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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少年王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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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少年王震

少 年 王 震(长篇少儿小说)

内  容  简 介

    1908年4月11日,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霹雷,———”的一声,响起一声婴儿宏亮的啼哭,于是便传奇般地演绎了一个个从少年成长到将军的故事。王震和许许多多革命前辈一样,经历了许许多多的艰辛和困难,经历了许多胜利和失败,才成长起来的。作者怀着十分崇敬的心情,真实地记叙下这些感人的故事,目的就是要告诉我们的少年朋友们,只要有理想、有抱负、有坚强的事业心和爱国心,不以个人的得失、荣辱、自家性命为念,敢于向命运和困难、甚至是向失败勇敢地挑战,顽强地拼搏、奋斗,百折不回,就会像革命前辈一样,在人类的事业上做出应有的贡献。

目    录

一、捞刀河畔马战村……………………………………………………

二、天上打雷……………………………………………………………

三、小余开要上学读书了………………………………………………

四、第一天上课…………………………………………………………

五、要给李奶奶做栋小屋………………………………………………

六、进山的路上…………………………………………………………

七、老鹧鸪妈妈就像李奶奶……………………………………………

八、他们居然跑去了山里面……………………………………………

九、寨里好些人都睡不着了……………………………………………

十、争当大王……………………………………………………………

十一、记一件有意义的事………………………………………………

十二、先生责罚不公……………………………………………………

十三、智斗王老虎………………………………………………………

十四、巧惩周荣贵………………………………………………………

十五、辍学回家…………………………………………………………

十六、居然去了长沙城…………………………………………………

十七、润之先生给他改名王震…………………………………………

十八、郭亮来夜校讲课…………………………………………………

十九、北伐军进了长沙城………………………………………………

二十、黑夜回家…………………………………………………………

二十一、民生药店………………………………………………………

二十二、夜探敌巢………………………………………………………

二十三、攻打北盛………………………………………………………

二十四、芦诸湾的夜晚…………………………………………………

二十五、奔袭赤马………………………………………………………

二十六、长贵大爹………………………………………………………

二十七、巧布奇兵………………………………………………………

二十八、周露吾和他的团丁们…………………………………………

二十九、胜利歼敌………………………………………………………

三十、一颗耀眼的将军之星……………………………………………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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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8/28 13:0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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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王震将军吗?只要你知道南泥湾就一定不会忘记这位率领三五九旅开垦南泥湾,立下汗马功劳的王震将军。像王震将军这些革命前辈们,他们在少年时代就选定了自己前进的方向,他们有着自己的志趣,有着自己的向往和追求,他们的事迹常常震撼着人们的心灵;他们所走过的人生之旅,不仅为后人留下了真实的记录,也滋润着中华民族自强不息的精神,并告诉我们,人要怎样活着才有意义、有出息、有价值,才能成为一个有益于人类、有益于社会、有益于国家民族的人。            

  一、捞刀河畔马战村


    湘东有条捞刀河,贯穿浏阳与长沙,发源于浏阳,从东向西流入湘江。河不大,却很有名,是因为了一个传说。

    相传三国时期,刘备自得荆州、襄阳之后,听从谋士马良建议,拟取武陵、长沙、桂阳、零陵四郡。派遣大将关羽,带领精兵良将,从荆州出发,向长沙进兵。关羽久知长沙太守韩玄是一有能之辈,兵精粮足,手下又有善战猛将黄忠、魏延等。因此,兵进长沙北郊,就邨兵缓进,以探虚实。

    一日,关羽乘小舟沿浏阳河,往南划去,想从水路探一探长沙城河防情况。但见湘江河里,战船如方,戒备森严,估计难以攻入。心中闷闷不乐,只好回舟。刚行至小河入汇处,突然一个巨浪将小舟颠震起来。由于关羽心中有事,没有提防,手中的青龙偃月刀不慎掉入河中,当即令会水兵卒入水打捞。捞了好久,也没有捞到,关羽更为气恼,还未上阵,先失宝刀,实乃不祥之兆。但他左右的人却说:将军宝刀名曰青龙,龙今得水,预兆将军将大获全胜,可喜可贺。听了这番话,关羽心里方稍许宽松了一些。不过,没了宝刀,怎么能对阵杀敌?这时,有一谋士说:龙为四鳞之长,鳞族都喜欢逆水而游,将军何不命人往上游捞寻。关羽忙命水手往上游捞寻,一直寻到小河南折转弯处,果然将青龙偃月刀捞了上来。从此,关羽落刀之处便叫落刀嘴,捞刀之处就叫捞刀河了。

    捞刀河畔有个马战村,这也是个不凡之处。传说当年关羽与黄忠会战,在距长沙六十里的石渚湖旁,安营扎寨。那里正值伏天,瘴气逼人。北方兵士不服水土,病倒了很多,关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立秋后,一场大雨,驱散了瘴气,士兵们健壮起来,黄忠派人送来战书。关羽批了三日后应战。在一座山头上,两军列开阵式。关羽和黄忠,真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才,你一刀,我一枪,争得难分难解。最后黄忠敌不过关羽,提枪便跑。

