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
山旮旯里,有一个生产队,年年缺粮,有一年更是雪上加霜,一些人家饿得将刚长出的红薯藤、南瓜藤什么的都扯光了吃。
该队有一单身汉,饿得实在受不了,捉了只大老鼠,将鼠剥皮在火上烤,边烤边吃。不知是哪根神经短路,他高举老鼠肉,猛喊口号:“人民公社好,人民公社就是好!”此时正好被路过的大队民兵营长撞见,意识到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于是扭住单身汉就往公社送。
公社书记闻之,将桌子猛地一拍:“这还了得,诬蔑人民公社。”他随即安排手下:“赶快通知各大队,明天上午召开紧急万人大会,所有地富反坏(无右)拉来陪斗。
次日,开会的人流向镇中学一个大操坪涌去。乡下青年贵儿扶着有病的父亲夹在人群之中,因其父被通知去参加陪斗。
批斗大会上,“打倒现行反革命×××”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场面颇为壮观,极具威慑力。贵儿站在人群中,不敢望台上,怕看台上站不稳的父亲。
批斗会结束后,贵儿扶着父亲在回家的路上缓缓而行。此时一位姑娘也同样扶着一位老者同行。贵儿父亲向那老者打招呼。
“许爹,身体还好吧” 贵儿父亲问。
“不行了,今天来参加陪斗还要女儿搀着。”许爹看着贵儿,见其高大魁伟,相貌堂堂,不无关心地问:“你儿子找上媳妇儿了?”
“像我们这样的人家难呢。”贵儿父亲摇头叹息:“你家这位姑娘对了相没有?”
“她眼眶子还蛮高呢,媒人介绍,她没一个看得上,一个大姑娘还守在家里。”许爹说完摇了摇头。
贵儿不由眯一眼旁边的姑娘,此时那姑娘也正好盯着他看,四目相对,贵儿不免心中一热,像触电,看这位许家姑娘相貌端庄,柳眉大眼,让人一见面,心里就感觉舒服。
走了一阵,许姑娘说:“这位大哥扶着你爹到我家休息一会吧,我家就在前面不远。”许爹也请父子俩上家里喝茶。
贵儿扶着父亲进了姑娘家。姑娘好热情,又是泡茶,又是递旱烟。两位老人在一边说话。姑娘用一双滴溜溜的眼睛与贵儿说话。贵儿觉得身上流淌着一股暖流,这感觉以前从未有过。他和姑娘高兴地聊着,甚是投机,直待姑娘家的母亲从亲戚家回来,父子俩才告辞而归。
回家后,贵儿不论是出工,吃饭,还是睡觉,许姑娘那身影总在脑子里晃动,挥之不去。他想这一辈子如有许姑娘相伴,该多幸福。但一想到自己的出身,就象掉进冰窑里——一凉半截。
一日收工,回家的路上,贵儿边走边低头想着许姑娘,进了家门,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妈见状,忙模着贵儿的额头:“病了,发不发烧?”贵儿拉着妈的手:“妈,你摸错地方了,是这里不舒服。”贵儿将妈的手放在自己的心窝上。
此时,外面突然进来一人。贵儿定晴一看,来人正是许家姑娘。
“贵哥,我来看看你,欢迎吗?”许姑娘开口道。
“真是贵客,接都接不来。”贵儿兴奋地向妈介绍了许姑娘。妈此时恍然大悟,知道了诊儿子心病的医生上门来了,于是使出浑身解数招待许姑娘,详细询问许家情况。许姑娘直言快语,将自家情况一一道来。贵儿妈看着这位秀外慧中的姑娘,心里乐滋滋的,仿佛这姑娘就是明天要过门的媳妇了。
吃罢晚饭,许姑娘与贵儿唧唧我我聊了好一阵,然后告辞出门。天黑,贵儿送她。从未单独陪着一位姑娘走夜路,此时他小鹿逐心头,既紧张,又兴奋。一路上,许姑娘身上散发出的雪花膏香气扑鼻而来,娓娓动听的话语沁人心脾。他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姑娘的手。姑娘也紧握他的手:“贵哥,我喜欢你这样的人。”
“我家这么大的成分,你没想想?”贵儿自卑地说。
“你又不是你爹。”许姑娘干脆利落地回答。
“你家父母会同意?”贵儿不无担心。
“同意怎样,不同意又怎样,只要我俩合得来。”
贵儿此时将她的手抓得更紧。他感觉上苍开眼了,突然恩赐给他这样一件最最珍贵的礼物。两人滚烫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两颗炽热的心激烈跳动在一起。快到许姑娘的家门了,两人在黑夜中情不自禁紧紧拥抱,依依惜别。
谁知没过几天,许姑娘的妈妈寻上门来,粗声大嗓:“我家姑娘出身不好,从小吃尽苦头,受人白眼,难道还要找一个出身不好的男人,受一辈子磨难,造一辈子孽?”她越说越来气:“贵儿,你以后再不要跟我女儿有什么来往,她这人不晓事,但你应该是个明白人,请你做个好事,莫再跟我女儿来往,让她死了这条心。”贵儿家人还没反映过来,她妈说完调头走了。
贵儿此时呆若木鸡,还是妈拉了他一把才清醒过来。妈说:“贵儿,想开点,只要许姑娘自己愿意。”
“妈,她妈这样的态度,她难道不会改变初衷?”贵儿什么事爱朝坏处想。这是他精神长期受压抑形成的自卑心理。
“不一定,妈看这个姑娘不是那懦弱之人。”妈安慰贵儿。
没过几天,许姑娘又上门来了,有些愁眉不展。
“你妈寻到我家来了,坚决不同意你跟我好。”贵儿将她妈说的一些话竹筒倒豆子般讲着。她默默听后抬头说:“贵哥,你自己的想法呢?只要你不打退堂鼓,我就不怕,她跟不了我一世,我自己的大事自己做主。”
贵儿听了许姑娘这一席话:“你这样坚决,我还怕什么?”
