各种水果送给周围的每一个同犯吃,他说这些果都是他种的果树上结出来的。大家一看这老头的精神头,都说他再活个十五六年没问题,乐得胡世福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可好景总是不长,胡东连续在监区的接见日探望胡世福两次后就厌烦了,他也憎恨自己怎么能在害死自己母亲的人面前佯装笑脸呢?还要说些肉麻、恶心的话呢?那老东西一时半会儿又回不来,那承包证也在我手里,那果园还不是我的吗?从那以后,胡东就不再来看胡世福了。

  胡世福空等了两个月后又找人给儿子写信了。他想到胡东这来来回回的可能不太方便,就让胡东每个月不用这么来回折腾了,给他汇三百块钱就行了,反正监狱里也能买到他想吃想用的东西。

  胡世福把信寄出去苦等了三个多月还是没有半点消息。胡世福仍不知道胡东已铁了心不再管他了,他又找到监区的管教干部给胡成拍了封电报,可一个月又过去了,胡东仍没有来看他,也没有给他汇钱。

  胡世福在这短短的半年里苍老了许多,许多老年病找上了他,98年的6月,他病倒了。在监狱医院住院治疗的他把胡东不管自己的事实告诉了前来看望他的管教员杨学滨。杨管教安慰胡世福安心养病,他说监区政府一定会帮助他解决这个难题的。

  杨管教把胡世福的情况向监区领导班子作了汇报。监区领导觉得应该出面调解胡世福和胡东俩父子之间的关系。如果这事调解成了,既有利于胡世福病情的好转,又能让他安下心来改造。最后,监区领导们派栾管教和陈忠管教到胡世福的家乡去劝说胡东,如果可能的话,把胡成请回来,监区向监狱请示一下,让他们父子在医院见一面。

  98年6月19日,栾管教和陈管教开着监区那台叫“卡地拉壳”的破吉普车奔赴距监狱一百多公里的延年县。经过三个多小时的长途跋涉,他们俩终于找到了胡东所在的小山村。

  胡东弄清栾管教他们的来意后笑着说:“我准备下个月就去监狱看我爸呢!这几个月果园的果树长了白斑病,得天天给果树施药,所以我就不和你们一起过去了。”

  栾管教他们见胡东的态度这么好,便相信了他。在多次叮嘱了胡东之后,他们俩便打道回府。

  要说心病还需心药治,胡世福一听胡东下个月就能来看他了,病情马上见好,在他的坚持下,监区政府给他办理了出院手续。

  谁知道一个月过去了,胡东没有来看胡世福。胡世福找了监区长雷震霆,向他控诉了儿子胡东的无情无义,表这一次是真的想把自己的果园卖了,这笔钱除了能用于日常生活外,等释放后也够养活自己了。

  雷监区长对胡世福又是一番好言安慰,也劝他理解儿子如此无情的原因。雷监区长说这回监区会再派干警到胡东家去,把他捎回来,让他们父子好好地谈一谈。

  雷监区长说到做到。7月23日,他指派杨管教和陈管教去了胡东家。

  胡东这回还想和杨管教他们玩拖延战术,他说过几天就来看胡世福。杨管教他们不可能再上他的当了,他们好说歹说地把他请到了监狱。

  值班的李教导员到监狱狱政科办理了相关的手续后,胡世福父子就在监区生产车间的干警办公室里相见了。

  胡世福问胡东到底是什么意思?胡东反问胡世福想要干什么?胡世福一看胡东那副嘴脸心就凉了,他说他要把果园卖了,那十多万块钱完全够他花个十年二十年的了。

  胡东最怕父亲提这件事,他听杨管教说过,犯人的合法财产是受法律保护的,父亲完全有权利处置他自己的财产。虽然那个承包证在自己手里,可父亲还是想卖就卖的,父亲真要把那果树园子卖了,自己可就什么都没有了,忙活了一六十三遭,落个鸡飞蛋打,那可不是他胡东想要的结局。

  胡东想到这些他的思想就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他强挤出笑脸说:爸,我一直没来看您是这阵子家里实在是太忙了,您也不是不知道,那果园一时都不能离开人,我就想等忙完了来看您,所以我也没给您邮钱。“

  胡世福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胡东又非常体贴地说:“爸,我知道您在这里需要人来关怀,您的身子骨也需要多吃点好的来补一补,这次我就给你带来一千块钱,您不是说这里面现在都用上IC卡了吗?一会我就找管教给您办个IC卡存上。您想要买什么就买什么?等您快花完了,您就给我去封信,我立即就会赶过来给你送些吃的、用的和钱,肯定会让您老人家满意。”

  胡东看胡世福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便接着说:“爸,关于果园那件事,您就别再提了,您卖了不也是要钱吗?您花钱儿子供您不就得了嘛!您把果园一卖,我怎么办?您的孙子将来怎么办?”说着说着胡东还一拍脑袋,他想起了一件重大的事,兴高采烈地说:“爸,我都忘记和您说了,您孙子去年年底就结婚了,您孙媳妇也怀上了,到医院找人给看了,是个小小子,您马上就要当太爷爷了。”

  “是吗?”胡世福听到这个消息乐得够呛,一想到胡家后继有人,心里就别提有多敞亮了。

  最善于察颜观色的胡东一见父亲在那傻呵呵地笑个不停,就知道父亲已被自己给忽悠蒙了。一个想法突然涌上了心头,打铁要趁热,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他紧忙对胡世福说:“爸,我看您把果园给我就得了,也算是给你未来的孙子当见面礼了。”

  “这…………”胡世福听儿子这么一说,犯了寻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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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9/4 17:0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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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东一见胡世福犯了犹豫,急得猴抓心似的直跺脚,他说:“爸,我知道您怕什么?您怕把果树园子给我后,我就不管您了对吧。爸,您儿子能是那种人吗?那我不成了畜性了吗?”胡成边说边打量胡世福,他见胡世福仍然没有表态就知道父亲还是不相信自己,看来不用绝招不行了。他用手指着头顶的天花板发誓说:“爸,儿子今天在您面前发誓,如果以后我不管您就让雷劈死,走路让车压死,过河让水…………”