    关羽一刀劈去,没劈着黄忠,把个山头砍了半边,后来这山就叫作半边山

    黄忠往东边山里败逃,跑了一阵,打马上了一座山头。勒住缰绳,回头没见关羽追来,便寻着道路,回长沙城里了。后来这山就叫勒马山。

    关羽追了一阵,天已经黑了,黄忠的影子也不见了。这时他人困马乏,就把马吊在树上,选择一块避风的地方睡了一晚,第二天才返回营寨。后来,这地方就叫吊马界。

    这日,关羽又来城下搦战。长沙太军韩玄坐在城上,教黄忠出马。黄忠率领数百骑杀过吊桥,再与关羽交战。又斗五六十合,胜负不分。两军齐声喝采。鼓声正急时,关羽忽然拨马便走。黄忠赶来,关羽正欲用刀砍去,忽听脑后一声响,急回头看时,见黄忠被战马前失,掀在地下。关羽急回马,双手举刀猛喝道:我今饶你性命,你快换过马来厮杀!黄忠急忙提起马蹄,飞身上马,奔入城中。韩玄惊问:怎么会跌于马下的呢?黄忠说:此马久不上阵,故有此失。韩玄又问:你箭百发百中,怎么不射杀他呢?黄忠说:来日再战,我装作诈败,诱他到吊桥边我一定用箭射他。韩玄便将自己所乘的一匹青马换与黄忠。黄忠拜射而退,心里却暗自寻思:难得云长如此义气!他不忍杀害我,我又怎能忍心射杀他呢?若不射,又恐违了将令。一夜踌躇未定。次日天晓,关羽又来搦战,黄忠便领兵出城。关羽因几日战黄忠不下,心下十分焦躁,便抖擞威风,与黄忠交战。战不到三十余合,黄忠诈败,却不返回吊桥,而是一头往东奔逃而去,关羽便奋力赶来。黄忠想起昨日关羽的不杀之恩,不忍便射,带住刀,只把刀虚拽弦响。关羽急忙闪过,却不见箭,便又追赶。黄忠又虚拽,关羽不急闪,仍是不见箭,只道黄忠不会射,便放心赶来。黄忠忽然回头,搭箭开弓,弦响箭到,正射在关羽盔缨根上。前面军齐声喊起。关羽吃了一惊,带箭回寨,方知黄忠有百步穿杨之能,今日只射盔缨,正是报昨日不杀之恩啊!关羽便领兵而退。

    后来,黄忠回到城上来见韩玄,韩玄却疑他与关羽有勾结,便喝左右捉下黄忠并要问斩,却被魏延救出,一同投到关羽帐下,这自是后话了。然而,关羽与黄忠在这里交战,后人纪念他们的忠勇,便称这里为马战村了。

    马战村背靠青山,面对平原,曲曲弯弯的小河由村中流过,小河俨若是给村庄系上一条明明亮亮的玻璃带子。每到春天,便常有花瓣飘落在水面上,小河遂又成了一条五彩斑斓的锦带。小河很清澈,淙淙作响,唱着它一辈子也唱不完的歌儿。田野很开阔,躺在光辉朗耀的阳光下面,慵懒地打着哈欠。村子较大,有百十户人家,散落在茂林修竹之间。葱翠的树木,把村子也染成了一片醉人的淡绿。村头一幢院落,那是王家的院子。

     有人说,这片村落地势开阔,山如龙腾,坡如虎跃,是个出将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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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8/28 13:1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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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天上打雷

    公元一千九百零八年四月十一日,这天,王家屋后的草地里,一位妇女正在埋头除草,打老远望去,就像扣着一口黑黑的锅在菜地里。当走近仔细辨认时,这才能看清是一位肚子鼓凸的孕妇,因为负荷太重,她无法站立起来,却又无法把腰弯得太深,只能蹲着,用两手拔着地里的草。散乱的头发垂挂在前额上,遮掩了她的大半个面庞,但从她那在阳光下折射出油油亮色的乌黑的秀发,便可看出她很年轻。

    她叫董奇谱,是王家第十四代贵字辈的长房媳妇。这是位不屈服命运摆布的女人,她脸色苍白消瘦,那清癯的颧部和额头的皱纹印记着她长期的操劳。王家除了人丁兴旺,什么也没有。据家谱记载,王家老祖宗在长沙府经商,破产后迁居浏阳北盛仓,在此相传已经一十四代。代代以佃农为业,仍然是房无一间,地无一亩,是当地有名的大佃户。全家近百口子人,壮劳力相当于一个排。董奇谱是长房媳妇,在家务劳动中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奇谱在妯娌间不会行使长房的权力,只会事事带头,她永远都带着微笑,多织布,多下地,多做饭,一切她都多做多干。

