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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少年王震
老土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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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黑夜回家

    1927年5月21日,驻长沙的国民革命军第三十五军第三十三团团长许克祥,在军长何健的纵容策动下,以突然袭击的方式,发动了反革命的马日事变

    马日事变后,长沙革命力量受到严重损失,国民党右派在全城实行戒严,加岗加哨,严密巡查。原来,各分驻所警察值班是配带警剑、警棍,此时各配发梭标、铁棍等,值岗巡逻,如临大敌一般。

    当时,国民党成立了省清乡委员会和团防总局,县属乡镇成立了挨户团,疯狂镇压革命。反动当局还实行五家防共联保切结,如一家隐藏了共产党,其他四家同罪。城市由警察局各分驻所专办,每户用木牌粘上联结,悬挂室内,以备随时核查,乡镇由挨户团办理,水上由水师营办理水上船户五家联保,公共场所如旅社、茶楼、酒馆、剧院,则另联或具保单独切结。许克祥捣毁了城内的工会、农会、学生联合会等群众机关,打着铲除暴乱的旗号,到处搜捕、屠杀共产党人、工农革命分子和其他革命人士。长沙城内血风腥雨,笼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每一条大街小巷,都让人感到窒息、紧张和惶惶不安。

    这是1929年冬天的一个夜晚。夜,黑得像一个无底的深渊。狂风吹折着旷地里枯冻了的树枝,发出哑哑的响叫。远处,野狗忧郁而悲哀地嘶吠着,还不时地夹杂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知名的兽类的吼叫声。在这样的夜晚赶路,确实让人有一种紧张得心像被一条绳索捆紧的感觉。

    这会,王震正趁着黑夜单身一人匆匆地往家里赶。原来两年前,长沙城发生那场马日事变,担任粤汉铁路新河车站工人纠察队队长的他成了国民党反动派缉捕的对象,被迫转移到湖北,先后在武汉、麻城、大冶等地从事地下斗争。由于有叛徒告密,他的身份暴露了,党组织通知他立即转移,他便想到了家乡,而且他心里久已盼望能回到家乡打游击。因为这里有很好的群众基础,而且地理地势都适于展开斗争。

    这里,民风强悍是出了名的。元朝末年,朱元璋率兵起义,所到之处烧杀掠枪,洗劫一空。这天,朱元璋某部沿着捞刀河行进。天色将晚,人马皆有些困乏,远远的望见一村人家。这村人家甚稀,大约不过六七家,都是坍旧的平屋,一字儿排着。一队人马进了院子,老人一见来势不对,撒腿就跑,刚跑出几步远就被一士兵抓了回来,盘问了几句话就手起刀落,人头滚在了地上。他们杀完第一家人后,一户户挨着往里杀,临近天黑时分到了马占村前。不料马占村人已有准备,是最后一家人的哭喊声带去的信息。全体村民,手执各种器具一字摆开,发誓拼死抵抗。这阵势把朱元璋部的所有将士都吓住了。两边对垒片刻之后,一将领行至马前,这将领便是陈友谅,他大声喊道:你们是什么人?请你们的头头出来说话。一汉子走出阵前说:我们全是马占村人,要杀要剐就动手吧!陈友谅见汉子身材魁梧,嗓门宏亮,面临大敌而泰然自若不慌不忙,算一条好汉,他说:天兵一路至此势如破竹,没有一个村庄做过抵抗,只有你们马占村人有胆量,敢与我们对阵,堪为英雄豪杰。我们从来佩服的是英雄好汉,今天以和为贵,不知意下如何?汉子问:此话当真?陈友谅朗声大笑: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随即他下令士兵收起兵器,自己也长剑入鞘。汉子也叫村里男女扛起器具,整队回家,一场干戈骤然化为玉帛。

    对于马占村历史沿革的传说,谁也不敢妄加评说,也未做过详细考证,但他王震却相信这传说是真实的。

    他赶回家来,屋门是虚掩着的。他推开门,发觉弟妹们都已睡下了,挤在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上,盖一块褪色的小花棉被,被角露出几处灰白的棉花套。看着他们,他心里立刻涌起一阵宽慰的恬静。爹娘还没有睡,在火炉屋里坐着,屋中央烧着一个大树蔸,上面吊着一只烧茶用的瓦壶。一屋子的柴烟。董奇谱坐在一侧勾着头在纳鞋底,她显见得已衰老了不少。王贵才只是一个劲地叭烟,把一根竹烟筒叭得呼噜噜地响。

    开伢子在外边不晓得怎么样了,你哪天抽时间去长沙城里看看。董奇谱说。

    明天我就去,王贵才说,这两天我眼睛老是跳,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回答他的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王贵才又说:你那鞋子已做好十来双了吧,我看开伢子也穿不了那么多,你不如早点休息,莫太劳累了。

    我反正睡不着,就给开伢子多做几双鞋吧。只是开伢子一个人在外,我心里老觉得不踏实。董奇谱说。

    王震呆呆地怔在门边,心里一热,眼里满噙着泪水,那是感激的泪水。他止不住叫了声爹!娘!

    是开伢子吗?董奇谱惊喜地叫道。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王贵才也是喜出望外。

    刚回来,王震走了进来,爹,娘,你们怎么还没睡?

    习惯了,王贵才说,开伢子,说说你在外边的事。

    我好着呀,王震在火炉边坐下来说,在长沙城里我还看见了毛委员,毛委员教给了我好多好多做人的道理。

    毛委员是什么人?也是教书先生吗?董奇谱问。

    他笑了笑道:是吧,毛委员可是个肚子里有着大学问的人。

    开伢子,这次回来不再出去了吧?王贵才在一旁忍不住问。

    不出去了,他说,我这次回来就是想拉支队伍打游击。

    那可是要砍脑壳的事。董奇谱很担心。

    不怕的。那些官府老财,你愈怕他们,他们就愈是欺负你,我们穷家百姓就没法过日子。

    开伢子说的也是,王贵才点着头说:听说芦诸湾的民生药店是地下党的一个联络站,经常有陌生人在那里出入,明天你去那里找他们。你也累了,早点睡吧。

    董奇谱便起身进屋去给他铺好床。

    这一晚,他睡得极好,睡得酣畅踏实,鼾声呼呼响,纵然山塌下来也不会把他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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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8/28 13: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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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一、民生药店

    芦诸湾是一处河湾,一座不大的村落。屋顶多是茅草,墙壁露着石基,没有一堵好墙,显得萧索荒凉。民生药店在村口,与村民房舍隔着一个竹林,一栋破旧泥墙瓦屋,藏匿在一个茂密的树林里。

    第二天上午时分,民生药店来了一个挎着竹篮的割草汉子。药店老板苏劳正坐在柜台内,这苏老板中等身材,圆脸,浓眉毛,大眼,头发和胡子都很浓很黑,是个很体面的铺店掌柜。

    这割草汉子便是王震,他取下头上戴的草帽拿在手里,走到柜台前,对苏老板说:老板,有当归、熟地买吗?说着把草帽子扬了扬,并伸出两个手指头。这是他们的接头暗号。

    苏老板忙说:有啊,有啊,你进来看看吧。说着便把他让进里屋。

    余开,你现在可成了名人啊,抓你的缉捕文告都传到我这里来了。苏劳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纸通告给他看。

    他笑了笑道:他们抓不着我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你这里嘛!

    苏劳也笑了起来:余开,这次回来有什么任务没有?

    毛委员叫我回来开展地下武装斗争。

    好啊!苏劳高兴地嚷道:我们正需要你这样既懂军事又有斗争经验的人来帮助我们开展工作。

    王震笑道:你先别高抬我,我们一块商量着干吧。

    这样吧,苏劳说,县委军事特派员徐洪在淳口建立了一支几十人的游击队,正准备扩大队伍,你回家准备一下,五天后再到我这药店来,行吗?

    好!他点了下头,用力地握住苏劳的手。

    回到家,王贵才问:去了吗?