  没等胡东说完胡世福就喊了起来:“儿子,你别说了,爸能不相信你吗?你瞎起什么誓啊?多不吉利。”这个实心眼的老头太相信那些没有丝毫意义的誓言了。

  “那你是不是得你立个字据放在我这啊,万一以后乡里那帮损人趁你在监狱里来往回收果园,我都拿不出证据来,到那时现来找你都不赶趟了。”

  “行,晚上我回监舍就写个字据给你邮回去。”

  …………

  “爸,你可别忘了写字据的事啊!”接见结束后胡东叮嘱着。

  胡东走后,李教导员等人劝胡世福好好考虑一下把果园的承包权转让给胡东的事。

  李教导员他们也不好明说:“你儿子是个不讲信用的人,你不要相信他。”他们只能对胡世福进行旁敲侧击。

  监区性子最直的栾管教就说:“万一你儿子给你来一个大变脸怎么办?”

  “他都发了毒誓了,要是他反悔,老天爷都不会饶他的。”胡世福为儿子打起了圆场。

  监区领导和管教们见胡世福执意如此也没好再说什么。他们帮助胡世福就是让他活得快乐一些,在改造中有个奔头,看到未来是有希望的。现在他心中的希望之火刚刚燃烧起来,他们实在不忍心把它浇灭了,更何况谁又能保证胡东说的就不是实话呢!

  晚上胡世福找人给儿子立转让字据时,几个和他处得不错的同犯也都劝他再考虑一下,可胡世福已铁了心了,他听不进去别人的话。我想胡世福还生活在他那个靠誓言来维护信用体系的年代,他还没看透当今社会有些人在金钱利益面前早已泯灭了良心,什么诚与信,敬与爱,都抛在脑后了,不仅是同事之间缺乏诚信,朋友之间、爱人之间、父子之间同样如此!

  这个社会真的要加强道德规范建设了,要受教育的不仅仅是我们这些犯人,全社会的人都应该好好地反省一下自己。

  9月份的监区接见日,胡东带着妻子、儿子、还有挺着大肚子的儿媳妇来看胡世福了。胡世福接完见回来和身边的同犯们一通炫耀。他说他孙媳妇长得特别好看,将来给他生的重孙子也错不了。他还说等他出去后重孙子都上小学了。

  最看不上胡世福的另一个老年犯孙成连讽刺带挖苦地说:“你还有五六年呢,能活着回去吗?”

  胡世福笑嘻嘻地回敬孙成:“回不去了我也有重孙子了,可不像有的人,人活着儿女却没影了。”

  孙成自犯罪入狱以来就没有了一双儿女的消息,经过监区政府干部的多方努力也只找到了他在北京的弟弟。据他弟弟说他的儿女出国了,至于去哪了,他弟弟也不知道。

  孙成被胡世福气得心脏病差点没犯了,胡世福看事不妙就走开了,可他的下场却被孙成给说中了。

  10月、11月,胡东果然像我们料想的那样,把果园的承包证转换成自己的大名后就不理胡世福了。

  胡世福这回可蒙了。他又是往家写信,又是拍电报的,可是做这些都没有用了。胡世福此时此刻才想起干部们和同犯们的金玉良言,可那顶个屁用啊!他本想再求监区的领导派管教到他家去帮他催一催的,可他没有那么厚的脸皮了。

  98年11月25日,胡世福身患冠心病再一次住院了。他对监区的领导们说他活该有这样的下场,他谁都不怨,只怨自己。不过他仍有一丝安慰,那就是他的重孙子该出世了,那个果园给他那重孙子,也值了。他还说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想抱一抱他的重孙子。

  胡世福的心里话再一次被监区的领导们记在了心上。27日下午,雷监区长等人就来到了胡东的家。

  胡东见到雷监区长他们就拉长了脸,张嘴就说:“你们还来干啥?前几天我耍钱把果树园子输给别人了。”

  雷监区长见胡东那一副丑恶的嘴脸后不怒反笑:“你放心,我们这次不是为了果园来的,你父亲也说了,那果园是他给重孙子的礼物。”

  胡东听雷监区长这么一说脸色缓和了许多,他叨咕叨咕地说:“他要不要也让我输了。”叨咕完后他就问雷监区长:“那你们来干什么来了?”

  “你父亲得了冠心病,脑动脉硬化等许多疾病,现在他病得很严重,他说他有个心愿,就是想抱一抱他的重孙子。如果你同意,我们可以向监狱请示一下,让你们全家到里面去看看他。”李监区长笑呵呵地,陪着小心对胡东说。

  胡东愣了一下,他的脸上非但没有浮现出一丝焦急、一丝悲痛,反倒有一种不易察觉的笑意,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他缓过神来冲李监区长直摆手:“不行。我孙子才一个多月大,我可不能让我爸抱他…………我爸那人心狠着呢…………你们想一想,他把我妈都打死了,我又把他的果园给输了,万一他临死把我孙子给掐死呢…………反正我不能让我孙子去看他…………我们一家人都不会去看他。”

  雷监区长受不了胡东这种胡乱的揣测,有些恼火地喊:“你父亲错手杀了你的母亲,他已经受到了法律的制裁,也在赎着他的罪。我们都不是圣人,谁能担保自己不犯错呢?他一个做父亲的,做长辈的,都快不行了,你怎么就不能圆圆他的梦呢?”

  栾管教见胡东还是把头摇得像拔浪鼓似的,气就往上冲,他指着胡东说:“你就知道说你父亲,你比他好到哪去了?他狠你就不狠啦?你想想你做出的这些事?是人能做出来的吗?我觉得你父亲除了对不起你母亲,他对得起任何人,特别是你。”

  任雷监区长他们把嘴皮说破,把道理讲开,可胡东就是不同意到监区看望自己的父亲,最后他竟然问:“你们这么为那老东西跑来跑去的,没少收他的钱吧?”