    她肚子挺得很大,有人说她肚子里一定是个大小子。这是她怀第一胎,毫无经验,加上穷人家的妇女,没有那么娇贵,仍照样干活。

    四月天,是草木生长的季节,地里的各种蔬菜与杂草就都窜枝拔节很快地长起来。太阳已升得很高,静寂的热气在草地里蒸腾,闪着光,闲散而轻柔地晃动着。这惯常扰攘的天空今天居然没有一片云,显得异常宁静,仿佛预兆着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忽然,她感觉肚子有些隐隐作痛,她用手揉了揉肚子,便又吃力地蹲在地上,拔除辣椒苗里的杂草。她的头发被汗水浸透了,汗水顺着发梢在泥土上洒下一片点点滴滴的印迹。她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挪动,肚子里的小家伙却伸拳蹬腿了,她痛得止不住———”了一声,想着即将要做母亲,她感动羞涩,也感到甜蜜,一片红晕转眼便爬上了她的脸颊、脖颈、耳根,她羞涩地低下了头。

    突然,西北风骤起,天空布满了乌云,紧接着,一声炸雷,从她头顶滚过去,似乎天空要坍塌下来。

    她吃了一惊,抬起汗涔涔的面庞,向上仰了仰,她不明白老天爷何以会一下就变了脸,一种神秘而难以言喻的恐惧让她有些惊慌。她又感觉到孩子在肚子里伸拳蹬腿了,她便咬咬牙,无论如何也要压住这惊怕的心神。当她的手触摸到孩子的跳动时,她的慌,她的怕,一下子全没了。她急忙往家中赶,人还在堂屋阶台上,小家伙早已按捺不住抢先出来了,随着电闪雷鸣,———”的一声,响起一声婴儿的蹄哭。小家伙的声音好大,整个屋里的人全听见了。

    第一个跑出来的是丈夫王贵才,眼前的一切情景,觉得好像做梦一样,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激动得手都发抖了。继而,明白过来,他兴奋得眼里放光,脸上绽笑,一蹦三尺高,他是喜猛了。他抱过孩子,只见婴儿白里透红,头脸周正,眼睛睁大着,手脚乱蹬,煞是逗人喜爱。

    奇谱嗔道:还不快抱进去!

    他呵呵笑着,一手抱着娃,一手搀扶着奇谱奔进屋里去:爹,娘,奇谱生孩子了!一个几好的伢子,嗬嗬———”他兴奋得失去控制,滔滔不绝地说着。

    一家人全喜仰了。

    做奶奶的喜颠颠地忙把孩子抱进房去,把脸贴着孩子的脸,咯咯地笑。做爷爷的赶忙拿出一挂千子鞭,用一根长竹竿挑着放,炸得惊天动地的响。

    屋外坪院里围了不少人,几个老倌在谈讲着什么,惹得好些年轻人都围了上去听。

    一个叫瑞三的老倌激动得透不过气来说:这王家大屋里出贵人了,你们想想啊,为什么伢子出世的天上会响大雷呢?天呈异象,天呈异象。

    什么异象?一个叫德祥的老倌愣睁着眼睛问。

    天呈异象,不出天子便出将相,这自古就有。瑞三老倌很认真地说。

    是吗?德祥老倌惊愕地颤动着眉毛。

    怎么不是,瑞三老倌望了他一眼,遂又说,朱元璋出世时,天呈红光,那可是瑞气祥光啊!

    那打雷呢?身后一名黑黑壮壮的后生问。

    打雷?这一问来得太突然,瑞三老倌一时回答不上,便闭上眼睛,似在默想什么,好一会,睁开眼来,充满了笑意的眼睛像两只小灯笼那么亮,说:呵呵!雷通武,比如打擂,便是比武。你们听那伢子哭,嗓门好大,将来必定是个武状元,呵呵!

    众人也都跟着笑。于是,一张张笑呵呵的脸,乌黑闪亮的眼睛,都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喜庆,好像这天大的喜事是发生在自己家里一样。

    你说的是打擂不是打雷。德祥老倌忽然这样说,居然也咬文嚼字起来。他年轻时读过几年私塾,读过《三国》、《水浒》,在村里算个识得几个字的人。

    那你说是什么?瑞三老倌脸红了一下,却又不服气地问。

    我也说不上,德祥老倌说,天上的事我不懂,但风水是有一定的,比如三国时诸葛亮住的卧龙冈,那风水就不同一般:山不高而秀雅,水不深而澄清;地不广而平地,林不大而茂盛;猿鹤相亲,松篁交翠……我看就与我们这里的地势差不多。

    你是说,也出个诸葛亮?不对,不对。

    反正是会要出个将相般的人物。……

    正说着,王贵才从屋里走了出来,眼际眉梢都掩饰不住心里的那份欢喜。他是要去北盛街上给孩子买开口茶的,孩子出世都要吃开口茶,吃了能败毒,这是老辈子人传下的规矩。

    瑞三老倌便忙招呼:贵才,恭喜啊!