    去了。他说。

    那个苏老板可是个好人,王贵才说,这方围四乡八村的人都到他那里看病检药,跟他来往的那些人一准也是好人,能跟他们在一起我就放心了。

    爹,以后我出去,有人问起,您可千万别告诉人家我去了哪里。

    这我知道。不过,你自己也要当心点,最近挨户团搜查得紧。

    我们村里也来搜查了吗?他问。

    来,经常来。前天一个来村里卖杂货的外乡人,正碰上他们,让他们抓着打了个半死。

    爹,您放心,我会当心的。他说着,便不禁把两只拳头攥得铁紧。

    五天后,王震又挎着竹篮来到民生药店。

    苏老板一见他,像见到老朋友一样,忙乐呵呵地把他让进柜台。

    两人正亲切地拉着家常,突然,一伙武高武大,凶狠骠悍的汉子闯进店来,为首的一个大个子,站在那儿像一堵铁墙,掏出短枪往柜台上一拍,高声叫道:老板!我们兄弟几个正缺银子花,有钱就借给我们几个。

    苏老板吓得两条腿像弹棉花似的不住打颤,上下牙齿咯噔噔地乱磕:好……好汉,饶……饶了我们,做小……小本生意的,能有几……几个钱呐!

    在店里的几个顾客,顿时吓得慌忙往外跑。

    没钱?你问问它答不答应?大个子抓起短枪扬了两下,脖子上青筋鼓起,像一条条蚯蚓。

    苏老板面色如土,舌头也僵住了:好汉,饶,饶命……

    大个子转脸朝他的几个随从一挥手道:把人带走!

    那几条汉子便一拥而上,从药店里把苏老板和王震抓走了。

    不一会,强盗打劫民生药店,还抓走了人的消息便传遍了周围的四乡八村,人人都显得惊惶不安。

    一时,民生药店没人敢去。王家大屋也大门紧闭,村里没有丝毫声音,一切死寂,似乎空气都凝固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苏劳和王震商议定下的一个计策,为的是保住民生药店这个秘密联络点,同时也为了保护两家的家人不受牵连。那位为首的大个子便是淳口游击队的队长张正坤,其他几个强人,也都是游击队员。

    张队长把王震和苏劳出芦诸湾后,立即领着他们赶到离北盛30多里远的古桑。淳口游击队的一百多名游击队员正聚集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

    古桑村藏在一片黑糊糊的树林子里。这里全是山。近处的山,布满了树木,现出一片浓绿。远处的山也布满了树林,现出一片苍黑。天上一点云也没有,阳光明亮亮的射了下来,从枝叶间筛落,像无数条闪烁的金箭,是那样耀眼夺目。

    王震的到来,立刻受到了战士们的热烈欢迎,连这萧条的村落顿时也变得有了生气。

    徐洪握着王震的手,向大家介绍说:这就是威震省城,国民党反动政府要四处缉捕的长沙新河火车站工人纠察队的队长,我们马占村的王余开,现在叫王震。

    大家又报从热烈的掌声,一个个眉飞色舞,喜气盈盈地张嘴嚷笑。

    徐洪一双明亮的大眼扫了众人一眼,又说:今天,我代表县委正式宣布:淳口游击队正式扩编为浏阳游击队北乡第一支队,简称浏北一支队,由张正坤任队长,苏劳任政委。这位王震,今天我们把他来,是叫他担任浏北一支队的党支部书记。

大家又都把眼光投向他,那一双双眼睛里充满了殷切的希望和期盼。

    他连着嘿,嘿两声,嘴唇和喉咙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他是被深深地感动了。他庄严地向大家行了一个军礼,这才激动万分地说:同志们,我们来到这个社会,为的就是过这种受欺压、受苦难的日子吗?不,决不!我们坚信,有毛委员领导,有共产党领导,我们就一定能够争得自己的好日子!……

    和煦的阳光,同亲人的微笑似的,洒满在这处僻静的山村。郁郁的树林子,更显得像洗过一样的苍翠,和蓝色的天空辉映成深浅不同的颜色。他瞧着这一切,忽然,他觉得生命得到了全新的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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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二、夜探敌巢

    浏北一支队成立后,为了扩大影响,取得战果,决定由近及远,由强到弱,对浏阳北乡的七个团防局进行一次全面打击,游击队首先选定的目标是北盛团防局。

    为了弄清敌情,王震只身一人潜回家中。

    王贵才见他回来,不禁———”一声长嘘一口气,仿佛把涌到喉咙眼儿的一颗心又放回胸膛里去了,小声朝他说:开伢子,以后你可得少出去,今日我去了北盛街上,就看到墙上贴着要抓你的告示!

    爹,不用怕,我还要去北盛街上一趟咧。王震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

    王贵才吃了一惊,忙说:开伢子,你怕莫是吃了豹子胆,那可去不得。

    他们不是要抓我嘛,我倒要看看是谁抓谁咧。

    王贵才忽然定定地望着他,好一会问道:开伢子,你是个共产党吗?

我像吗?他有些俏皮地问。

    我听说芦诸湾有一支共产党的队伍,你若是跟着他们干,爹支持。王贵才看着他说,脸上变得很温和,给人以亲切憨厚的感觉。

    他这才说:爹,我这次要去北盛街上,就是他们给的任务,去摸摸团防局的底。

    你们要打团防局了?

    嗯。

    好!你呆在家里,我去。

    爹,不行,这可是给我的任务。

    别争了,你去危险,王贵才说,我去,人家不认识,比你要方便。

    我和您一块去,多个人,互相有个照应。他说。

    待天黑下来了,两个人便头上缠着青布头帕一径奔往北盛。

    北盛是座小镇,只几十户人家,仄仄一条小街,平日只有几家小铺小店开业,显得有些冷落。晚上黑寂寂的一片,只有那几家小铺小店仍有灯火。

    两人去了一家酒店,这家酒店在镇子东头,是那种斜挑着布幌子的乡下小酒店。说是酒店,它只贩卖烧酒、猪头、猪尾等不成材料的货色卤味。一间不大的厅屋摆着三四张木桌,正面墙上挂着一盏煤油灯。屋里有猜拳行令的吵闹声,三四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全是那些团丁,一个个脸上醉得猪肝一样紫红,眼睛也被酒精浸红了。他俩选了一处较暗的地方坐下,要了半斤高梁白、一碟花生米,一边磕着花生米,一边听着这些家伙的谈话。

    靠门口的一张桌子,坐着五个獐眉鼠目的家伙,正在海吹神侃,他们大概是喝得太多,说话舌头转动不灵,语气也不连贯。

    ……明天,我们团……团总做寿,兄弟们少……少不了又有一顿好……好吃的罗!说话的是个中年汉子,阔嘴中镶着颗大金牙,一副鸭公嗓子。

    团总五十岁,够……够风光的了,北……北盛街上有……有头有脸的人,可都……都得到场。另一个敞着短衫,露出一丛黑茸茸的粗毛,说着颚下显出两个深坑,咕噜吞下一口口水。

    兄……兄弟,听说那个叫王……王震的共党,已经从长……长沙城里,窜……窜到我们北……北盛镇,上头已发话叫我们多加提防。大金牙忽然压低声音说。

    王震一听这话,吃了一惊,有意向前靠了靠。

    不妨事的,一个嫩……嫩伢崽,能长……长出什么气候?敞着短衫的汉子说。

    那是,那是。另几个团丁便附和道。

    我看上头也是小题大作,敞着短衫的汉子又说,一个嫩伢崽,跑到北盛来又能怎样,何况我们有五六十杆枪,这还不是死鸟撞在枪口上吗!

    呵呵!对,别管他,我们喝酒!大金牙抓起一只酒碗往桌上一礅道。

    几个家伙就又大喝起来,用筷子敲着菜盘,硬着嗓门喊添酒加菜。

    王震冷哼一声,心想:狗团总作寿,这可是歼敌的好机会!遂与王贵才起身离座,趁这些家伙没注意的当儿,便离开了店铺。

    两人又一径往团防局驻地走去,一路上可以看到好些团丁有的在挑担,有的在扛桌椅,显然是在为明天的寿宴作着准备。

    团防局那是一座很大的古宅,两只永远沉默的石狮子蹲在门口,门开着,好像一只怪兽的大口。里面亮着灯,可以望见有好些人影在来回乱窜。

    他俩还想靠近一点,忽然有几个巡查的团丁向这边走来,两人急忙退回,可已被人瞧见,一团丁大喝一声:谁?

