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照片的故事

人生于世，难料未来之事，常顾此失彼。

家父回忆：“文革” 风暴来临之季，凭其多次经历政治运动产生的直觉，意识到这次运动度深面广，不同寻常。自知是洞庭湖见过风浪的老麻雀，在劫难逃，死不足惜。应为五个儿女作想，千万莫作傻事，去自寻短路，也不能被人至于死地。否则，再添加“其父死于非命” 之包袱，儿女们会罪加一等，更难翻身了。

五三年，父亲曾在家中清理照片时，将亲朋戚友的戎装照片付之一炬。仅剩下几张抗战初参加军训时合影像片。听公安局的同志讲，这照片，是参加抗日救亡运动的历史见证，不会有问题。现在来看，在像片前排就坐的有几位身著戎装的教官，到时家被抄，遇上无知野蛮的造反者，会大作文章，欲加之罪，何患有辞，浑身长嘴也就不会容你说了，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要回去立即处理这祸根，宁肯错烧，不能遗漏在他人之手。况且，照片上还有许多过去的同事，虽已失去联系，谁也不清楚谁的眼前状况，万一人家清白，因这张照片引来麻烦，岂不害了人家。

情不自禁地加快了回家的步伐。进家门，不由分说，找了个破脸盆，关上房门……

不久，家果真被“有理者”抄了。还真拿走了一些像片，外调时供人辨认，寻找蛛丝马迹。父亲认为此举非常明智，此乃有利于己，又有利于人，小人不为，君子为之。父亲还是悄悄留下了几张，与祖父（已故）、叔父（在台湾）的照片，放在贴身口袋中（几十年后，叔父回乡，亲戚们四处寻觅他的旧像片，只在父亲这儿见到了这几张，被他们拿复制。），从不让它离身，只要人在，亲情是不能割舍的，他们众有天大的罪恶，父子，同胞手足，是无法回避的。没有照片，也会自行上门，兴师问罪。

风暴过后，风和雨霁。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人生才逐步有了安全感。父亲古稀之年，常常自言自语：“唉，翻遍古今辞典，均找不到‘前悔’之辞。”他未说明，我也能猜出几分。

老辈认为：“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可到了中华民族生死存亡之季，为抗击倭寇，义无反顾，投笔从戎。临别时将戎装像片赠友人，可谓正常之举，义含深远，并非其他勾当。有人此去，血洒疆场，尽成决别。尚不需马革裹尸，就地葬于异乡，坟包不知移为平地否？或已盖上高楼大厦？或堆积成堆的砌材和砖瓦？几十年后，才逐渐恢复记忆，使之享受友军待遇，有不少的人虔诚地去凭吊这些为民族阵亡的战士。

家父已作古，父债子还。晚辈不知父辈的这些友人姓甚名谁，只得写拙文悼念叔叔、伯伯们了。但愿历史不再重演。

怨天，尤人，都无济于事。也不能责怪家父一时糊涂。举起石头朝天打，分不清南、北、西、东。只好作罢，岂不懿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