  李监区长和杨管教拽着想揍胡东的雷监区长和栾管教失望而归。

  在医院苦苦等待的胡世福见政府干部们空手而回,就知道儿子不肯来看他。他最后的愿望破灭了。看着眼前这些监区领导和管教们一张张满是疲惫的脸,那一身身的灰土;再想想自己那铁石心肠的儿子,胡世福的眼泪像泄了闸的洪水一样汹涌而下。又羞、又愧、又气、又恨的他没有熬过那天晚上。

  同犯们都说胡世福是被他儿了胡东的誓言给蒙了,给骗了。

  那段时间监区里最流行一首不知道作者是谁的小诗:不要轻信誓言,否则你就是幼稚;不要乱发誓言,否则你就是浅薄。你若轻信誓言,失去对方的时候,你会更加难过;你若乱发誓言,对方失去你的时候,你会惭愧万分。誓言是心的包装纸,尽管它光辉灿烂,却没有任何意义。


第二十五章 有可能是冤案

  从古到今,就有许多冤假错案,比较有名的就是晚清时期的杨乃武与小白菜了。我小时候看这个电视剧的时候,那个恨哪!恨当时腐朽无能的晚清政府,恨那些不为民作主的贪官。

  那么当代社会有没有冤案呢?回答是肯定的,有。远的不说,在国内发行量较大的法制报纸上啊,杂志上啊,几乎每个星期都要登出来一起被查实了的冤假错案。我拿那些案子来横加一比较,就发现我是个幸福的人。毕竟我抢人家的钱了,做了案了。而有些人在家里呆得好好的,就被当作犯罪嫌疑人抓了起来,然后是审讯一番,再然后这些人就莫名其妙地招了,有的还被判了刑。你说这种人该有多屈啊,多窝火啊!按理来说这种人不被气死也愁死了。但是人的命总是很大,心胸也总能很开阔,好像都继承和发扬了老祖宗在晚清时代就传下来的逆来顺受的“光荣”传统,所以往往被冤枉的人活得都很好。

  程艺伟就像于四一样,是我遇见的喊冤喊得最勤的人之一。当然能听到他说自己是冤枉的人少之又少,我掐指那么一算,也就有我和方德祥、机器猫三个人。别看程艺伟这小子心直口快,可他也有自己的小心眼。他可怕他说自己的案子是冤案的事传到政府耳朵里,政府肯定给他定性为服法不认罪,那对于他以后的减刑可是大大的不利的。

  程艺伟说他案子的时候,我听得很入神,几乎把每一个细节都记了下来。从他陈述的情形来看,他真是被冤枉的。但是,这毕竟只是他的片面之词,我想公安局抓了他,检查院起诉了他,法院判了他,一定有他们所掌握的证据。程艺伟说自己是冤枉的,当时我信了,可静下心来一想,自己当时又不在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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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感到心酸的是程艺伟的头发一年比一年白了。他说那白发就是他的冤屈,黑发代表着正义;现在正义已快被冤屈挤兑没了。

  我问他是不是得了少白头一类的病?他马上找来他入监前的照片给我看,照片上的他满头乌黑发亮的头发让人心生羡慕。他是九五年进来的,三年多的时间,头发白了一大半,看来他的案子有可能是冤枉的。

  程艺伟家住龙凤县县城。他和我同龄,今年二十四岁。他的父母是做服装生意的,家庭生活条件非常优越。

  程艺伟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就是学习成绩不是太好,高中没读完就辍学在家了。他生性好动,在家天天呆着他受不了,在他的央求下家人于94年拿钱帮他在家附近开了一间电子游艺厅。

  那游艺厅刚开始经营的时候生意还是不错的,可后来受全国范围内开展的“打击带有赌博性质游艺厅活动”的影响,程艺伟不得不转手卖掉店里的二十几台三七机、赌马机。他的游艺厅本来就靠这些机器赚钱的,这些机器一卖,生意马上就淡了,最后达到了入不敷出的局面。95年4月,他的游艺厅关门停业。

  在经营游艺厅期间,程艺伟结识了两个和他年龄相仿的无业游民。一个叫李洪波,一个叫赵阳阳。这两个人的家庭条件也不错,可能是都爱唱个歌、跳个舞什么的,程艺伟经常和他们一起去县城里大大小小的夜总会、歌厅里玩乐和消费。他们很快就成了好朋友,成了哥们儿。

  95年5月初,本来天天找程艺伟出去玩的李洪波和赵阳阳竟然连续十几天没了消息,给他们打传呼,他们也不回。程成伟自己晚上到夜总会玩了几晚后觉得无聊,就在5月15日到禄滨市一个亲属家去玩了。

  5月21日下午,程艺伟的姐夫打电话来告诉他,李洪波和赵阳阳出事了。

  程艺伟以为是打个架,斗个欧的小事呢,以前他们在一起经常干这种事。他漫不经心地问姐夫:“出啥事了?”

  “他们把袁丰的儿子给绑架了,还把人给掐死了,现在他们俩都被抓起来了。”

  “什么?”程艺伟不敢相信会出这种事,他大声地询问着。绑架杀人可是要掉脑袋的,他惦记那两个好朋友。

  程艺伟的姐夫在电话里把刚说完的话又说了一遍,程艺伟一下子就瘫坐在沙发上了,他姐夫在电话里后来又说了些什么,他一句都没听到。

  自认为对李洪波和赵阳阳比较了解的程艺伟此时真的想不通他们俩为什么要去绑架人?他们俩虽然没工作,但家里都有钱哪!他们俩平时兜里揣的零花钱比自己的还多呢!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一想到他们俩绑架的是袁丰的儿子,程艺伟禁不住一哆嗦。袁丰是龙凤县的首富,平日里交游极广,龙凤县上下九流的人物都要给他几分面子。甭说他们把袁丰的儿子给掐死了,就是没掐死他们俩也活不成啊!程艺伟想到这两个要好的铁哥们儿很快就会被枪决,心里好一阵酸痛,他伤心地哭了。

  当天晚上6点多,程艺伟的父母开车来找他了。他的父亲见面就问他:“小伟,你跟没跟李洪波他们掺和绑架袁丰儿子的事?”

