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了。”人群里有人在小声地说。我随着人群迅速地涌出学习室到走廊里面蹲好。监门此时也被拉开了,六七名管教冲了进来,其中有三个是我们监区的,其余的都是狱政科的。张干事拿了点名册开始点名,他每念一个人的名字,监区的另两名管教员都会上前仔细辨认,狱政科的干事也会根据这名犯人胸前佩戴的标识牌来仔细核对,经确认无误才让那个人回到自己组监舍里待命。这次点名用了十多分钟,点完后各个组又清点了一遍。在确定监区在押犯一个都不少的时候狱政科的管教走了,监区管教们的脸色也才由阴转晴。
管教们出去后我们也无心看电视了,学习室里的人大都三个一帮,五个一伙的议论开了。“哎,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啊?”“那还用问吗?准是跑人了。”“对,要不能那么烦琐的清点人数吗?”“你说,这么好的改造形势还有人跑,真是不知死活。”“呵,这世道人心隔肚皮,想些啥谁能猜透啊?”“你们说是几监区跑人了?”“这谁能猜到。”“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明天就知道了。”“你们说这些要跑的人真有招啊,防守的这么严他都能跑。”“嘿,麻雀不撒尿,各有各的道。”…………、
我也参加了这闹哄哄的大讨论,心里也在想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赶上监狱创建最紧要的关头往外跑。这不是在作死吗?
“哎,逃跑的人在隔壁监舍楼旁边的岗楼上呢!”众人的议论声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断了。散布消息的是小裁缝,他是从活动室那屋跑过来的。
小裁缝看大伙儿都瞪着眼睛看着他愣了一下,又接着说:“刚才我在活动室那屋玩康乐棋,就听见外面有人在大喊大叫的,我趴气窗往外一看,就见隔壁监舍楼旁边的岗楼底下全是探照灯,监狱外面也有,这些灯都照着那个岗楼,岗楼盖上边有两个逃跑的犯人。站在大墙里面的牛监狱长正劝他们俩呢!”
小裁缝的话音一落,学习室里的人就都往活动室那屋跑,最后只剩下了我和方德祥。他一见我没跟去,向我伸了一下大拇指:“英雄所见略同。都跑那屋去了,就一个气窗,人脑袋还不得挤成狗脑袋样啊?那还怎么看哪?”
我听他这么一说就乐了:“可不是,这帮人忘了这学习室也有气窗了,也能看到那个岗楼了。”我和方德祥找了个板凳,打开窗户上的气窗就向东侧岗楼那边张望。
果然像小裁缝说的那样,那个岗楼现在已被照得通亮通亮的。大墙内外的地面上人头攒动,少说也得有七八十人。这些人中好多都拿着冲锋枪,枪口都对着站在岗楼盖上面的那两个犯人。
因为距离太远我无法看清那两个人的脸,即使看清了我也不见得会认识他们。但我能看出来他们俩都受了伤,有一个躺在岗楼盖上了;另一个用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抓着岗楼盖上的扶手,他在和下面的牛监狱长喊话。
“你们还年轻,前面还有好多机遇在等着你们,你们的家人也希望你们能好好改造,重新做人。你们刚才已经做了一件傻事,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可千万不要一错再错,做那让自己后悔,让家人痛心的事了。”牛监狱长拿着扩音器冲着那两个要逃跑的人喊着。牛监狱长这个人我们经常能在犯人全体大会上看到,一脸菩萨相,讲起话来文绉绉的。
方德祥对牛监狱长在这紧要关头还对那两个犯人进行劝解而不耐烦了:“还劝个屁呀?一顿乱枪突突死他们得了。”
“我看也是。”我和他是一种想法。
这时岗楼盖上面那个手抓扶手的犯人大声向下面喊了起来:“牛狱长,你让我们下去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们不给我们加刑。如果你不答应我们,我们就往大墙外面跳,那就是脱逃成功了,监狱就没法实现‘三无’了。”也许是因为过于激动或是胆怯,那个犯人是哭着喊的话。
牛监狱长对那个犯人的威胁似乎没放在心上,他仍用那种不紧不慢的语气说:“你们的要求,我会认真考虑,只要你们现在听我们政府的话,从岗楼上下来,政府一定会对你们宽大处理的。”牛监狱长的话有点模棱两可,毕竟给不给他们加刑,不是他个人能说了算的。
那个犯人好半晌没吱声,他应该是在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做?他肯定心明镜似的,往外头跳,是脱逃成功了,监狱破了‘三无’了,可他俩会有好下场吗?还不得当场就被击毙呀!他们逃跑是为了更好地活着,可不是为了早点死,要是他们想死,早就往下跳了。毕竟他们俩没跑成,就是加刑也加不了多少。我猜想他们俩肯定会屈服的。
也就过了七八分钟,那个犯人和牛监狱长说他俩同意政府的要求,主动从岗楼上下来。牛狱长对他们又是一通安抚,岗楼上的武警立即把梯子搭到了楼盖上。也就在那一瞬间,已经有两个武警战士上了楼盖,接着又陆续上去了四个。这些武警战士们小心翼翼地把那个躺着的传递了下去,又把那个喊话的搀扶下来。那个躺着的犯人似乎受伤不轻,挪动他的时候他大声地呻吟着,就是不知道他是怎么受的伤,是不是被枪打的?