    于是,众人也都招呼道:恭喜啊!

    王贵才一脸的笑,朝着众人一一拱手:呵呵,同喜,同喜!说罢,便喜滋滋地朝北盛街上赶去。

    一会,他从北盛街上返身回来,几个老倌还在那里兴致勃勃地讲古。他上去又一拱手道:对不起,没有来陪各位叔伯。

    瑞三老倌一挥手笑道:你去忙吧。这个爹可不容易做啊!

    德祥老倌也说:你只管去忙你的,我们几个老家伙就喜欢讲讲白话。

    王贵才就朝众人拱拱手道:那我就少陪了,伢子做三朝时,我再来请各位来喝一杯淡酒。

    瑞三老倌便忙问:真是个伢子?

    对啊,是个伢子。

    这就对了,没错,没错。

    什么对了错了?王贵才问。

    呵呵,我们是在翻古。

    王贵才就没再问,便扭身进了屋子。

    回到房里,王贵才抱起孩子,乐得在房里不停地走动。

    奇谱含笑望着他,说:孩子他爹,给伢起个名吧。

    王贵才想了想说:这伢子可是我们王家第十五代人了,王家从贵字辈传到余字辈,就叫王余开吧,天上打雷,要开天门,这伢子长大了,定是一个开天辟地的能人。

    我也给他取个名字,奇谱笑着说,他是打雷时生下的,那雷好大,震得四围林子都动了,就叫王震林吧,小名叫雷震子。

    好,好,王贵才乐得像个娃儿,欢声叫道:雷震子,雷震子,雷震之子!

    说也怪,那天又忽地晴了,大地一下子奔泻着生气勃勃、灿烂辉煌的阳光。阳光下,周围远远近近的山岳就像洗过一样,历历在目,青翠欲流。

    不知是春日的温暖,还是从未有过的来自内心的欢悦的缘故,董奇谱静静地躺着,脸颊上荡漾着一种梦样的光辉,溢出如梦似的甜蜜,嘴里喃喃着,这伢子好奇异,将来必定不是个普通人,我感觉得到,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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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小余开要上学读书了

    雷震子五岁了,到了入学的年龄。

    王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管多么穷,王家每一代都要有自己的识字人。一个大佃户,和团防局签地契,交租谷,少不了文墨、记帐诸事。王余开是长房长孙,家里自然是要送他去上学的。

    这天吃过早饭,阳光落满小院。圈里的猪吃饱了食,在猪圈的墙壁上蹭痒痒。一只大白公鸡站在墙头上,抻着脖子打鸣。盘满瓜棚顶的葫芦叶儿,兜满夜里落下的露水珠儿,风一刮,噼哩叭啦往下滚,像掉银豆子。

    王贵才领着儿子去邻村一家私塾报名。

    小余开问:爹,去那呀?

    去报名读书嘛!

    不去。

    不去,那你要做什么?

    在家里陪着爹和娘呀!

    王贵才忍不住想笑,却又拼命忍住,装出很严肃的样子说:莫说蠢话,伢子都要长大的,爹娘哪能陪你一世?去去去,听话!

    小余开一噘嘴,只得跟着爹去了邻村。先生姓陈,五十开外年纪,长眉长须,还都很黑,头发可是有些白了。细长的眼睛,因为上了年纪,眼皮下松松的搭拉着半圆的肉口袋,口袋上有些灰红的横纹,颇有神威。先生双手扶着膝在那儿端坐,背还很直,好似座小山儿。先生问余开:姓什么?

    姓王。

    叫什么名字?

    小名雷震子,大名王余开。

    先生笑了一下,又问:能数数吗?

    小余开便掰着指头数:一、二、三……十!

    先生说:好,明天来上学吧。转头又对王贵才说:你家这伢聪明,将来必是出将入相无疑,恭喜啊!

    王贵才说:将相可不敢奢望,只要他比老子强就行。嘴上虽这么说,却满心里舒服,有如熨斗,熨着一般。

    回来和董奇谱一说,两口子自是高兴不已。

    晚上,在一盏昏黄的豆油灯下,奇谱勾着头,在给儿子一针一丝地缝做一件新衣,布是她自己纺织成的土布,自己用染料染成了深蓝色。小余开趴在床上不肯睡觉,睁着一双黑亮亮的大眼看着母亲。

    奇谱说:开伢子,快睡觉去。

    我不。小余开执拗地说。

    听话,要读书的人了,该懂事了。

    妈不睡,我也不睡。

    妈给你做新衣啊,明天穿了好去上学。

    要上学做什么?小余开又问。

    奇谱止不住卟哧一声笑了:上了学,人才变得聪明,才能明白好多好多的事理。

    我要明白那么多做什么?

    明白了事理将来就不受欺负。开伢子提的问题太多了,她一时还真不好回答。

    我不怕,哪个欺负我,我就打他。他说着,还挥了挥小拳头,一声,一拳头擂在床板上,这才去床上躺下,临了还说了句:妈,你要来睡觉啊!