  程艺伟想不到父亲会问这么无聊的话,他没好气地回答:“我傻呀?”

  “现在家跟前的人都说你和他们是一伙的。”父亲说出了他为什么这么问的理由。

  程艺伟那火性子哪能受得了这冤屈,他瞪着眼睛问父亲:“你听谁说的?你告诉我,看我不撕烂他的嘴。”看到父亲气得直攥拳头想打他,程艺伟才有所收敛,他尽量做到平心静气地说着自己的道理:“嘴长在别人鼻子底下,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呗。他们要能拿出证据来,警察早就来抓我了。”

  程艺伟的母亲听他这么一说,焦急的心态不禁缓了下来,但是爱子心切的她还是问了一句:“小伟,到底有没有你的事啊?”

  母亲那关切的神情让程艺伟好生惭愧,是自己总在外边瞎胡混让母亲操碎了心,他走到她面前轻声地回答:“妈,你放心吧。真没你儿子啥事。”

  “那就好。”母亲长吐了一口气,“那你今天就和我们回去吧,咱们到公安局去说个清楚,这样我和你爸你姐他们才能放心,袁丰他们家那些人也不用虎视眈眈地看咱们了。”

  自认为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的程艺伟爽快地答应了父母的要求,他们连夜赶回了龙凤县城。

  5月22日一早,程艺伟在父亲和姐夫的陪同下来到了龙凤县公安局。他没有想到,他这一来就回不去了。

  接待程艺伟的一名干警询问了几个与这起绑架杀人案有关的问题后,拿起询问笔录走了。那名干警在临走前对屋里的另两名干警一阵耳语。程艺伟感觉到那两名干警看自己的眼神开始不对了,里面明显有了戒备的成份。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那名干警回来了。他一改刚才和善的表情,说起话来又冷又冲,他告诉程艺伟,他已把程艺伟的父亲和姐夫都打发回去了,他说程艺伟要留在这协助调查。程艺伟听他这么一说不禁一阵心悸,他站起身来大声地责问:“干嘛把我给扣起来?”

  “请你协助调查。”那名干警斩钉截铁地说。

  “咋的?有我事咋的?”程艺伟越来越心寒。

  “可以这么说。”

  “啥,谁说的?谁说的?你把他找出来,我要和他当面对质。”程艺伟暴躁的脾气显露无遗,他歇斯底里地吼叫。

  那名干警冷冷地看着程艺伟。程艺伟见没人搭理他,就不再发狂了,他站在那喘起了粗气。

  那名干警见程艺伟消停下来了,冷冷一笑,慢吞吞地说:“你问是谁说的,我现在还不能讲。不过我们办案是讲法律、讲证据的,我们现在只是请你协助调查,只要你没做违法的事,把事实澄清,你就可以清清白白地走出公安局的大门了。”

  程艺伟服从那名干警的指挥,又坐回到椅子上,他对那名干警的冷言冷语心怀不满,嘟囔着说:“我做什么违法的事啦?我脚正还怕鞋歪吗?”

  那名干警又冷冷地笑了笑,他和另外两名干警一起联合对程艺伟进行了审讯。

  程艺伟始终都没有告诉我那几名干警是怎么审的他,问了他什么问题?他只告诉我有证人证实他曾到袁丰的儿子——袁德旺就读的龙凤镇第八小学去拐骗过他,最让他痛心的是李洪波和赵阳阳死咬着他,说他和他们一起密谋了绑架袁德旺的事。

  “我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程艺伟诺诺地说,“我说我在5月初到15号之间没和李洪波他们在一起呆着,可找不到证人来证明,我家里人做的证还不行。其他人又都说我们三个人形影不离,比亲兄弟还亲,这帮王八犊子。”

  “那你没告诉他们你那些天晚上经常一个人去夜总会玩吗?”

  “夜总会那地方人多人也杂,我都记不得我在那期间见过谁了。至于我晚上睡的那几个小姐更不可能为我打证言了,她们都怕因卖淫被抓起来。”

  “那你没喊冤吗?”

  “喊了。我从刑警队一直喊到预审科,从预审科喊到检察院、法院,可是没有用,没人听我的。”程艺伟叹着气说,“就这样,96年9月份,禄滨市中级人民法院把我们三个给判了,那俩个损种都判死了,我判了个十五年。”

  “你没上诉吗?”

  “上了,被驳回了。”

  “你要是真没和他们研究过绑架这事,他们为什么死缠着你不放啊?这种事要是朋友的话就是你有事也应该往出推你呀?他们怎么还往里拽你呢?”

  “我哪知道啊?在法院开庭的时候我狠踹了他们两脚,我说你们俩死就死,干嘛拉着我呀?”

  “那他们俩怎么说的?”

  “他们俩?他们可不像在法外时一见我就眉开眼笑的了,他们说的话都快把我的肺子气炸了。他们说,是朋友就该同甘苦,共患难,我们没说掐死那小崽子的时候也有你就够意思了。”虽然过去两三年的时间了,程艺伟说起这事还是特别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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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在眼眶直转。

  “你说这样的人是朋友吗?朋友有这么干的吗?”程艺伟问我。

  我摇了摇头,这样的人怎么能算朋友呢,这样的朋友比仇人还可怕,就像这里面的人常说的:老乡见老乡,背后打一枪;老铁害老铁,不知又不觉。

  我有感受而言:“我们在外面交的那些朋友,大多是酒肉朋友,是狐朋狗友,平时没事的时候怎么都行,可到了关键时候那可是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哪?有时为了往出抖落自己,还互相咬来咬去的,结果是谁都跑不了。”

  程艺伟长叹了一口气说:“狗咬狗,一嘴毛。有时候我觉得这回监狱没白蹲,让我认清了好多人的真面目。在外头时一天到晚吼哈的,处得跟亲兄弟似的,以后说不上整多大个屎盆子往你脑袋上扣呢!”