    王震正想掏抢,王贵才赶紧拽了他一把,两人就往屋檐下边靠了靠。王贵才走了出去,一副很惊恐的样子:来镇上请郎中看病的,我这儿子身子不舒服。

    看病怎么跑这儿来了?

    天黑,走错了路,嘿嘿,这就踅回去。王贵才说着与王震转身便走。

    一团丁忽然高声叫道:咦!这不是开伢子吗?原来这团丁便是王有财,他忙大喊:快,抓共党!

    王贵才与王震忙踅身跑进一条黑糊糊的小巷。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好些团丁直往这儿追来。

    这儿,王贵才地形熟,七弯八拐,就把那些团丁甩后面了。到了一家门口,王贵才在板壁上笃笃笃地敲了几下,悄声喊:

鱼仔,开门!鱼仔,开门!

    吱呀一声,木板门开了一条缝。王贵才领着王震侧身挤进去,回头闩上,转向灯影里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问:就你一个人在屋?

    是啊!少年说。

    你爹呢?

    让团防局抓着帮忙去了。

    正说着话,外面有人咚咚地打门。王贵才忙对那少年摆摆手,两人便闪身藏进一间屋内。

    少年打开门,进来几个团丁,正是他俩刚才在酒店里遇上的那几个。

    大金牙问少年:刚才有陌生人来过吗?

    少年摇了摇了头。

    大金牙凶狠狠地给了少年一巴掌,一挥手道:搜!

    几个团丁便四处搜查,一会没搜查出什么,便骂骂咧咧地往处走,走到门口,那个敞着短衫的家伙忽又回转身来,径往他俩藏身的房内奔去。他刚进门,头上便挨了重重的一棒,正要喊叫,一团烂衣破布什么的一下把他的口严严塞住,王震上去三下两下就把他捆了个结实。

    那少年给他们打开后门。两人便押着那家伙从后门奔了出去,穿过一片竹林,再上一个山坳,便已奔出北盛镇好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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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攻打北盛

    黑夜蜷缩着,紧抱着大地,四围寂静极了。夜太黑了,眉一样的上弦月很早就沉落下去,地面上的景物都难以分辨。一阵清凉、潮湿的夜风下来,饱和着树木和庄稼那诱人的馨香。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山谷里发出汪汪的回响,使人产生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

    徐洪、张正坤等人还未睡,一边等着王震带回来的消息,一边在研究、分析敌情。

    一条方凳上放着一盏没有玻璃罩子的洋铁灯,墨黑的油烟向顶棚直冒,满屋都是烟味,一张小方桌上,铺着一幅他们自绘的浏阳地图,上边记着无数的符号、线条,绿色的、蓝色的斑点,黑色的曲线等。

    灯火急促地摆动了一下,从门外扑进来一股风,只听见噗通一声,一团黑糊糊的东西被摔到地上,随着一个人影铁塔一般立在门口,众人一看,是王震满头大汗地赶回来了。

    末等众人发问,王震便赶上前一步,把那家伙从地上拎了起来,抽出塞在那家伙嘴里的布团,冷笑一声道:怎么样,你不是说我王震是个嫩伢崽,成不了什么气候吗?

    饶……饶命,那家伙啪啪朝自己嘴上打了两巴掌,都是我这张臭嘴,冒犯了大……大爷……

    什么大爷小爷的,我们这里不兴这个。王震说。

    长……长官……

    我们这里也不叫长官!

    ———”

    我嘛,站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你们要抓的王震!

    那家伙吓得立时头像捣蒜一般。

    王震把刚才在酒店里的事一说,众人全都呵呵地笑弯了腰。

    两个战士上来,把那家伙押了下去。

    徐洪、张正坤等人听完王震的汇报后,几个人便又围住那幅地图。徐洪不住地吸着烟,用一只手在下面接着,唯恐烟灰落到地图上。张正坤目不转睛地瞅着,脸都几乎贴着地图了。王震却在沉思,拧着眉头,紧闭着嘴唇。静默占有了这间小屋,空气似乎很紧张。

    徐洪忽地把手里的烟卷一拧,说:明天,这狗老头子做寿的确是我们攻打的极好机会,既可以打击敌人,又镇住了周围所有的反动势力。不过,时间要提早,要趁敌人吃早饭的时间发起进攻,因为这个时候敌人最易疏忽。

    好,就这么定下。张正坤与王震都点头表示赞同。

    第二天,天还未亮,灰天上透出些许红色,地与远树显得更黑。浏北一支队在王震的带领下,悄然来到北盛团防局附近的树林里隐藏起来。

    夜里下了场小雨,小镇接堞的屋瓦和几条青石板铺砌的街巷,叫雨水冲洗得分外明净。镇里面还没见一个人影,只有几条野狗在残破的墙院中间穿梭。

    战士们藏在树林子里,凝神静气,咳嗽的人用手捂着嘴,堵住声音。衣服早已让树枝草叶上的雨水浸得精湿,一触肌肤,有如冰一样的冷。王震与张正坤藏在一棵老樟树后面,瞪大两眼警惕地望着前面。他伸了伸酸疼的两条腿,但又赶快蜷了回来,他攥了攥拳头,恨不得扑过去与敌人撕杀个痛快。

    经过短暂的黑暗,东边,丛林的上空露出斑斑青白的颜色,云层后面跳荡着一丝亮光,它好像在寻找着云层稀薄的地方,从那儿冲将出来。渐渐地北盛镇的面目,影影绰绰地显露在晨曦之中了。有几个人静晃动,那是几个巡夜的团丁出来小解。接着,又有不少人影在院子里晃动,那是团丁们起床了开始一天的操练。

    好容易等到8点多钟,团防局里传来开饭罗———”的喊声,团丁们陆陆续续地往食堂走去。

    待敌人全部进去后,张正坤便把手一挥:上!游击队员一个个便像离弦的利箭,跃出树林直奔团防局大门。不出他们所料,团丁们根本想不到游击队会在早饭的时候打来,连门口的哨兵也进去吃饭了。

    王震身高腿长,第一个冲进了团防局的大门。

    一名吃完饭刚出来的团丁发现了蜂拥而入的游击队员,吓得魂不附体,大叫一声:妈呀———”便往里奔。王震飞跑上去,一枪托击倒了这名团丁,带着队员们直奔食堂。

    枪声一响,里面的团丁立刻端枪往外冲,门口却已被战士们的机枪封锁了。团丁们马上沿着破墙摆开阵势,准备反击。

    同志们,打啊!王震的喊声像霹雷一般的炸响了,接着就是手榴弹的爆炸声、喊杀声、大刀的砍击声……战士们有如一群猛虎般地扑向敌人。

    最初的一刹那间是可怕的。敌人回击了,从每一扇窗口,从他们临时用桌子垒起的掩体里,各种火器一齐发作了,步枪声、机枪声,夹杂着敌人的嚎叫,汇成了一片;各种火舌,一道道炮弹的流光,闪耀地交织在一起。

    王震一边射击,一边猫着腰前进。突然,就在他前面不远的一个角落有敌人拉枪栓的声音,他忙按住身边的张正坤,就地一滚,一梭子弹从他俩身边扫过去了。说时迟,那时快,王震扬手投出一枚手榴弹,轰!一声,一个敌人被炸死,另一个敌人被炸飞一条胳膊。

    王震率先冲进食堂,高喊一声:缴枪不杀!并将步枪瞄准了一个已取枪在手的团丁。那个团丁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吓得骨软筋酥,慌忙丢掉步枪举起手来。

    其他的团丁也慌忙扔下了武器,有的装死躺在地上,有的脸色雪白笔直地站在那儿发愣,有的则跪在地上求乞,游击队员迅速地收缴了大食堂里30多名团丁的枪械。在小食堂用餐的团防局长听到喊杀声,知道事情不妙,连忙从窗口逃了出去。趁他立脚未稳,王震便飞快地朝他扑了过去,双拳像弹簧般地猛击在对方身上。那团防局长还想抽出手枪还击,王震一脚踢飞了他的手枪,迅速地挥拳猛地一击,随即就是一阵牙齿吱吱作响的声音。匪团总因为舌头咬破了,下巴挨了一记狠狠的打击,一面哀叫着,一面举起双手,在空中乱抓。王震一把拎起他,两人都不觉了一声,原来这团总不是别人,正是狮山的王老虎。王震一瞪眼喝道:哟,没想到吧,我们又会面了。

    ———开伢子,不,不,开大爷,开长官,饶……饶命!