    奇谱看了看儿子的娇憨模样,一个笑容在脸上款款地绽开,便又勾下头去飞针走线。

    小余开做了一个有趣的梦,他梦见和村里的一些小伙伴去河滩上游戏,先玩牛斗架牛斗架便是两个小孩膀子抓住膀子头对着头用力顶,以十步为限,谁被顶退了十步谁就输了。小余开有一股劲,一个个小伙伴全被他顶输了,他好高兴,他说这回是他当大王了。小伙伴们不服,便都用头去顶他,他一个趔趄跌下河里去了,小伙们得意地又叫又嚷。他一到河里,便又发动进攻,拼命地挥着两手把水泼到同伴们的身上、脸上,嘴里还不停地喊叫:龙王泼水了!噢——————”正玩得高兴,要尿尿了,可是怎么也尿不出,小肚子都给胀疼了,他一急,就哭了:妈,我要尿尿!他睁开眼睛一看,自己还在床上,娘却还在灯下为他缝制衣服。

    奇谱听见他的哭喊,吃了一惊,忙问:开伢子,什么事?

    小余开却睁着两只黑亮亮的眼睛看着娘说:妈,你怎么还不睡?

    快了,我等下就睡。

    妈,我不要新衣了。

    蠢崽,尽说蠢话,不穿新衣,明天到学堂去,人家要笑话的。

    我不要,我不要,人家要笑就让他们笑好了,我只要妈快点去睡觉,妈会累坏的。

    奇谱心里咯噔一跳,一把抱住小余开,眼睫毛上便凝出两颗泪珠:妈就睡,妈就睡,妈不累,开伢乖,开伢先睡。

    小孩终究是小孩,撑不住瞌睡,躺下后很快就甜甜地睡着了。

    山村的夜,异常静谧。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睛,带着清冷的微光,静静地贴在窗口。

    奇谱一针一针地缝着,真的,她一点儿也不知道累,不知道乏。

    一早,小余开醒来便发现了新衣,还有一个用做衣服裁下的碎布拼起来的小书包。

    开伢子,试试新衣看合不合身?奇谱笑咪咪地看着小余开说。

    妈,这都是您晚上做出来的呀?您没有睡觉么?

    妈睡了的,快穿上给妈看看。

    妈做的衣,不用试一定很好看。小余开的嘴好甜。他穿了新衣,人一下变得光鲜了。

    开伢子,从今后,你要好好读书。

    妈,我会好好读书的,他认真地点点头,我不让妈操心,不让妈生气。

    奇谱高兴地看着儿子,眉眼笑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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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第一天上课

    太阳一露脸,整座村寨便镀上了一层金色。寨子里的喇叭花顶着露珠儿开,豆荚子在微风里摇摆,饭菜的香味儿开始满村里飘荡。早上刚下过雨,村里到处都是浅浅的牛蹄印儿。

    吃早饭时,董奇谱把小余开叫到一旁,递给他一只碗,碗上又用一只碗盖着。这是什么呀?小余开惊奇地问。

    董奇谱说:快端进房里去吃,别让弟妹们看见。

    进了房,小余开好奇地揭开碗,原来碗里蒸着一只小团鱼,团鱼里放了胡椒,有一股极诱人的香味。董奇谱爱怜地瞧着他说:快趁热吃,团鱼吃了补脑子,人就会变得聪明。

    ———给妈吃,妈也要补脑子。

    妈又不用读书,你是要去读书的呀,读书就要用脑子。快吃吧,听话。

    ———弟妹们也要读书的呀!

    他们还小。

    妈,我不吃。

    董奇谱眼睛立刻变得模糊起来,脸上却装出生气的模样:快吃,不然妈就不喜欢你了。

    妈,我吃。他唯恐母亲不喜欢,吃得又香又快,巴不得一口吞下去,吃得两腮鼓鼓的。

    好吃吗?董奇谱问。

    好吃。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儿子,两手把儿子搂在怀里,恨不得把全身的血和爱都灌到儿子身上去:去吧,要好好读书。

    妈,我会的。

    吃过早饭,该到学堂念书了。

    说是学堂,其实就是陈先生家的一间厅屋。学生不多,才十来个人,围着几张木方桌坐着。小余开年纪最小,大的有十一、二岁。陈先生先给年纪小的上课,年纪大的便叫他们在一旁练习写字。

    陈先生离开坐着的椅子站了起来开始教读,他右手捧着书,左手放到背后,惬意而自在地踱着步,一边走一边念:人之初,性本善……

    小余开也像先生一样摇头晃脑地吟唱:人之初,性本善……

    接下来,先生教他们认字。先生在黑板上画了个  图形,问学生道:大家看,这是什么?

    小余开抢先说:先生,这是一个人在地上爬。

对了,先生显得很高兴,说,这就是人字,古时候我们的老祖宗造字,好些字是描摹实物的形状造的,叫象形字。象形字经过逐渐的演变,就越来越不像实物了,这字后来就成了现在的字。大家记住了吗?