热闹看完了,可谜团仍很多,这两个犯人是哪个监区的?他们怎么上的岗楼盖?怎么受的伤?好在高墙里这种消息传播的很快,第二天我们就知道了谜底。
那两个犯人是住在那栋监舍顶楼——五楼,十一监区的。他们一个叫罗春明,一个叫高金宝,他们俩犯的都是是盗窃罪,罗春明判了十四年,高金宝判了十二年。他们俩早就预谋好要逃跑了,并准备好了逃跑用的一切工具。那天晚上他们俩在别人放便都出了厕所后,用木棍把监栏撬弯,再把带钩子的绳索甩到楼顶上,然后扯着绳索就上了楼顶。
那栋监舍楼的楼顶距旁边的大墙也就四米多远,而岗楼又往里面突出了一块,所以他们俩能轻松的从楼顶跳到岗楼盖上。可他们千算万算没算楼顶比岗楼盖要高出三米多,再加上他们助跑时的惯力特别大,他们一跳下去就受了伤。高金宝还好,只是肚子撞到岗楼盖上的护栏上。罗春明就不走运了,他在落地的时候把右脚趾骨挫断了,内脏因受震动挪了位。他们俩先后往岗楼盖上一跳,就惊动了在楼上站岗的武警战士。那个武警战士当时就按下了警铃,然后就鸣枪示警。罗春明和高金宝当时就傻了,也不敢动了,事实上他们想动也动不了了。也就是两三分钟的功夫,驻守监狱的武警和监狱守卫队的警察就里外三层地围住了那个岗楼。牛监狱长为大局考虑,没有让武警强行抓捕而是对他们俩人进行劝解,给了他们自主选择怎样往前走的机会。
监区里的人都骂这俩小子太傻逼,你们又不是蜻蜓,能落地无声;那岗楼子上有人站岗难道他们不知道?再说就算他们跳到岗楼上没受伤,也没人知道,那岗楼顶距地面少说也得十一二米,下面又是水泥地面,他们会轻功,跳下去也得摔死呀!他们不是想提前新生,那是想提前到阎罗王那报到去。
这次事件以后,监狱对所有监区下达了加强监管力度的通知。我们监区的学习室、储藏室、洗漱室、活动室全都安排专人看管了;我们上厕所要定时定点,任何人都不许在洗漱室里逗留;除了年节,晚上九点钟以后学习室、活动室停止一切活动,清理完毕后就要上锁;你下棋下得再难分难解,电视节目再丰富,也得停了,关了。晚上想上厕所借放便机会抽根烟的方便条件一下子就没了,各个监舍都备了个大尿桶,九点以后谁要是有个大小便什么的,就在自己监舍里解决了,那股味真的是难闻又难闻哪!