    你不是叫老虎么,怎样?是老虎还是一头癞皮狗?

    是……是狗,一头癞……癞皮狗……王老虎已没有了一丝往日的威风,不住地磕着头,像盖章一样。

    这一仗,浏北一支队未伤一人,居然夺得了大批枪支弹药,战士们乐了,有的发出啧啧声,有的欢呼,还有的高兴地打着唿哨。

    张正坤乐呵呵地朝王震走过来,朝他肩胛上擂了一拳头笑道:好哇,你这个来的王书记打起仗来可真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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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芦诸湾的夜晚

    黄昏时,两名战士把王老虎押回芦诸湾。王老虎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缩着脑壳,脸色青中带黄,眼光迟钝,两条腿像筛糠似的嗦嗦发抖。这个平日作威作福、称霸一方的匪团防局长,现在居然是这样狼狈不堪,那张胖脸肌肉下垂,看人时,两只黑眼珠往上翻,两颊就深深地陷进去,仿佛成了两个黑洞。

    王震看他这么副熊包样子,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对大家说:这家伙过去那样凶,现在他可没法凶起来了,所以,我说,还是我们工农力量大,再凶狠的老虎,我们可都是打虎的武松。

    众人便都笑了起来。

    这时,苏劳政委过来对他说:王震,你过来,我们开一个干部会,总结一下这次战斗的经验,再研究下一步的部署。

    王震便跟着他来到一间会议室。深秋的夜,山里的天气有点冷,会议室里已烧起一堆火。坐在火塘边的,有徐洪、张正坤,还有几个小队长,挤挤夹夹,好不热闹。

    张正坤见他来了,便对大家说:我们这次攻打北盛,却演出了一场二王再度相遇的故事。转头又对王震说:王震,你到前面来,先给大家讲讲这个故事吧。

    王震便坐到火边来,说:今日大家高兴,我就给大家说个高兴的事。这狗团长没想竟是狮山的王老虎,他有个儿子叫王有财,也和他一样一肚子坏水。于是,他便说了王有财带头偷窃红薯,先生是如何处罚不公,王老虎居然耀武扬威地来到学堂,要开除几个穷家子弟。他王震气不过,便想了个恶作剧戏弄了王老虎一番。王老虎原想好好惩罚几个穷家子弟,没想自己倒把人丢大了,气得反把儿子痛打了一顿,还不许他再上学堂……王震一口气把这事竹筒倒豆似地全倒了出来,大家全都笑喷了,屋子里的气氛立时活跃了许多。

    待大家笑够后,王震往火塘里添了两根硬柴,火一下又烧得旺了起来,他拍了一下手说:还是开会吧,听徐特派员给大伙说说。

    徐洪也没推让,眼睛扫视了一下全场便说:这次我们打了个大胜仗,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这是由于大家同心协力,英勇善战取来的。还有重要的一点,是王震书记亲自去侦探,摸清敌情,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呃,怎么又说到我了?王震插问道。

    大伙一听,又笑了。

    徐洪又说:这次我们一举端掉北盛团防局,这不止是打了一个胜仗,而是用实际行动告诉群众,不要惧怕敌人力量的强大。我们不仅打下了反革命势力的嚣张气焰,更主要的是让贫雇农看到了自己的力量。我们要宣传这次胜利,可以鼓舞大家的信心,可以团结更多的群众,向敌人展开新的进攻。

    他说到这里,放低了声音:下一个目标是谁呢?大家可以议一议。我先提议,就打沙市,沙市团防局长周露吾,是惯匪出身,为非作歹,几个民团局长中数他最为凶狠,当地老百姓没有不恨他的。

    我看就打他,王震又插话道:这周露吾是我们马战村的,我知道,和王老虎一样,一肚子坏水黑水,他儿子周荣贵就仗着他老子常欺负穷家子弟,一次还被我们狠狠地教训了这小兔崽子一顿。没想到,我只离开没几年,这些家伙就都钻到团防局里去了,大概是苍蝇爱叮臭鸡蛋,哪里臭,他们就都往哪里钻。

    王书记,你就说说那次教训那小兔崽子的事。一个年轻的小队长说。

    王震笑了一下,道:不说了吧,都是小孩子时的事。

    说嘛,我们就爱听。几个年轻的小队长边说边鼓掌。

    你就说说嘛,就不定对这次攻打沙市还有作用。张正坤用手推了他一下说。

    好,我说,王震看了一眼大家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这家伙平日最喜欢欺负人,常叫一些穷家子弟趴在地下做马马让他骑。于是,他就又说了如何带领一班穷家子弟埋伏在树林子里,最后把这家伙打得趴在地上,直磕头求饶,再也不敢欺负人了。

    没了?那个年轻的小队长仍问。

    讲完了呀!王震笑了笑说。

    徐洪就接着说:刚才王书记讲的这个故事,就说明了一个道理:只有不畏强敌,团结起来,就一准能战胜敌人。同时,还说出了一个很好的方法:打埋伏,出其不意,打他个措手不及。

    王震打心眼里佩服徐洪,遇事看得准,抓得对。就上次打北盛的事来说,徐洪就是先了解敌我双方的情况,然后把各种各样的矛盾摆出来,多方面地分析、比较、思考、判断,不管有多少错综复杂的问题,总要想办法理出一个头绪;一旦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就抓住不放,一抓到底。

    徐特派员,你是说这次也是要打埋伏吗?一位小队长迫不及待地问。

    不是一定要打埋伏,而是要弄清敌人的情况,打仗得随情况的变化而变化,徐洪笑着说,首先,我们要做的,就是放手发动群众。

    特派员,你这话是没错,可是要打沙市,这来得及吗?一位小队长这样问。

    我认为特派员讲的很重要,王震接住话说,干什么事都得依靠群众,没有群众,我们就成了聋子瞎子,莫说攻打敌人,就是自己也只有挨打的份儿。

    徐洪含笑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王震又说:就是这次夜探北盛,要不是有我爹,还有那个叫鱼仔的少年的帮助,说不定那晚我就被团防局抓了去,现在就不会是这个局面了。他说得很激动,那晚上的情景仿佛又清晰地呈现在眼前,他就觉着有一股热流涌上心头。

    徐洪说:是这样,我理解大家,总想找敌人打仗,给那些反动家伙一个狠狠的打击,但我们要发动群众,我们就会耳聪目明,就不会打盲目仗,打糊涂仗。

    大家都认真地听着,点着头。

    王震听着徐洪的话,心头格外高兴,他很清楚地看到,这些同志有经验,在政策思想上都比他高,自己终究还年轻,今后许多地方还得好好地向人家学习。他止不住站起来说:在长沙城里,我就常听到毛委员说要发动群众,依靠群众,今天听特派员这么一说,对这话就又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我们不能光想着打仗,犯急性病,还要想着人民群众。这里的老百姓受压迫最深,对匪情最熟悉,依靠他们打敌人,这就给敌人造成了真正的天罗地网。

    夜是静的,山里的夜更显得出奇的静。空气却是鲜润的,淡淡的杉枝的清香沁入鲜润的空气里,呼吸起来,简直像蜜水一样的甜。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充满智慧的眼睛里,像燃烧着两朵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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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奔袭赤马

    这天深夜,有两个群众跑来报信,说是团防局长周露吾害怕游击队前来攻打,带着一伙团丁逃去了赤马。

    来报信的群众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农民和他的一个十四五岁的儿子。徐洪皱着眉头忙问:什么时候跑的?

