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争当大王
两年后,有了新学,王余开又进了初级小学。教师李梓轩(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炮兵副政委李信将军的父亲),是位崇尚维新的开明人士,喜欢给学生们讲浏阳志士谭嗣同壮烈牺牲的故事。这日上课,先生表情严肃,用敏锐的目光扫视全场后,接着便悲愤地讲道:“1898年9月,是个多事之秋。主张变法和反对变法的斗争日益激烈。光绪帝授予谭嗣同四品军机章京,命他参加新政。不久,以慈禧太后为首的顽固派谋划政变,光绪帝面临危机。
孩子们也跟着紧张得心提到了嗓子眼,十几双眼睛齐望着先生。小余开最是焦急,止不住嚷道:“唉呀,快跑呀!先生,谭嗣同跑出了京城没有?”
“他没有跑,”先生继续说道“许多人劝他出去躲避一下,可他听了却笑了笑说:‘大丈夫不作事则己,作事则磊磊落落,一死亦何足惜!’听听他说的话,这才是个真豪杰。”
“我长大也要当个真豪杰。”小余开又说。
先生赞许地朝他点了点头。
“后来呢?”他问。
“后来,谭嗣同被关押在清政府刑部南狱第一监室,面对死亡,他几乎没有什么牵挂。使他忧虑的是,现在的中国人民还未觉醒,广大民众仍然处于麻木状态。他想,如果用自己的鲜血,用自己的壮烈捐躯能唤醒国人,投身到改革社会的斗争中去,那自己的死也就不足为惜了。”
孩子们全都屏住呼吸,似乎都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小余开那双睁大的眼睛里,分明绽出两朵晶亮亮的泪花。
窗外,微风轻轻拂着树叶儿,沙沙沙!沙沙沙!像虫虫叫。要是以往,小余开准又会坐不住,一颗心又跑到外面去了。可这会儿,他却听得很专注,不插嘴,也不东张西望。
先生顿了一下,很响地咳嗽了几声,激动地说:“谭嗣同在狱中,想到了汉朝的张俭和杜根。张俭因揭发朝中权贵而受到报复,被通缉而逃亡在外,杜根因劝太后把政权归还给皇帝而受到酷刑。他觉得自己和他们是多么的相似,心中便塞满了悲愤,他便从地上拾起一块泥团,拖着沉重的铁缭,在狱壁上奋力疾书:
望门投止思张俭,
忍死须臾待杜根。
我自横刀向天笑,
去留肝胆两昆仑。
教室里一片静寂,有几个孩子已经在轻轻地抽泣。小余开眼里含着泪,把两只小拳头攥得格格地响。
太阳已很低,阳光从窗口斜斜地射了进来,田地里苦艾的气味越来越浓烈了,听得见空气里面有一种低沉的呜呜的声音,好像风吹过屋脊,又好像什么虫子在窗外的草丛里边叫唤。
时间像捱了好久。
下了课,小余开忽然喊一声:“冲啊!”便拔腿往外面跑去,他又是和同学们去玩“当大王”的游戏。
教室外面有个不大的操坪,操坪前面有个小土台,是平时老师给同学们训话,指挥同学们做操的台子。王余开个子最高,又有股倔劲,一旦发起冲锋,他就跑在最前面,最先抢占土台子,谁要能占领土台子,谁就是“大王”。在孩子们的心目中,“大王”就是最了不起的英雄,就是谁都要服从的统领。今天他玩游戏与往常不一样,他心里有一种非当大王不可的渴望。
“冲啊———冲啊———”好些男生叫喊着。
一个比他个子略矮点的男孩,今天居然最先占领了土台子。
他气得涨红了脸,就像一头被激怒了的小公牛一般地暴怒起来,跑过去,抓住那男孩死推硬拉:“你下去!”
男孩不依,也冲他嚷道:“你下去!”
两人就谁也不让谁地互相扭打起来。
有人去报告了先生,先生忙赶来喊:“下来,都下来!”那男孩一愣,他却趁那男孩发愣的当儿,冷不丁用力把男孩推倒,从土台上滚了下去。他自己却站在土台上,舞着两只带伤的胳膊,高声嚷道:“胜利了,胜利了,我当大王了罗!”
先生板着脸斥道:“王余开,有这么当大王的吗?大王也有好大王和坏大王之分,和同学打架,你说这‘大王’是好还是坏呢?”
他低着头,嘴里还嘟嚷着:“我不管,我只知道一定要当大王。”
先生又好气又好笑,仍沉着脸道:“嗬,当大王有什么好处呢?”
“大王就是英雄,将来我还要当真正的大王,要率领大家去把杀害谭嗣同的那些坏人统统杀死!”他舞着手,他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像沸腾着的开水,带着一股不能忍受的热气,一直流到手指尖儿。
先生忍不住“噗哧”一笑,放缓了口气道:“你想当英雄这是对的,可你把同学当作坏人来打就错了。谭嗣同对待朋友、同学、民众都是很友善、很关心的,这才是大英雄的作为。”
阳光在他额头上榨出了好些汗水珠子,又有风吹过来,吹干了汗,留下一层盐渍。先生笑着说:“走,去洗个脸,等下要上课。”
他抬起头,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大概是想着先生的话,想着自己刚才的举动,突地红了脸。他定定地望着先生,很认真地说:“先生,将来我也要当一个谭嗣同那样的大英雄。”
他眨了一下眼睛,眼光,像阳光一样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