所有的人都骂罗春明和高金宝,都恨不得抽他们的筋,扒他们的皮,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就是因为他们的个人行为,侵害了监狱大多数犯人的利益。我倒没觉得什么,因为我不吸烟,晚上也不起夜,我居住的杂工二监舍只有八个人,尿桶也没那么大臊臭味,不过我对这俩个人的行为也十分鄙夷,我想我是不会像他们一样的。逃跑是改造不起了的表现,也只有安心改造才能换来真正的自由。那些靠非法手段获得的自由不会给自己带来丝毫的快乐,只会给自己和他人造成永无止境的伤害。
到了98年的1月份,监狱召开了对罗春明和高金宝实施加刑的警示教育大会。在此前犯人中一直盛传他们俩在小号里得病死了,看来是过于恨他们的同犯们造的谣。
开大会那天我坐在了最前排的位置,我要做记录,回到监区还要组织同犯们讨论。罗春明和高金宝年纪都很小,长得也挺帅气的。罗春明的伤还没好利索,走路的时候还瘸瘸的。
他们俩一样的垂头丧气,一样灰败的脸色。因为是主谋,高金宝被加了一年刑,从犯罗春明被加了半年。罗春明还当场念了他的忏悔书,声泪俱下地控诉了脱逃的危害,劝告在坐的同犯们千万不要学他们俩,应以他们的下场为鉴,吸取反面的教训,踏踏实实走好改造的路。罗小明讲完后台下传出来稀稀拉拉的掌声,看来下面的坐着的同犯们对他们仍余怒未消。
我想起我的同学如烟写给我的信中有一句话:“人一定要面对现实,只有面对现实才会有重新生活下去的勇气,如果一味的逃避现实,只会引导人走向极端,走向灭亡。”
第二十四章 胡世福之死
1998年3月初,朝阳监狱被省监狱管理局正式命名为省级现代化文明监狱。监狱党委审时度势,发出了巩固现有成果,向部级现代化文明监狱迈进的号召。
在实际工作中,监狱党委一方面狠抓干警队伍的素质建设,提高干警队伍的政治素质、执法水平,使其能够自觉地遵守各项规章制度和省监狱管理局颁发的《监狱人民警察十条禁令》。另一方面,狠抓了犯人队伍素质建设,提高服刑人员的认罪悔罪意识,遵纪守法意识,促使在监服刑人员走上积极改造的道路。
特别要说的是在犯人的生活卫生工作方面大有改善,现在我们每名犯人都发了一个暖水瓶,每天都能喝上两瓶开水;每个月还能到监狱新建的犯人浴池洗上两次热水澡;食堂开办了生日餐,过生日那天,可到监狱食堂领一份生日蛋糕和鸡蛋长寿面;监狱还特意设立了一个回民灶,为那些少数民族的犯人单做饭菜,尊重其民族生活习惯。
干警队伍素质的不断提高带动了监狱工作的全面发展。无论是犯人还是犯人家属,对干警们的满意和信任程度越来越高。这些被人们誉为“特殊园丁”的监狱人民警察,默默地从事着天下间最为神圣和艰巨的事业。他们把自身的痛苦与欢笑深深地埋藏在那金光闪闪的盾牌下面,为了犯人的利益,他们跋山涉水、饱受冷眼、流血流汗、在所不惜。
我所在的监区发生了这样一件感人肺腑的事情,虽然结局未能得人所愿,但它的过程却闪耀着神圣的光辉。
我们监区有两个老年犯人,一个叫孙成,一个叫胡世福。他们都是九六年末投改的,又是同龄人,都六十多岁了。孙成因为诈骗罪被判了十三年;胡世福因为伤害致死罪被判了十年。这两个老头因为年事已高,投改以后就受到了监区政府的照顾,天冷了,他俩就在监舍里猫冬;天气暖和了,他俩就到车间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孙成是个病篓子,什么心脏病,高血压、胃病,他都有,而且还总犯病,每犯一次病监区政府都要把他送到医院静养一段时间,等好的差不多了再把他接回来。胡世福有可能是来自农村的原因,虽然他体质差了点,但却没什么毛病,一天到晚能吃能喝,能说能唠的。
因为他们俩一直在老弱病残队伍里猫着,所以我平时很少与他们接触。等我上楼任犯人教师了,他们俩也天天在楼上呆着,我们才有了接触和沟通。他俩白天就和我在学习室呆着,所以有事没事的我们就搭上几句话,对他们的了解也就逐渐加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