他俩坐在房里倾心交谈,话到情深处,贵儿抚摩着她的脸颊,亲她的嘴。她搂着他的颈喃喃低语:“我这辈子真正是铁了心爱你。”贵儿此时情迷意乱,不能自已,欲解她的衣扣,摸那高耸的乳房,但被她轻轻推开:“你这个色鬼,胆子还不小呢。”
时隔多日,没再见许姑娘前来,贵儿天天翘首相盼。他又不敢前去她家,怕她妈用扫帚扑。
再过了些时日,他实在熬不住了,一日晚,不由自主朝她家走去。
他做贼似的蹑手蹑脚摸到她家后门,只听得她在房里抽泣:“我就是要跟他好,你打死我也要跟他,你不准我上他家去,我就不吃饭不睡觉饿死困死算了。”
“你这蠢姑娘,泥鳅都晓得往深处钻,你就不想想他家那样的出身,嫁到他家会一辈子做人不起呢。妈是为了你好,你是妈身上的一团肉,妈才苦口婆心地跟你讲,你这丫头就不能理解妈的一片苦心?”
“那是他父亲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怪不得我哥哥这大年纪还没人跟他做媒,就是你这种思想的人太多,出身不好难道要打一辈子单身?”
在外面听着许姑娘的伤心哭诉,贵儿不由嗒然若丧,眼泪禁不住簌簌掉落下来。
良久,想起傻呼呼地站在这里不是个办法,他灵机一动,贴着后窗户轻轻吹了一声口哨。不久后门开了,她发现了他,显出惊喜神色,悄悄说:“你到那水塘边等我,我一会就来。”
贵儿悄悄来到水塘边,不久看着一条黑影向这边走来,是她。两人在塘边的柳树下紧紧拥抱。此时贵儿突然发现她家大门洞开,她妈气冲冲出门向贵儿家的方向追去。
“你妈以为你又上我家去了,是去追你的,你赶快去将你妈叫回来。我俩再找机会见面。”许姑娘松开贵儿,追妈去了。
……
这些日子,贵儿郁郁寡欢。妈见状,知道他又是为许姑娘的事发愁:“愁眉苦脸的没用啊,还是要想想办法。”
“有什么办法?她妈把她像看犯人一样,晚上不准出门。”贵儿皱着眉头说。
看着儿子痛心入骨的样子,妈道:“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当不当讲。”贵儿抬头看着妈:“妈,您有么的主意快说。”
“到了这一步,只看你们两人能不能拿定主意,下定决心。”
“什么主意。”贵儿急不可耐。
“只有远走高飞。”妈终于说出自己的想法:“你干脆和你爹商量,要他介绍你去找个地方安身,他在外跑了这么些年头,也有一些朋友。”
贵儿沉默片刻:“行,只有一走了之,这样子拖下去,我生不如死。”
躺在病床上的爹听完贵儿想法,一时寸心如割,老泪纵横:“贵儿,都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我,你哪会落到这般田地?”说着要贵儿拿来纸笔,用颤抖的手写上地名和人名,还写了一纸简短信函。他交代贵儿:“这只是权宜之计,以后情况有了变化,一定要及时回来,免得家人为你们担忧。”
贵儿点了点头:“爹,您放心,我会回来看您的。”说完,眼泪夺眶而出。
没过几天,贵儿的爹在悲伤之中辞世。一家人擗踊哭泣,简单操办了丧事。
……
许姑娘很长时间没上门了。贵儿知道是她妈的阻挠,但相信她一定会觅机前来。果真,一天她急冲冲地来了,说是给生产队办事才得以脱身。
贵儿将她拉到房中,将苦恋之心向她深情表白。她说她也一样,这段时期茶饭不香,朝思暮想。
贵儿紧握她的手:“兰花,你这一辈子真的愿意跟着我?”她点点头。
“不论我到哪,你都愿意跟我?”贵儿追问。
“贵哥,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她那不容置疑的语气,终于让贵儿将这些天的想法全盘托出。
“要得,只能这样了。” 她听后果断回答。
两人接着商量了详细的行动方案,约定了何时在何地见面。说完兰花匆匆而去。
……
他俩突然失踪后,兰花她妈跑到贵儿家大哭,向贵儿家要人。贵儿妈理直气壮:“你向我家要人,我还要跟你要人呢。我养了这么大一个儿子,一下子不见人影,我到哪里去找?”贵儿妈接着连哭带嚎:“我可怜的儿子啊!你跑到哪里去了咯?你是要把老娘急死才好呢。”贵儿妈的嚎哭声惊动了队里。
生产队的人纷纷前来劝慰,劝许家妈想开点,女儿之事不要管得太死,这样闹下去,还怕出人命……
许家妈见闹不出啥结果,只得泱泱而去。
见许家妈走了,贵儿妈连忙对仍是单身的大儿子说:“你赶快追出去送她,不管怎样,人家也算是我们家的亲家呢,养这么大一个女儿,突然不见了,哪个不心痛?”说着贵儿妈自己真的伤心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