  程艺伟的感触和我有太多的共同点了,于是我学方德祥的样子,拍了拍程艺伟的肩膀说:“英雄所见略同啊!”

  程艺伟呲着牙笑了。他本来下巴就大,这一笑,显得更大了。他还真像方德祥他们说的那样,人没到,下巴先到了。

  后来我想详细地了解一下程艺伟案子的事,他嫌我问题太多,索性把他的判决书找出来让我看了,遇有我看不懂的、缺少情节的地方他就给补上,就这样,我才完全知晓这起绑架案的来龙去脉。

  1995年5月8日至9日期间,李洪波、赵阳阳、程艺伟三人在酒后研究并策划了绑架本地富商袁丰的独生子袁德旺{十岁},继而向袁丰勒索赎金三百万元。

  5月13日,程艺伟独自一个人来到袁德旺就读的第八小学。待中午放学后,程艺伟堵住袁德旺,谎称是袁丰叫他来带袁德旺到镇中心公园去玩。恰好此时袁德旺的堂兄袁德春来学校办事,他见袁德旺正和一个陌生人在一起说话,以为是社会上的小流氓在哄骗袁德旺的钱物,便上前将程艺伟赶走。

  5月16日上午,赵阳阳再一次来到学校,他以请袁德旺玩电动游戏为名,将袁德旺骗到李洪波家中后将其捆绑起来。李洪波的父母长期在外地经商,这给他们做案提供了便利的条件。

  袁德旺见上当受骗即又哭又闹,李洪波上前恐吓袁德旺时,袁德旺竟说他认识李洪波。

  李洪波一听,忙问袁德旺是真认识他还是假认识他?

  袁德旺回答:“我经常在天天红游艺厅看见你和几个人一起打游戏,我都知道你姓李。”袁德旺接着又说了一句让他丢了性命的话,“你快放了我,不然我爸知道了找人打死你们。”

  李洪波和赵阳阳一方面惊讶于袁德旺的记忆力;一方面惧怕袁丰知道真相后,自己的小命难保。他们开始后怕了,赵阳阳惊谎地问李洪波该怎么办?是不是现在就把袁德旺放了?李洪波骂赵阳阳是猪脑。他说既然已经把袁德旺绑了,现在把他放回去,那我们在龙凤县就没有立身之地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咱们把这小崽子弄死,然后向他老子要钱,拿到钱后,咱们俩远离这里,袁丰上哪抓咱们俩去?

  赵阳阳对李洪波的提议先是不赞同,可后来他一想这么做也对,不杀袁德旺自己准没好,谁死都比自己死强。

  就这样,刚刚年满十岁的袁德旺被李洪波和赵阳阳活活的掐死了。他们把袁德旺的尸体藏在了李洪波家仓库的一个破木箱里,然后他们仔细地研究了怎样去联络袁丰等计划。

  5月17日,李洪波在一个公用电话亭里给袁丰家打电话。他慌称袁德旺被自己藏在了一个秘密的地方,若想要袁德旺活着回来,必须在两天后拿三百万元现金到龙凤山公园西北角的老虎塑像处,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最后李洪波警告袁丰不要报警,否刚他就撕票。

  李洪波幼稚地以为袁丰为了儿子的安全考虑不会报警,也不会找社会上的人追查这件事。他哪知道袁德旺一失踪袁丰就报案了,而且他还找来禄滨市和龙凤县的二十多个刀枪炮子在社会上追查此事。

  5月19日上午,李洪波和赵阳阳还自以为是地把交钱地点改在了龙凤山山脚下。可他们还没等到袁丰来交钱,就被公安干警给抓到了。

  袁丰得知自己的儿子被李洪波他们杀害了以后,怒不可竭地闯进了龙凤县公安局,他狠狠地对李洪波和赵阳阳说:“你们,还有经常和你们在一起玩的所有人都得给我儿子偿命。”

  5月21日,在公安机关对李洪波和赵阳阳的审讯中,他们分别供述了程艺伟也参与并策划了此事。

  程艺伟是去公安机关证实自己的清白的,结果他是自投罗网。

  我又开始怀疑程艺伟喊冤的真实性了。我说:“这事反正过去这么多年了,刑也判了,你就说个实话,这里究竟有没有你的事?”

  程艺伟见我又对他起了疑心,气得把头扭过去不愿看我。过了一会他转过头来用手指着头顶的日光灯说:“我今天冲着这灯说话,我要是说一句谎话,老天爷明个就打个雷劈死我。”

  “那你到学校去找袁德旺干什么?”

  “我哪去过呀?”程艺伟气急败坏地说,“你不看看证人是谁?是袁德旺的堂兄。他*的我家的人打证言不行,他家的人出来怎么说怎么是。”

  我听他这么一说心想:“可不是吗?那些办案人员怎么能听信被害人家属单方面的证言呢?”

  为了安慰一下程艺伟,我就不想再问让他觉得委屈的话了,我上前摸了摸他的头,程艺伟含着眼泪对我说:“双子,你看我的头发,就快全白了。”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我很同情程艺伟,如果他真的是冤枉的。

  “我妈,我爸,为了我的案子到省高法、省政府上访了好多次了,可没见到一点动静。他们都那么大岁数了,还要为我的事东奔西跑的,我的头发白了,他们的头发比我的更白。”程艺伟的眼泪掉下来了,那泪水里夹杂了太多的冤屈、太多的无奈、太多的辛酸。他是在为自己而哭,他也是在为亲人而哭。

  “那你现在还想上访,还想申诉吗?”