    记住了!学生们齐声答道。

    先生便又教字、字……

    小余开坐不住,老想动,便用手去推推旁边一个男生:喂,你要不要去尿尿?

    男生摇摇头。

    一会,小余开又用手去推他:喂,你看那边树上有几只麻雀儿,我们去抓麻雀玩好吗?

    右边窗子的外边树上,是真有几只麻雀叽喳着,瞪大着亮晶晶的圆眼睛,它们居然也像学生伢一样调皮,一会从树枝上飞了下来,在地上啄食着什么,一会又唧唧喳喳地叫着,扑扑噜噜地飞上树梢。

    快看,那边有两只雀子也在玩藏躲躲哩。小余开又说。

    男生又摇摇头。

    小余开便噘起嘴,他后悔不该来到这里,在家里好玩多了,可以跟弟妹们一块出去捉蟋蟀,可以去玩老鹰抓小鸡……唉,呆在这里光听老先生讲,太没一点趣味了。忽然,他又想着一个玩的法子,用手去搔那个男生的胳肢窝。那男生一边闪躲着,一边忍不住咯咯地笑。

    先生一瞪眼:王亮,吵什么吵?

    那男生叫王亮。王亮指着小余开说:先生,是他挠我的痒痒。

    学生们都地一声笑开了。

    先生扳着脸训斥道:王余开,不认真听课,像什么话?把手板伸出来!

    小余开害怕地一吐舌头,只得朝先生伸出右手。先生有一柄一寸来宽的竹篾片尺,扬起尺啪啪朝他手板上重重地拍打了两下。

    手板便红了起来,显然很疼,小余开疼得用力咬往嘴唇,却没有哼出声来。

    坐下,认真读书!先生命令他。

    小余开却倔犟地站着,噘着嘴说:先生,你不对。

    我怎么不对?先生有些吃惊地望着他。

    你不是说性本善么?打人就是不善。

    先生一时被问住,他教了多年,从未有学生说过他的不是。他想了想,便又说:我打你,是因为你不听话,不好好读书,是让你能够记住这次教训,不再犯了,其实是希望你们好,严师才能出高徒嘛,这当然是善了。

    他鼓了鼓腮:———同学之间打架呢?老爷动不动就鞭打穷苦老百姓呢?那也是善举吗?

    先生翻了翻白眼,这问题确实不好回答,而且他也从未想过这号问题。但一个先生居然被一个小娃娃难住,这脸面还往那儿搁呢?先生一下涨红了脸块,像被野兽咬噬一般地暴怒起来,喝道:坐下,好好读书!

    小余开只得坐下,心下很不服气,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大人讲的都是对的,而小孩子讲的都是错的呢?

    好在他年纪还太小,想不明白他也就不去想了,又摇头晃脑地跟着先生念:

    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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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要给李奶奶做栋小屋

    这天放假,小余开就被关在家里,他爹叫他在家里写字,这是爹给他布置的作业。他趴在桌上,却坐不住,只想早点写完了事,字便写得歪歪扭扭。写了一页纸,外面有人喊他,是村里的小胖和牛牛。

    ———”他口里应着,便赶忙丢下笔。

    余开,今天我们挖泥鳅去,你去吗?小胖在屋外说。

    去,去,等等我。小余开高兴地嚷。可是,房门却锁着,出不去,怎么办?他急得要哭了:小胖,牛牛,我出不来,能帮我开开门吗?

    你爹给锁了,我们也开不开呀!

    他两只眼睛骨碌碌地一转,忽然想着一个法子:从窗口爬出去。想着,便爬上桌子,一下扯开了窗门。

    他要往窗外跳,探头一看,窗户离地面好高,却又不敢往下跳了。小胖忙跑过来,贴着墙根站住:余开,踩着我肩膀下来,行吗?

    他乐了,双手攀着窗缘,双腿贴住墙往下溜,一下就踩住小胖的肩膀了,再一跃,就跳下地了。

    三个人便拉着手往田峒跑去。

    小胖,牛牛,我昨天晚上梦见志成婶婶又欺负李奶奶了。小余开边跑边说。

    他说的是隔壁家的李奶奶,志成婶是她儿媳妇,志成婶和志成叔平日就对李奶奶不好,志成婶的刁蛮在村里是出了名的。

    是吗,小胖说,我们先生讲了,人之初,性本善,人要多作善事,要尊敬师长、老人,志成婶还是大人哩,连这个也不懂,哼!