   中年农民说:我伢子起来小解,忽然听见外面有杂踏的脚步声,以为又来了什么部队,便赶紧叫我起来看。

    有好多人,一长溜。儿子补充说。

    中年农民又道:开始我也以为是又来了什么部队,心里特紧张,再一看,有些人影很熟悉,而且我还看见周露吾骑在一匹马上。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逃往赤马的呢?徐洪又问。

    我看见他们是往赤马方向去的。你们打下了北盛,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沙市挨北盛近,他周露吾还能不怕,逃跑是肯定了的。于是我就悄悄地跟了去,直看着他们进了赤马我这才回来赶着报信。

    送走这父子俩后,徐洪便赶忙召集了小队长以上的干部会议,一块分析了赤马的地形,便决定迅速追击,不让敌人有半点喘息之机。

    王震便领着一支队的战士连夜直向赤马方向追去。

    湘东山区的冬夜,寒风飕飕,细雨纷纷,阴冷可怖。战士们裹紧被雨水浇透了的单薄衣服,顶着比刀子还利的寒风,一个接着一个地急步前进,没人说话,没有咳嗽,只有唰唰的脚步声。

    前面有一道坡梁,王震提着盒子枪走在前面,弯着腰爬一阵就停住,听一听四周没有动静,再往上爬。爬到半山腰的时候,有一段石子路,王震对背后的人低声说:脱了鞋!一个对着一个的耳朵,把这句话传给了最后一个人,大家都把鞋子脱掉,光着脚,屏住呼吸,继续往上爬。

    翻过这道坡梁,仍没见团丁的半个人影。还好,有惊无险。在这样的黑夜,如果周露吾在这山道上伏击,后果可不堪设想。王震不禁长吁一口气。

    前面是一片水田和茅封草长的田塍路。战士们排成一路纵队,沿着田间泥路,不停不息地飞速前进。

    冷吗?他抓住一位战士冰凉的手,低声问道。

    不冷!战士回答时,哆嗦得上下牙关直打架。他知道,每一个战士的心中都燃着一盆火,一盆战斗的烈火,这火,能把自然界加于人的寒冷驱除掉。他被战士们的举动感动了,用力握了握那战士的手。

    下半夜,雨越下越大,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王震走在队伍前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噗嗵的声音,同时行军的速度也放慢了。他回转身来,近前一看,好几个战士趴在地上没能起来。

   怎么啦?他边问边用力去拉。

    王书记,一身都摔痛了,还不如爬着走好。说话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小青年。

    王书记,你放心,我们爬也要爬到赤马!另一个趴在地上的年轻战士说。

    此时,他心中真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再一次深深为战士们这种勇敢、顽强、一往无前的精神所感动。

    他把这几个战士的枪都拿过来,一个人背着,拉起这些战士,边走边说:记住仇,记住恨,打起仗来就会有力气。

    这国民党的气,我们早受够了。那次周露吾领着人闯进我家,说是我们家里来了探子,硬是把来我家走亲戚的二姨爹抓住,还给打死,当时,我真想跟他们拼了这条命哩!走在他后面的那个小青年,牙齿咬得格格响。

    另一个年轻战士接着说:我们受尽了团防局的欺压,我一个表姐让他们抓去,就再也没有放回来,还不知是生是死。我现在手里有了枪,早恨不得一枪一个把他们全毙了。

    所以我们就得抱成团干,抱成团才有力量。王震说。

    是这样,走在他后面的那个小青年说,我们就得合力抓住他周露吾,擒贼就得先擒王嘛!

    王书记,另一年轻战士说,打赤马时,你就让我冲在前面,我非得抓住他周露吾不可!

    说着话,战士们的情绪高涨起来,并且加快了步伐。

    正走着,忽然,前面晃动着两个模糊的人影,王震忙小声吩咐道:不要动,有情况。

    那两个人影鬼鬼祟祟正朝着这边走来。走近了,看得更清楚,一个头戴礼帽,穿一件黑色长衫,另一个穿短衣,留洋头,指东划西,鬼头鬼脑,根本不像个正经百姓的样子。那个小青年战士按捺不住要跳出去,说:我看这两个家伙不是团丁也是他们的探子。说着一拉枪栓。

    王震忙拉住他,悄声说:沉住气,看我怎样收拾他们!

    那两个家伙越走越近。

    那几个年轻战士只得拼力克制自己,把牙齿咬得嘎嘎地响,一股复仇的怒火,冲着脑门直往外冒。

    近了,王震突然一伸腿,只听噗嗵一声,把那穿长衫的家伙绊了个狗吃屎。那小青年战士飞快地扑上去,一只脚踩在他的背脊上,手里的长枪顶住了他的后脑勺。

    那个穿短衣的家伙赶紧掉头便跑。王震纵身一跃,一伸手便揪住了那家伙的衣领,一把提了起来。那家伙一边挣扎一边喊叫:老总饶命!老总饶命!王震用力一摔,把这家伙摔了个嘴啃地,几个战士上去一下捆了这家伙的手。那个小青年战士也缴了那个身穿长衫家伙的手枪。

    经过审问,这两个家伙便是周露吾派出的两个探子,来打探他们情况的。据这两个家伙说,周露吾他们全驻扎在赤马村里。

    战士们一听,全都浑身长劲,一阵风似的跑起来,恨不得一下飞去赤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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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六  长贵大爹

    天亮时分,他们赶到了赤马,但这个沉睡的小山村,并没有给他们带来胜利的惊喜,相反,却给了他们一个极大的失望:周露吾又跑了!而且还抓走了村里好些青壮劳力。

    这家伙会跑去哪里呢?他们要去村里找人问问,可是村里家家闭户,很难找见人,显然,村民都已躲到别处去了。王震领着两个战士走进一家农舍,门却虚掩着,一推就开了。这哪叫什么房舍,三间茅草屋子还倒塌了一间,门窗用破草席堵着,屋子里显得潮湿、昏暗。

    好一会,他的眼睛才适应了这种昏暗,瞧见屋里只有两位老人。一位婆婆躺在床上,可以看出正害着病。老头子靠墙坐着,一张毫无生气的面孔上睁着两只惊恐的眼睛望着他。

    他朝老人走过去,尽量放轻步子,脸上还露出微笑,他不想把老人吓着。老头子却是惊恐地一缩身子,睁大着眼道:别……别过来,东西都让你们抢……抢光了,还……还想怎样呢?

    王震忽地了一声,他认出了这位老人,叫长贵大爹,来他们家作过客,是与他爷爷一辈的人。他便亲切地叫了声:长贵大爹,您不认识我了吗?我就是开伢子呀!

    你是开伢子?老头子立时两眼放光,但很快又冷却下来,冷冷地道:你与他们是一路的,尽干杀人放火的事吗?

    王震笑道:你看我与他们是一样吗?我是来打他们的,可惜让他们跑了。

    是吗?这就好,这就好!老人高兴起来,忙叫他们坐。可又显得很为难,叹了口气道:东西全叫他们抢光了,连碗茶都没法给你们喝了。

    长贵大爹,怎么村里都不见人了呢?他问。

    跑了。那些家伙一来,大家就赶快跑了。

    你们怎么不跑?

    长贵大爹又叹口气说:我们这把年纪了,还能跑去哪里呢?老天不让人活着,跑到哪里都是死,还不如死在这里好。

    他一时无语,只觉得心里又有什么东西涌上来,让他不安,使他伤感不已。

    长贵大爹忽然又问:你们真是来打他们的?