  “不了,都进来三年多了,我能折腾起,可我父母的年纪大了,他们折腾不起了。再说我要是不认罪,不服法,能早日减刑?能早日回家吗?”

  “那你没打算出去以后报个仇啥的?”我笑着问他。

  “我找人家报仇?”程艺伟自嘲似的笑了笑,“人家不找我就不错了。你不知道?法院判了我十五年,袁丰还嫌少呢?他们还要去上告呢!”

  “那你这十多年就这么浪费了?”

  “呵呵。”程艺伟点着头苦笑,“这就不能用浪不浪费来合算了,这三年来我看透了太多,也经历了太多了,我仿佛一下就长大了。再说了,不犯这把事我哪知道盐有多咸、糖有多甜哪?像我们这样的以后出去了,就知道一天到晚的要干点正事了,不能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瞎胡混了,人要是总走夜路,早晚会遇见鬼。”

  “人总走夜路,早晚会遇见鬼。”我仔细地琢磨着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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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9/4 17:08:58
雨后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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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甩人风波

  在一次闲聊中,方德祥说起了给大耗子伺候槽子那个小崽儿,他说小崽儿没甩走时和他处的不错,他在各方面也都挺照顾小崽儿。小崽儿办啥事儿也都挺讲究,被甩走以后给他来了三封信了。“哎,穆双。小崽儿在信中还向你问好呢!”方德祥拨拉一下我,美滋滋地说。

  得知小崽儿没有忘了我,我心里也很高兴。在监狱里啥事能让人真正高兴?释放、减刑、接见、来信。就这么四件事。我在家时亲友还真不少,关系处得也觉得都不错。可这一出事,除了少数那几个人来看一看我,其他人连一封信也懒得给我写。以前我还为这事记恨那些人呢,可现在一想,人家来看我或者给我写封信那是人情;人家不来看我,不给我写信那是本份。还是在家的时候有没处到的地方,有什么可恨的呢!说是说,在改造中收到一封来信,一句问候真的能让人高兴一阵子,那种被人关怀和记挂的感觉真的是好之又好。

  “他在那好吗?”我问方德祥小崽儿的事。

  “好。他说他去的监狱是个刚成立的监狱,从事的是农业种植。干的活一点都不太累,一天就七八个小时的活,最忙的时候也不会超过十个小时。”

  “那还真挺好的呢!刚甩人的时候,还以为他去的地方有多黑暗呢!”我笑了,眼里浮现出监狱第一次往外监狱调犯时那复杂的场景。“哎,祥哥,他那块待遇怎么样?”我接着问。

  “待遇比咱们这还好。一年发两次囚服,单鞋、棉鞋一个季度发一次。他那是农业点呀,所以顿顿吃细粮,中午和晚上都是炖菜。”

  “那的政府怎么样?”

  “和咱们这差不多,办事挺公正的,对犯人也不打不骂的。”

  “那减刑方面呢?”

  “小崽儿在信上说,因为他是第一批去的,不用排号。所以只要够条件了,就能减上。”

  “那可太好了。也省得一干朋友为他担心了呢!”我由衷地说。

  “那可不。97年咱们监狱第一次往外监狱甩人{调犯}引起多大骚动呢?那场景,太让人回味了。”方德祥说完就陷入了沉思。我想他的心思和我一样,回到了过去,回到了97年5月份第一次甩人的现场。

  97年5月15日早上,不知为什么,教改科临时通知我和小兵暂停排练一天。我俩就出工到车间干活了。

  上午九点多钟的时候,谭管教来到车间高喊关延忠{小崽儿}的名字,小崽儿一听政府喊他,立即停止了劳动,跑到了谭管教面前。

  “你被调到别的监狱了。快点把你的东西收拾好,把别人欠你的钱啊东西什么的要回来,你要是欠别人的钱或者东西就赶快还给人家,听到没有?”谭管教的话音很响,听到他讲话内容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纷纷把惊奇的目光投向他和小崽儿。

  小崽儿愣在那了。他没听明白谭管教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事实上监区所有的犯人都没经历过甩人的事,而且还这么突然。谭管教见小崽儿站在那直发蒙,就把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小崽儿这回明白了,原来自己要被甩到别的监狱去了,谭管教这是让自己把东西都收拾好,把与同犯之间的人情往来帐算清楚喽。

  谭管教说一会他来喊集合时小崽儿拿东西出去就行了,后来他又说还要带着被甩走的人到楼上监舍去取行李。小崽答应一声就慌张地跑回自己的衣物箱那边去整理东西了。

  谭管教布置完以后就出了车间。谭管教这一走,一些和小崽儿平时处的不错的人都来到他身前问这问那的,剩下的那些人则开起了“座谈会”。

  平常和小崽儿总起腻的大傻从冲床车间跑了过来,小崽儿一见大傻眼泪就下来了。大傻拉着小崽儿的手,眼睛眨巴了好几次才把要流出的眼泪憋回去。他的声音也有些哽咽了,“我听到信就赶过来了,咋整的?怎么把你甩走了呢?”

  “我也不知道。”小崽儿的泪水更见丰盛。

  “要把你甩到哪个监狱去呀?”大傻刨根问底的问。

  小崽儿摇了摇头。

  “那你愿不愿意走哇?”大傻摸着小崽儿的脑袋问。

  小崽儿抬头用他那双泪汪汪地大眼睛看了看大傻,然后坚定的摇了摇头。

  “那我到雷监区长那去说说,看看能不能把你留下来?”大傻说完就跑出了车间。

  我见小崽儿在那哭个不停,心里也觉得不好受。我靠近小崽儿的身前,双手把住他的肩膀说:“别哭了,二十多岁的人了,有个男人样。”小崽儿听话的用衣袖把脸上的泪水擦干,然后就坐在那往车间门口看。他在等大傻的消息。

  杨二此时走了过来,他看了看小崽儿,抿嘴笑了一下说:“别哭啦,有啥好哭的?到哪还不是改造呢?”

