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记事] 重机枪手
在我们大队的知青中,有几位参加过文革武斗的,我们在修公路、修水库时,常聚在一起听他们讲“战斗故事”,虽过去快四十年了,有些故事给我留下的印象较深,特记叙下来,第一篇是“重机枪手”。
W是26中初中生,他是六八年十月,文革时期长沙市第一批下放靖县的知青,下在铺口同乐大队,我比他们晚下来三个月,下在同一个大队里。我们是在修 312公路时结识他的,他个子稍比我高,一米七左右,中等身材,有种玩世不恭样子,喜穿一件他父亲留下的蓝工作棉衣。他的同学介绍说,他当过红旗军的重机枪手,我听后很吃惊,在我印象中重机枪手应该是壮实的汉子,至少能扛得动重机枪的,他这副模样配当重机枪手?出于好奇,我主动接近他,终于在多次接触后,他向我们讲述了打易家湾的那段经历。
1967年的8月,他刚满17岁,就当上了红旗军的重机枪射手,他那挺重机枪是苏式的,也就是重机枪上安有挡板、装有两个轮子的那种,机枪是可拆开的,便于搬动,也可迅速拼装起来,由两人操作,另一人是副手。在此之前,他还只从电影里见过重机枪,想不到一下子就当上了重机枪手。一位复员军人告诫他:“打重机枪时,宁可瞄低点打,比打高点的威慑力大些,”他就带着这个秘诀上战场的。
仗是在易家湾附近打的,他们的阵地在易家湾北边的山头上,可控制住长潭公路。最激烈、最危险的的战斗就在这里爆发的,他那挺重机枪不停的响,为了不给对方有喘息的时间,他们把好几箱的子弹带都连结起来,长达十几米长。重机枪不停的朝对面湘潭革造联阵地扫射着,没有间隙,他的眼都打红了,枪管也打红了,子弹打飞去几米远就掉下来了,得换枪管才能继续射击。他的副手一身是胆,跳出掩体,冒着枪林弹雨,光手抓住枪管就卸,滚烫的枪管,手挨上去就滋滋的响,直冒青烟,那副手咬着牙,硬是将枪管卸下,换上新枪管,保证了战斗的进行,副手的两只手的手心全被烫坏了。
因他的重机枪对湘潭的革造联产生了很大的威胁,被对方视为眼中钉,革造联调来了迫击炮专门来对付他这挺重机枪,炮手都是兵工厂的试炮员,有神炮手之称。一发迫击炮炮弹打来,落在掩体前爆炸,将重机枪掀翻压在他身上,所幸他毫发未损,他的副手就没有这样幸运了,肩膀上中了一块弹片,也轻伤不下火线。他们重架好重机枪继续向对方倾泻复仇的子弹,只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这种激烈的战斗场面,不亚于电影中的精彩镜头。
就这样,在八月骄阳的暴嗮下,他们日日夜夜守在山头上,因后勤跟不上来,送上来的食品大部分给缩在山后的杂牌武装抢去吃了,能送上前沿阵地到他们手中的少之又少,他们常常是唇焦口燥,饿着肚子在战斗,战斗的惨烈是空前的。
我问他遇到过革造联的坦克吗?他说:遇到过,坦克只在公路上跑,他瞄着坦克打过一梭子子弹,没有用的。我又故意的问道,在战场上你怕不怕?他笑了笑的说:战打到那个场合,早已将生死度外了,要怕的话,就不会当重机枪手了,不过现在回想起还真有些后怕。说到这里,W加了一句,当时太不懂事了,连不顾及他母亲终日为他的担心,他母亲多次听到误传说他“光荣”的噩耗,悲痛万分,一去落实他仍安然无恙,又谢天谢地,经常时悲喜交加的,给家里人带来很不安,觉得最对不住的还是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