    是啊!这些家伙,平日一个个狐假虎威的,可溜得比兔子还快!王震气愤愤地说。

    我知道,他们是跑往山里面去了。

    我也猜想,周露吾这老狐狸肯定是逃进山里去了。

    走,我给你们带路。长贵大爹居然来了精神,站起来说。

    王震忙说:这怎么行,婆婆还病着。

    我不要紧,婆婆躺在床上说,只要早日抓住他们,我们老百姓就谁都高兴。

    王震只觉心里一热,双眼竟一下湿了。

    长贵大爹拉着他便往外走:早日找到他们,这才是大事,别又让他们跑了。

    王震便从身上掏出两块银元,放在婆婆的床头说:婆婆,这点钱您拿去抓副药吧。转身便同长贵大爹走了出去。

    他叫部队暂时都在村内休整,自己便领着两名战士与长贵大爹一道进山去察探敌情。

    他们走在一条仄仄的山沟里,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王震担心长贵大爹年岁大,怕他吃不消,给他找了根结实的杂木棍作手杖,可长贵大爹却摇手说不要,只管劲冲冲地往前走,与刚才在家里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王震在他后面笑道:长贵大爹,您走路好快。

    长贵大爹便也笑道:这山里我经常来,走惯了。

    王震见老人精力充沛,也就放了心,便加快了步子,两名战士也一步不拉地紧跟了上来。

    一条仄仄的山路在林子间无尽地扭曲着,路两旁苍松老柏,剑茅刀蒿,密密层层,相互攀援、纠结、拉扯。雨虽说早已停了,但天却仍是阴沉沉的,山沟里雾气很重,每一个人的衣服和头发都给雾气浸湿了,紧贴着身子有些凉飕飕的。

    一路上,长贵大爹告诉他,周露吾的部队一进村,逢东西就抢,所有吃的都给抢走了,走时,他们还在村里喊话,说要是哪个私通共产党,一个一个都要宰尽杀绝。

    王震听着,一股怒火便从心头窜起,雨只拳头不禁攥得格格地响。

    走着,走着,长贵大爹忽然停下脚,低声对他说:开伢子,山上有人!

    王震转头一看,左边山上有几十个人;往右看,右边也是团防局的人。他正要叫大家注意隐蔽,敌人却已砰、砰地打了两枪,接着几十条枪都对他们打了起来。

    王震知道情况十分危急,忙对两名战士喊:快,护住长贵大爹跑回去报信,我在这里阻住敌人!他倚着一块石岩后边,向左、右两边的敌人各打了几发子弹,扭身便往北边林子里跑,把敌人的火力全都吸引了过去。他尽拣树林茂密的地方钻,敌人的枪弹呼啸着从他头顶、身侧飞过,另一些在他身后啪嚓啪嚓地打在岩石和树木上。

    他一会儿下坡,一会儿跨沟,突然有人扑过来,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往一处岩墈下一滚,一颗子弹擦着他头皮掠过,发出尖锐的长声。他知道是长贵大爹,就紧紧跟着,一边跑一边问:您怎么不走?

    这里你不熟悉。长贵大爹说着,拽着他拐过几道弯,跑到一堆茅草前,那两个战士也早已蹲在那儿。长贵大爹拨开茅草,便现出一个黑魆魆的洞口,他一弓腰便钻了进去,王震与那两名战士也紧跟着钻了进去,长贵大爹便又返身用茅草、石头把洞口塞好。

    里面好黑,伸手不见五指。长贵大爹说:你们紧挨着我,我来探路。

    石洞很窄,且七弯八拐。王震一边往里走,一边心想:这样躲着敌人不行,得想法给部队报信,让队伍快点赶来歼灭敌人呀!便说:长贵大爹,别往里躲了,等敌人走了我们就出去,得回去通知部队快点赶来。

    长贵大爹说:我这就是让你快点回去报信啊!

    是吗?您是说,这抄的是一条近路?他心里止不住一阵高兴。

    我不是说过了,这里地形我最熟悉嘛,呵呵!长贵大爹笑着说,你放心,保证误不了你们的事。

    一会就到了出口,他们钻出洞来,已是到了另一面山,只听见背后山里敌人仍在那里吵吵嚷嚷地闹腾。

    王震随即果断地朝一名战士吩咐道:你快速赶去村里通知部队。转头又朝另一名战士说:我们在这里继续监视敌情。

    我呢?给我什么任务?长贵大爹睁着眼问。

    大爹,这已很谢谢您了。王震笑着说。

    呃,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谢我干什么?开伢子,这个仗我是跟定你们打了,你可得给我任务。

    王震是被长贵大爹的举动感动了,一双湿湿的眼睛望着老人,竟一时呆呆地怔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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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七、巧布奇兵

    很快,张正坤带着队伍匆匆地赶了来。

    追!王震一挥手下达命令。

    队伍自然仍是由长贵大爹带路。

    他们避开那些平时人们走惯了的小路,专拣落叶满地的树林往前钻。枪枝、手榴弹都牢牢地贴在战士们身上,听不到一丝磕碰的声音,没有一个人说话。

    山沟里,有杉树也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杂树。葛藤与牛奶藤绞缠在树枝上,交叉着盖住了头顶上那片天空。晴天阳光也难得透下来,雨天就更加阴冷吓人了。大约走了一顿饭久,那条山沟陡地拐到一座悬崖底下,仰头望去,望不见崖顶。崖两边,又都是郁郁苍苍的大树。大伙都猜不透下一步该往什么地方走。

    其时,王震已从长贵大爹的嘴里得知了这山里的地形,脑子里已想好了一个作战方案:要抢在敌人前占据前面那座最高的山,山下面是一条仄且弯曲的山沟,愈往前走愈险,许多地方是陡立的峭壁,简直像两道高高的石墙夹着一条通道。他估摸着,敌人经过这一折腾,肯定是要进入这条山沟的。

    王震与徐洪、张正坤、苏劳等人商量了一阵,便对大家说:

    准备———爬崖!

    听说要爬这座几十丈高的悬崖,个个都张大眼睛去望王震。王震紧了紧那条腰皮带,喊一声背枪!跟着就用手指一指半崖上那条石缝,压低了嗓门,带着几分兴奋的口气问:

    这条路选得怎么样?能不能显一显大家的本事哇?

    战士们交换着愉快的眼色,没有说话。长贵大爹竟然第一个走上前去,对着手心吐上一口唾沫,抬头看了看。王震正要上去拉住他,可他却猛地纵身一跃,抓住崖上一棵山楂树,两腿一收,再一弹,又抓住一条青藤,三下五下,爬上去有四、五丈高。王震看着他那猴一样的背影,止不住在心里称赞起这位老人来:

    就像他那样,上!

    王震将盒子枪往身后一甩,也开始往上爬。接着,战士们一个接一个,拉成了一条线。只听见衣服擦在崖石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长贵大爹的双手,有如两把铁钩子,一时攀住树枝,一时又插进石缝,两只脚一伸一屈,配合着那灵巧的身子,显得很轻松利索。战士们也不示弱,跟得很紧。

    道路越来越艰难了。有些地方,只能放上两个脚趾头,有些地方却要两脚悬空,靠着两手的力气把身子提上去。爬到半腰,那条陡削的石缝也突然中断了。长贵大爹用一只脚挂住树枝,等王震爬到身边,就说:

    开伢子,前面是断崖!