  也就过了四五分钟,大傻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我找了雷监区长,他说甩人的名单都是负责接收的监狱的人按在监人员的名单自己挑的。监区好多表现特别好的犯人都给甩走了,他刚给监狱长打过电话,看能不能变动一下,可监狱长说他也作不了主。”

  我一想也是,要是让自己监狱或监区定甩人名单谁会把表现好的犯人甩走?那接收监狱拉走的犯人肯定是些混刑渡日的、调皮捣蛋的、消极改造的、不认罪服法的,要不就是些老弱病残,人家监狱又不傻,干嘛要你监狱淘汰的人。

  大傻因为没办法留住小崽儿而稍显尴尬,他自我解围似的说:“不光我去找雷监区长,很多要被甩走的人都去找了,我们冲床组有两个技术好的修理工也被甩走了,厂家的负责人直接去找监狱长了都不行。”

  “咱们监区一共甩走多少人?”华从军问。

  “我听我们包我们组的关管教说一共甩走十一个呢!”大傻肯定地回答。

  “那么多?”华从军大吃一惊,“都有谁你知道吗?”

  大傻摇了摇头说:“我就知道我们组的金德民和袁立国。服装组有谁我就不知道了。”

  华从军在地上转起了圈,脸都不是好色儿了,他自言自语地说:“咱们监区里有不少人欠我的钱呢!我得出去看看。”说完他就快步走出了车间。

  华从军一走就有人幸灾乐祸地说:“活该。有两个骚钱就不知道怎么好了?借这个借那个的,从中还想捞点好处。这回好,要真有欠他钱的被甩走了,他还能把人家留住咋的?”

  “那可不。”人群里有人附合着。

  小崽儿把自己的东西都整理到一个兜子里。他拎着那个兜子傻站在大傻身旁,大傻搂着他的肩膀仍不住地安慰他。

  我把家里给我送来的一套还没用过的洗漱用品塞进了小崽儿的兜子。小崽儿要推脱,我把眼睛瞪了一瞪,他就不吱声了,只是眼泪又流了出来。

  我看着小崽儿那原本白晰,此时却被泪水弄花的一张俊脸,心里一阵难过。我和小崽儿一直以来都很投缘,也很对脾气,能说到一块去。我们俩在生活中也能互相照应。在监狱这种现实的环境里能交到个知心的朋友,着实不易。平时我俩在一起的时候挺能侃的,侃我的过去,侃他的曾经。这一分离,我感到还有许多话没和他说,还有许多事没有办。

  我是个害怕分离的人,可自从犯了罪以后,分离对我来说就像家常便饭一样勤,无论是与亲人的分离,与爱人的分离,还是与友人的分离。我强忍着悲痛,拚了命地抑制眼里的泪水。在朋友要走的时候,我应该微笑着去面对他,面对这个事实,这样他带走的就是我赠予他的欢乐而不是悲伤。我佯装笑脸,轻拍小崽儿的肩膀说:“行啊。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换一个地方,从头开始,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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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大傻也同意我的想法,“不管你去的是什么监狱,到那了千万别装熊,别让人欺负住。”

  “嗯。”小崽儿答应着。

  “不管到哪你都要好好干,争取早点回家,这是正事。”我怕小崽儿被大傻那种处处要脸面的改造思想给拐带坏了,急忙说出我的改造心得。

  还好的是小崽儿听了我的话,他冲我了笑说:“你也是。”

  李志强把他母亲给他做的那双千层底布鞋给了小崽儿。曾经看过那双鞋的同犯都对李志强说:“不为别的,就为你母亲这一针一线,你也不能再犯罪了。”李志强对那双鞋也很是珍惜,家里给送来四五个月了,一直没舍得穿。

  小崽儿推脱说:“你自己留着穿吧,这可是你妈的一片心哪!”

  李志强说:“只要我记得我妈的心就足够了。你到个新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家里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去看你,你就收下吧。”

  那时我就想在法外的好多亲友真不如眼前的这些人,只要你和他们相处得好,真的能做到有难同当。而在法外的那些亲友大多只能做到和你有福同享。是不是朋友,是不是亲人,只能在你身遭不幸的时候才能看出来。

  人世间的事往往就是这么出人意料,我想我和小崽儿这一分开再次相聚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也许我们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彼此了。想到这我的心好凉、好苦,我想起机器猫和我说过的一句话:生离,天涯海角不相见;死别,阴阳隔世永不逢。

  “关延忠,快到车间大门口集合。”谭管教的人未到声音先传了过来。

  小崽儿刚刚才有点笑模样的脸此时又布满了愁云。我见他拉着大傻的手不放,便帮他拎着那个兜子,走在了他们俩的前头。

  走到车间的门口我不得不站住了,因为谭管教在那拦着路呢,这时候肯定不会让与事无关的人随便出入车间的。透过窗户我看见院子里站了好多人,有监区的管教,还有要被甩走的犯人。我数了一下要被甩走的人,加上小崽儿正好十一个,还真让大傻说对了。这十多个人中有我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起初我还担心和我相处不错的小兵会被甩走呢,现在我放心了,人群里没有他。

  小崽儿和大傻终于走了过来。大傻紧紧地握着小崽儿的手,小崽儿的眼睛都哭肿了。说句实话,我以前很讨厌大傻,讨厌他天天和小崽套近乎。我觉得大傻是一个特别虚浮的人,他为了自己在监狱里过得好一点、在人前阔一点,经常往家写信朝家里要钱,要东西。他老爸都快六十的人了,还去了南韩做建筑工,不为别的,就为了多赚点钱供他在里面胡吃胡喝、装逼装蛋。而此时我却觉得大傻和小崽儿真的是一对好朋友,择朋交友不能只看到他的缺点,要看在他的内心深处有没有可以感化的东西。而朋友也只能是朋友,他不是我们自己,所以没必要去挑三拣四,只要他适合做朋友,就去结交。更何况小崽儿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物品,他要交什么样的朋友是他的自由,不能因为我不得意大傻就不让他和大傻做朋友,不能让他以我的意志为转移。人真的应该学会宽容和理解,而不应该任由自己的心胸去狭隘甚至去自私。生活是一门学问,交朋好友也是一门学问。