    我们要帮李奶奶。小余开说。

    对,志成婶欺负她,我们就告诉先生。牛牛说。

    我们今天抓的泥鳅就送给李奶奶,气一气志成婶。小余开又说。

    自然,牛牛、小胖都拍手叫好。

    田峒里,禾苗一片墨绿,像绿汪汪的一片湖水,泛着一圈一圈绿色的涟漪,远远地漾了开去。不时有白翅膀的灰脚鹭鹭从田地里飞起,扑楞着翅膀又飞进远去的绿色。

    一条条田圳,水很浅,也极清,可以清晰地看见水底的泥土和颤颤的水草。他们三个便沿着田峒察看,找着泥鳅钻的洞眼。泥鳅洞很好找,成椭圆状,且很光滑。找着洞眼后,他们便在上边用泥筑一道堤把水堵住,然后便顺着洞眼挖。

    太阳高高地照着,很晒人。

    三人都成了三花脸,头上,脸上左一道右一道全是泥。挖着了泥鳅,就用一根狗尾巴草穿住,扔在田坎上。小余开的那根狗尾巴草穿住好几条了。他屁股高高地朝天翘着,好半天一动不动,好像全然没感觉到太阳烧灼的热量。

    忽然,屁股上给人拍了一巴掌。他唬了一大跳,一回头,见是爹,爹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满脸怒气地瞪着他:鬼崽子,谁叫你跑出来的?

    他张着口,竟没有回上话。

    说呀,谁叫你跑出来的?

    是,是我自己……他口里讷讷着,不怪小胖、牛牛。

    回去!爹又朝他吼了一句,说着,便弯腰抓住田坎上的那串泥鳅要扔掉。小余开忙说:爹,泥鳅不能扔,是给李奶奶抓的。

    爹一愣,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脸色变得好看些了:回去,不要再在外面乱跑。

    他拿过那串泥鳅,不情愿地转过身去。

    牛牛朝他喊:余开,你回去吧。给李奶奶的泥鳅,我们替你抓。

    他这才怏怏地走了。

    回到家,娘也已从田里回了,在忙着生火做饭。娘一见他,脸色变得很严厉:余开,要你在家做作业,你倒好,一上午不落屋!

    没,没有一上午,我只出去一会儿。他嗫嚅道。

    一会儿?人家志成婶看见你出去的。要不是志成婶来告诉,要你爹去寻你,你只怕一整天都不得落屋。

    又是志成婶!小余开心里恨死她了。

    去,把脸洗干净,瞧你这副鬼相!她仍然两眼瞪他。

    他转身便往外跑。

    娘忙叫住:鬼崽子,你又要去哪里?

    我去把泥鳅给李奶奶送去。他咕噜道。

    娘这才朝他一挥手:去吧,别又跑外面去了。

    他跑去隔壁家。院子里静静的,晾晒着好些衣服。一件白底蓝格子花衬衫,他认得是志成婶的。他忽然想出一个主意,悄悄地走过去,抓了两条泥鳅放进那件花衬衫的衣兜里,便又赶紧跑开了。他想象着志成婶发现衣兜里钻出两条泥鳅时那副惊吓的样子,心里直想笑,便忙用手把嘴捂住,生怕这笑会从嘴里冒出声来。

    下午,娘没有出去,田里是打石灰的活,爹不让她干,她便留在家里忙着那永远也干不完的家务事。小余开也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背书和写字,就跟弟妹们在院子里玩。

    他不时地朝头顶上望。他一连看了九次太阳。他希望今天的太阳早早地落下去。

    吃过晚饭,小胖和牛牛又照例找他玩来了。

    他对他俩说:你们瞧吧,等下有好戏看哩。

    什么好戏?小胖和牛牛疑惑地瞪大眼。

    小余开便附着他俩耳朵上把放泥鳅的事说了,小胖和牛牛便都乐得嘎嘎地笑。

    果真,一会隔壁院里就传出志成婶那一杆笛样的尖叫声:唉呀,蛇,蛇,吓死我了!

    小余开捂住嘴笑得咕咕的。

    没一会,志成婶就尖着嗓子骂开了:是哪个不得好死的鬼崽子拿条泥鳅来吓唬老娘,要作死了!

    小胖和牛牛笑得好开心。

    三人都想看个究竟,可是院墙太高,看不到。小胖说:余开,踩我肩膀上去。小余开便踩着他的肩膀,趴在院墙上看。看着看着,没法儿笑了,只瞧见志成婶子仍在凶凶地骂:一只猫,一只狗,还晓得看家哩。屋里有外人进来捣鬼都不晓得,是个呆人啵?听得出,志成婶是在骂李奶奶。

    李奶奶远远地躲着,直抹眼泪儿。

    小余开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跑过去揪住志成婶打一顿。一跺脚,忽然,小胖唉哟!一声,身子一抖,躺地下了。小余开也跟着摔到地上。小胖嚷道:余开,你怎么用脚跺我?