    王震抬眼望去,果然发现有四、五丈高的断崖,没有草木,也没有石缝。

    长贵大爹说:要绕过断崖,只有跳过去,抱住左边那块尖尖的石头,才能攀住旁边的青藤,爬到上面去。

    王震明白:这很危险。他仔细测了测这段距离,决定亲自去试一试。可是,长贵大爹没等他说话,就瞄准尖嘴石扑了过去。耳听得———”一声响,长贵大爹竟被反弹了回来,又顺着陡崖向下滑去,眼看会跌到崖下去了。王震这一惊,不觉惊出一身冷汗!再看长贵大爹时,只见他已经抓住一棵树,又在开始往上爬。王震在心里暗暗佩服他的胆量和身手,自己也鼓足了一口气,跳到尖嘴崖上站稳脚,然后解下绑腿,准备去拉他。谁知长贵大爹已经爬到左边,揪住藤条,一直爬过断崖,停在一个石旮旯里。他向王震点点头,示意他把绑带扔过去。王震朝他翘翘大拇指。等到两个人汇合在一块,放下绑带去,又将下面的战士一个一个地拉上来,两人都累得气喘吁吁的了。

    山势的确十分险恶,仰面往上看,天只有一条小河那么宽,天上的云雾,裹着山峰,搭在沟两面的石崖上,齐齐刷刷的,像刀裁的一样,恰似一座云桥。低头向下看看,那绝陡的石壁,像用斧子劈削似的,又高又深,使人觉得仿佛是走在半天云里。

    歇住一会,众人又继续向上爬。那座山崖好像没有个顶,越爬越高。小雨时断时续,头上云来雾去的。这支队伍就在云雾中前进着,分不清崖的高低,也看不出天色的早晚。说也怪,崖愈是高,大伙的信心倒愈是足,爬得也越有劲。突然,长贵大爹第一个停了下来,大家也停住了。不知是谁抽了口气说:又是断崖!

    王震仰头一望,头顶有很浓的雾,看不出这断崖有多高;往两边看去,除了这条石缝,全是光滑的峭壁。离这儿几丈远的地方,即没有突出的石头,更没有草木,就这崖上流来的雨水,也浸不湿那些地方。王震试着往上爬了几步,却滑了下来。长贵大爹想去探路,可是,王震不答应。有人提出架人梯,王震同意了。他吩咐大家:每人腰上都拴一条绑带做保险绳。战士们一个踩着一个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向上爬去。

    王震眼望着他们,不住地提醒着:

小心,小心!

    当第五个爬了上去时,王震在下面问:看得见顶么?

    那战士说:什么也看不见。

    第六个又爬了上去,下面的人已经吃不住劲了。

    怎么样?王震在下面焦急地问。

    雾太浓了,我用手往上攀一攀试试!那战士说完这一句,就开始往上摸。他下面的那一位,猛地举起他的两条腿。王震就听见他轻声喊:好,再使一把劲!接着就又听见他嚷:咦,乖乖,这不是崖顶么!

    大家都喜出望外,攀着上边递上来的绳子爬上了崖顶。

    顶上也没什么好看的,好看处也只是在于望远。下面山沟里还未看见一个敌兵,山上草深林密,的确便于屯兵,也便于出击。

    喘过一口气,王震就命令大家赶快隐蔽好,准备战斗。他叫机枪组的战士,把那挺唯一的机枪架在山项,封锁前面的山口,又安排一个班负责切断敌人的退路。

    待他布置停当后,长贵大爹看着他问:开伢子,我的任务呢?

    王震想了想道:这样,我给你几个人,你们带上火柴,拿上铁桶,提着鞭炮,埋伏在山沟深处,只等战斗打响,你们就只管燃响鞭炮就是。

    这儿哪来的铁桶、鞭炮?长贵大爹又问。

    王震笑了笑道:这早就准备好了。他叫出几个年轻战士,每人都鼓鼓囊囊地背着一个大包。

    长贵大爹欢喜得眉开眼笑,领着那几个战士一转身便藏进那密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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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八、周露吾和他的团丁们

    周露吾领着他的百十号人,山上山下呼呼咋咋地闹腾了一阵之后,居然没有抓着一个人。周露吾显然有些累了,直喘粗气,在一块坡地中间走来走去,显得很是烦躁。

    这时,一团丁急匆匆地跑来,向他报告道:局座,您派去打探消息的两位弟兄已经给共军抓获,现在他们正以最快的速度在追赶我们。

    周露吾把眼睛一瞪,立刻伏到地图上去了。一个蛤蟆脸样的汉子,大概是他的一名副手,忙把前进的路线指给他看。

    那名打探的团丁又说:他们已过了赤马村,正往山里追来。

    队伍中,立刻起了不小的骚动,有的在窃窃低语,有的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一个小个子团丁  ,竟然吓得尿湿了裤子。

    周露吾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立时勃然大怒:你们全是些笨蛋!见了风就是雨,自己吓唬自己,你们也不想想,他们又没长着千里眼,能知道我们跑这边山里来了?

    他这一顿骂,大家居然又安静了些。

    他继续斥责道:你们每人手里都有一杆枪,莫非都成烧火棍了?就那么一副熊包样,哼!

    那个哈蟆脸也站出来大声说:慌什么慌,有我们团总在,就有我们大家在,这个时候,最要紧的就得要听从团总的。

    周露吾只在鼻子里了一声,又乞喳乞喳地踱起方步来。他是想给部队鼓点儿劲,可自个儿心里也像窜进了二十五只野猫样,百爪抓心般难受。

    这时,他派出去打探情况的另一名团丁跑来向他报告:赤马已经没人,他们现在已全部追进了山。

    有多少人?周露吾忙问。

    有百几十号人。

    是走的我们这条路吗?

    不是。

    ———”周露吾这才松了一口气。

    哈蟆脸便说:还是我们团总说得对,共军又没有长什么千里眼,哪里一下就能清楚我们的路线,嗬嗬!

    周露吾却没有高兴,身子忽又向前探,神情紧张地问:他们走的是哪一条路呢?

    这……这团丁摇了摇头,不……不知道……

    周露吾便心头火起,一脚踢在他屁股上,横眉立眼骂道:滚出去再探!特地安排去打探情况,连这也搞不清楚,长着眼睛耳朵是干什么的?是配相的吗?

    那团丁被踢了一个趔趄,哪还敢吱声,只得返回去再探。

    蛤蟆脸便又凑过来说:团总,刚才我们追击的那几个人,我琢磨着一准是共军的探子。

    ———”周露吾偏着脑袋,皱着眉,一副思考的样子。其实,他这会心情很乱,十个指头绞在一起,捏得噼噼啪啪响。

    蛤蟆脸便又说:既是共军的探子跑我们这儿来了,这里就不可久留,得马上转移。

    周露吾看了他一眼,便站起身来,向队伍吩咐道:集合!各人清点一下,来一个全面轻装,快点把共军甩掉。

    蛤蟆脸嗫嚅道:只怕轻装不了。

    喔?

    蛤蟆脸说:这次跑出来,弟兄们把一些值钱的东西能带上的都带上了,要叫他们丢掉,恐怕谁都不愿意。

    周露吾一听,心里冒火,气冲冲地说:真是井底的蛤蟆,没见过簸箕大个天!顿住一会,他便咬紧牙关说:由我来带个头,你们都照样做,看看谁敢不轻装?!说罢,便叫队伍停下,命令道:全部打开包袱!

    于是,团丁们便全都弯下腰,从背上取下包袱。一时,队伍前面就摆出一列大大小小的红黄蓝白各色俱全的布捆子。

    周露吾板着脸子说:我给你们留点面子,由你们自己动手,把笨重的东西丢掉!

    队伍里有人小声嘟哝。

    他故意装聋,仍然板着脸子。忽然,他走到一个瘦长个的团丁前,从他的包袱里拉出一件花棉袄:你看看,连女人的东西都弄来了!

    不少团丁捂嘴窃笑。

    瘦长个吓得浑身哆嗦:报告局座,我已经轻装过了。

    这是什么?

    瘦长个脸孔发黑,嘴唇发白,冷汗涔涔有如凉凉的蛇爬上了脊背,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冷……

    冷,就穿上!周露吾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吓得他上牙直磕下牙。

    另一个矮胖矮胖的团丁慌忙从包袱里取出一些金银首饰往自己衣兜里塞,周露吾一眼瞧见,抢前一步跨到他面前,从腰里飕地一声抽出一把明晃晃的柳叶子刀,指着他冷冰冰地喝问:

    你是哪个班的?

    第一排二班。矮胖子吓得如同掉进了冰窟。

    站出来!