  尽管我和大傻等人都不愿与小崽儿分开,但现实终究无法改变。小崽儿走了,带着我们对他的祝福和牵挂。

  过了两天我们才知道这次监狱共甩走一百七十多个犯人,全都甩到本省东北部的丰河监狱去了。

  监狱的这次甩人无疑给我和其他同犯们一记当头棒喝——我们不一定都能在朝阳监狱服完自己的刑期。说不上什么时候,遇到个调动,我们就会被甩到别的监狱去。

  一时间,甩人的事成了监狱里犯人之间谈论最多的话题。更有传言说监狱近期还要住外甩人,所以监内的气氛很不安定,一些人更是无心改造了。

  监狱的领导掌握了这样一种情况,专门给全监狱的犯人开了个大会。在会上他们教导我们要正确认识监狱之间调犯是监狱监管工作的正常需要,并不是我们所想像的那样留下好的,把差一点的全都甩走,当然也不是谁想走就能走得了的。雷监区长也下了狠心,他说以后谁要再敢在监区散布甩人的事,他就把谁严管。哪知没过两天,他说的话就不算数了,不过这件事只有四个人知道,犯人是我和小兵,政府干部是雷监区长和张干事。

  5月27日上午,我和小兵刚到教改科准备排练节目,狱政科的龙忠孝副科长就把小兵给叫走了。这个龙科长人称“疯狂杀手”。他对监内违纪的犯人从来都是严加惩罚从不手软。各监区的一干杂工班组长见了他真像耗子见了猫似的,灰溜溜的躲啊,藏的,生怕上了他的视线,被他注意上。他把小兵叫走了绝不是什么好事。

  我和小兵这段时间总在教改科排练,相处得很好。他这一被叫走我就着急了,我想还是上楼和本监区的管教报告一声吧。

  我和冯利打了个招呼,跑到四楼监舍把这件事报告给了张靖干事。张干事当即给在车间的雷监区长打了个电话,把我向他报告的事向雷监区长作了汇报。张干事放下电话就打发我回教改科排练了。

  我到教改科也就五分钟的时间,雷监区长就赶过来了。看到雷监区长满头的汗水我心里特别的感动。雷监区长是一个“护短”的人,遇有监区里的犯人违个纪什么的,只要不是牢头狱霸和喝酒等重大违纪行为,他总能给对方一个机会,以观后效。如果监区里的犯人因为违了纪被监狱狱政科查获了,他也总是想办法去说情,能把这个犯人留在监区处理最好,如果这个犯人违纪情节严重,他也尽量争取少严管一段时间。不仅是他,监区里那几位领导几乎都这样,所以监区的犯人们对这些领导都非常的尊敬,甚至有些崇拜。

  要说还真是雷监区长出马,一个顶俩。二十分钟过后,小兵回来了。看他那沮丧的表情就知道他真的出事了。

  我问小兵出啥事了?他说他前几天托监区里的一个要释放回家的同犯给家里拍个电报,说监狱里要往别的监狱甩人,让家里马上给送来两千块钱,万一被甩走了,到新的监狱也能用上一阵子。可谁知道那个要释放的同犯嘴里答应他了,却不想给他办事,要不怎么那个人昨天回家了,今天他写明电报内容的那张纸条就到狱政科了呢。小兵猜那纸条是被那个人扔在地上了,因为那个人不可能直接交到狱政科去。

  “那个逼养的咋那么坏呢?不给办事就明说,表面装好人,背地里做损事。”我义愤填膺地说。

  小兵一阵冷笑:“出了监狱的门,忘记监狱里的人。就是这么现实。”

  “那龙科长还不得押你小号哇?”知晓小兵在这种敏感的时期犯这种敏感的事,我都有点后怕。

  “那可不,龙科长问我知不知道监狱三令五申不许散布监狱要甩人的谣言?我说知道。他说你知道你还这么做那就是罪加一等。他要按散布有碍改造言论处理我,一下子就要押我三个月。”

  “啊。”我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幸亏雷监区长及时赶到,他又给龙科长倒茶,又给递烟的。他说我平时表现有多么多么的好,应该给我一次机会等好话。龙科长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他对雷监区长说这个人我一定要严管,他还让雷监区长该干嘛干嘛去。雷监区长赖在那就是不肯走,好话说了三千六,我也说那张纸条是我一个星期以前写的,那时监狱也没出来澄清犯人之间哄哄要甩人的事是假的。就这样,龙科长高抬贵手,放了我一马。他让雷监区长把我带回监区进行处理。”

  “雷监区长对你可真是仁之义尽了。”说完这句话我感觉我的眼角湿漉漉的,我装作伸懒腰然后把头仰了起来,不想让屋里的其他人看到我眼里含泪。

  “那可不,他对我太好了,以后要是再给他惹一点事,我就是狗配出来的。”小兵也感动的唏嘘不止,为了表达决心,他发了誓。

  “那雷监区长没对你说些别的呀?”

  “咋没说呢,他批了我一顿,我想我这个月的百分肯定没了。”小兵有些惋惜地说。

  “行啊,与押三个月小号比起来,轻如鸿毛。”

  “那倒是,要是真被严管三个月,受苦遭罪不说,最少也得扣四个月的百分。”小兵找到了对比性也就不那么失落了,他突然笑着对我说:“雷监区长还不让我往出说今天这件事呢,他怕监区其他犯人知道该说他说话不算数了。”

  “也是。不过即使让其他同犯知道了,他们只会被雷监区长放下尊严为监区犯人求情的事所感动,绝对不会有晒脸的,顶风上的。”

  自从第一次甩人开始到98年年末,朝阳监狱一共往外监狱调犯六次。有的规模较大一次调走五六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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