    周露吾怒喝一声,矮胖汉子向前窜了两步,只见一道白光一闪,矮胖汉子发出一声短厉的闷吼,身子落下得快,起来得更快,向后晃了晃,四平八稳地倒在了地上,一般子血箭似的由他颈腔子里喷了出来。谁也不敢吱声,都勾着头忙把包袱打开。包袱里有红红绿绿的各种衣料布匹,有五颜六色的金银首饰,有谁知道,这里面,有着多少穷苦百姓的血汗和眼泪!

    经过轻装,周露吾一挥手命令道:想活命的,跟我快走,别让共军追上!

    于是团丁们便争先恐后地往前赶。究竟要去哪里,他们心里谁都没底,一种感到濒临绝境的恐惧慑住了每一个人。

    周露吾领着他的百十号人,惶惶地往山里面逃命,好像野地里刚刚枯死的狗尾巴草,灰黑灰黑的一片,在山风里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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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8/28 13:26:58
老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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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九、胜利歼敌

    长贵大爹随同那几名战士藏在一处密林里,刚才高兴的心情这会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想想啊,眼看就要打仗了,可自己却不能参加战斗,不能亲手去消灭那些敌匪,而只能藏在这林子里,用铁桶、鞭炮去吓唬人家,这能算打仗吗?这全是小孩子干的活儿!

    那几个战士更是不高兴,嘟着嘴都能挂上一只油瓶。

    一个高个子战士,仰躺在林地上,看着头顶上的天空,心里的那股烦躁,就像脑子里有千军万马在闹腾,嘴里嘟囔着道:没劲!要是有人问我:这一仗你消灭了几个敌人呀?我能说就放了几个爆竹吗?还不让人笑死!

    也是,一名矮个子战士也说,我有意见,这个王书记怎么这样瞧不起人,放爆竹,三岁伢伢都会!

    长贵大爹绷着脸子不出声,从衣口袋里抠出一撮烟末子,用一片树叶卷着,只是一个劲地叭烟。青烟从他的鼻孔里拧成两根烟柱,冲了出来,又立刻被山风舔得干干净净。

    忽然,他起身去砍来几根竹子,便坐下来专心致志地埋头做着什么。

    几个战士没在意,高个子却看出了一点门道,忙问:长贵大爹,您以前打过猎吗?

    打过,啊,你怎么知道?长贵大爹说。

    高个子笑着说:您这是在做弩箭,对吗?我见过,山里的猎人都会。

    对啊!长贵大爹说,弩箭能射野兽,我们干吗不用它来对付敌人呢?我们把弩箭装在这山沟两边的林子里,只要枪一响,他们没准就要往林子里钻,我这弩箭可就发挥作用了罗!

    几个战士一听,全双眼放亮,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便都围了上来,要求长贵大爹教他们做。

    长贵大爹乐呵呵地说:好啊,这不难,一学就会。

    几个战士全都来了兴致。高个子说:这下好了,多射几个敌人给他们看看,看看我们就只配玩玩爆竹么!

    矮个子笑道:长贵大爹,这一仗打完了,我们一块去给您老人家请功。

    呵呵!长贵大爹说,请什么功,只要能多消灭几个敌人,为我们老百姓报仇,我就满意了。

    对对,为我们老百姓报仇!几个战士齐声说着,一个个手脚利索地跟着长贵大爹做弩箭、装弩箭,全都沉浸在准备与敌人厮杀的兴奋里。

    此刻,山头上,战士们趴在那儿,瞪大着双眼,警惕地盯着下面那道被两山挤得仄仄的山沟。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的光景,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战士们探头顺着那条深沟望去,看见了一长串蠕动着的黑影。

    王震走到机枪手旁,轻声问:看清没有?走在前面的二十个团丁,有两挺机枪,你打头前那一挺,我打后面那一挺。

    看清楚了,放心吧。射手答道。

    他又走到那个小青年战士前面说:看到敌人的指挥官吗?他骑着一匹白马,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是!谅他插翅也飞不了。小青年战士激动地答道。

    射手调整了一下射击的位置,打开了保险。小青年战士把那支七九枪从树丛里伸出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瞄准着目标。

    周露吾骑在一匹白马上走在队伍的中间,蛤蟆脸紧随在他的后面,一步不拉。

    冷飕飕的西北风刮起来了,山路上,碎草枯叶随风滚动着,林子里的涛声怪叫着。几只黑色的不知名的山鸟,在他们头上喳喳叫着,很快就飞过去了。

    蛤蟆脸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全身的汗毛,立刻便跟着这阵风,这阵响,一个冷噤,一次战栗,全竖了起来。他紧跑前几步,对周露吾说:团总,要当心啊!

    当什么心?周露吾不满地回过脸来问。

    蛤蟆脸说:不对劲啊!就这条仄仄的山沟,像一只长长的布袋……

    你是说,我们钻进人家布袋里来了?周露吾很不高兴,翻起白渗渗的眼珠问。

    不是吗?蛤蟆脸讷讷地说道,人家只要前后一堵,这后果就不敢想象了。

    ———”

    蛤蟆脸看过《三国》、《水浒》,便说:团总,您看过《水浒》吧,霹雳火秦明原是个统制,武艺高强,是个英雄好汉,就因为被人家用计陷在一条山沟里,居然被一些小喽罗抓了去,还被剥了浑身战袄、衣甲、头盔、军器,拿条绳索绑了……

    周露吾先是皱着眉头,未待他说完,反倒笑了起来:我知道,这秦明被抓,是人家抢在他的前面。这条路就只有我们走着,他共军还能抢到我们前面不成?

    那是,那是。蛤蟆脸旋即便跟着谄笑起来。

    山沟里的声音越来越嘈杂,敌人很快进入了伏击圈。

    哒,哒哒哒!机枪打了一个短点射。

    王震开了一枪,极准确地打倒另一个扛机枪的团丁,随即大吼一声:杀!便从树丛后跃出一头向山沟跑去。

    小青年战士一枪把骑在马上的周露吾弄倒了。周露吾是被伤着一条右腿,一头从马背上栽倒了下来。冲啊!小战士也大喊一声,跟上王震,向山沟里冲去。

    一阵阵牛角号,响彻山野。

    一阵阵沉闷的机枪射击声,从山沟深处传出来,这是长贵大爹与几个战士在铁皮桶里燃放鞭炮。

    那些团丁,便像一群没头苍蝇嗡嗡地乱飞乱撞。

    一个跑进林子里的团丁,忽地哎哟一声大叫,便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他是被装在林子里的弩箭射中了。接着,又有几个团丁哀叫着在地上滚动。长贵大爹与几个战士立时上去,把这些家伙一个个捆绑了起来。

    高个子战士止不住说:长贵大爹这弩箭还真管用。

    矮个子笑道:说不定人家还以为我们发明了什么新式武器哩!

    长贵大爹就只管咧开嘴巴乐。忽然,他眼睛盯住一个团丁,脸立刻就阴了,震怒地吼道:狗杂种,你睁眼看看,还认识我吗?那会闯进我家里来好凶啊,我喂的仅有的一只下蛋鸡婆都给你抢走了。

    那家伙眼睛眨巴了几下,腿就一下软了,跪下来不住磕头:都是我瞎了眼,冒犯了您大爷,不,老爷……

    你们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吗?长贵大爹指着他说,做什么要去当匪徒,尽干些伤天害理的事呢?

    我不……不是人……他不住地用手扇着自己的脸。

    为人就得要学好。长贵大爹说。

    是,是,您老教训的是。匪团丁低着头,恨不得地下能裂出一条缝来一头钻了进去。

    弹火在整条山沟里穿射飞驰,四山抖荡着战斗的音响,整个山体仿佛都在颤抖、跳动,仿佛就要倾倒下来似的。团丁们一个个吓得双腿发软,想跑也跑不动,有的还没见到游击队,就跪在地下喊:我投降,我投降!有的还想开枪抵抗,结果被战士们全都缴了械。

    打扫战场时,只是不见了周露吾,想是他趁着混乱钻进林子跑了。长贵大爹懊恼得一跺脚道:唉,没有多安得几只弩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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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8/28 13:2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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