    余开说:我心里好气,忘了是跺着你的肩膀了。

    三个人又都一声不吭地躺在了草地上。

    头顶上空,一朵朵云彩变幻着各种图案,像猫、像狗、像马、像象、还像小屋。

    小余开忽然说:李奶奶要有栋小屋就好了,就不会受志成婶的气了。

    牛牛和小胖就都点脑壳。

    他陡地坐了起来,眨巴着两只眼睛,两道眉毛紧蹙,俨若一位正在决策的将军:我们去给李奶奶做栋小屋。

    好啊!要有院墙的,志成叔和志成婶都不能进去。牛牛说。

    还要有棵桂花树,比余开家的还大,把院子遮得严严的,下雨也不怕,我们天天去那里玩将军捉强盗。小胖说。

    嘎嘎嘎!余开、牛牛、小胖都一齐笑了,在草地上打着滚儿,笑声生脆生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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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进山的路上

    又是一个假日。

    太阳从对门山坳里露出了半边红脸蛋儿,一忽儿,整个地从山坳里跳了出来,小河立刻变作了一匹红绸,灿烂地系住村寨。

    得格勒,哒——————”

    远处村子里,鹧鸪乌啼叫得好欢。

    听见鸟叫,小余开从屋里跑了出来。

    鬼崽子,又往外跑!董奇谱在屋里喊。

    我有事哩。

    咯咯!小孩子家,有个鬼事。

    真的,我有挺要紧、挺要紧的事。

    书不背了?

    回来——————说着,头也不回,跑上门前那条青石板路。

     一条青光石板小道,像一条长长的蓝绸带子,延伸进前面一片紫濛濛的雾气里。溪水唱着欢乐的歌,穿过弯弯曲曲的山包、竹林,伴着青石板路流着,云片儿跌在水里,摇着,晃着,像开着洁白洁白的白莲花儿。湿润润的空气里,有庄稼的气味,还有松脂的香味儿。

    得格勒,哒———哒!

    鹧鸪乌在前面竹林子里叫。

    这是他们的集合信号,谁先从家里出来,就先在路上等着。

    牛牛!他喊。

    没有应声。

    小胖!

    竹林子那边静悄悄的。

    咦!人呢?莫非真是鹧鸪鸟叫?忽然,从后面伸过来一双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谁?

    后面的人不作声,只是让他猜。

    牛牛!

    手松开了,牛牛跳到他面前,鼓圆两只眼睛道:我都等你好久了,怎么才来?

    我妈不让出来,我说有事才跑出来的。牛牛,你妈管你严吗?

    严啊。

    那你怎么出来的?

    我说上姑妈家。

    这时,小胖也从屋里跑过来了。

    小胖,家里人知道吗?小余开问他。

    不知道。

    没告诉你妈?

    没有。

    好,这是绝对秘密。绝对秘密懂吗?就是谁也不能告诉。听口令:集合!小余开俨然就像一位将军,挺神气地指挥着他的士兵。

    小胖和牛牛赶紧站成一排儿。

    工具都带了吗?他问。

    小胖和牛牛便都撩起衣襟,露出插在腰间的柴刀。这是他们昨天约定好了的,每人都得带上一把柴刀。

    出发!他一挥手。

    于是,他们三个便又上路了,就像三只高昂着脑壳的小公鸡。他们要进山里去,山里头有好多好多的树木,尤其是杉条儿又高又直,满山遍岭,多着哪!听大人们说过,做檩木椽子就要那号又长又直的杉条哩。他们要给李奶奶做屋,做栋又宽敞又漂亮的小屋。

    长竹篙,短竹篙,

    三兄弟,一样高……

    他们稚声稚气地唱。

    太阳在逐渐升高,金色的阳光照亮了山谷中开着黄荆条花和山鸟桕花。两只花尾巴喜鹊,飞上路旁一棵桐子树,在上面得意地抖动翅膀。几只灰脚鹭鹭,落在前面不远的田坎上,也排着队列,它们也有将军吗?也许,它们也有它们的绝对秘密

    啪!前面有人跌倒了。

    是李奶奶。她从小河里洗衣回来,桶子也掉到地上。

    小余开忙跑了过去:李奶奶,摔着哪里吗?

    牛牛忙去替她提起桶子。

    小胖也跑过去问:李奶奶,疼吗?

    不,不疼。李奶奶笑了笑,却又使劲揉眼睛。

    您哭了?小余开睁大了眼。

    没,没哭。李奶奶说着,叹了口气,挺费力地站了起来。

    咕咕咕,

    平地扮木牯,

    喊郎中,要检药,

    扮烂炉锅贴膏药……

    山坳那边有个伢伢唱。

    是哪个唱?你过来!小余开发火了,朝山坳那边喊。

    管得着吗?你过来!那伢伢也嚷。

    过来就过来,你可别跑。小余开蹬蹬蹬地奔过去,小胖和牛牛也跑了过去,原来是李奶奶的满孙米米和他哥强强一块放牛。

    你为什么要唱?小余开眼睛一鼓。

    我为什么不能唱?米米也鼓圆眼睛。

    你没有看见摔倒的是你家奶奶吗?

    不,不知道,米米慌了,有些口吃,远了,没,没看清。

    还说没看清哩,眼睛让狗子叨了。小胖耸耸小鼻子。

    小余开也哼了一声:什么娘生什么娃,一屋人尽会欺负老人。他说这话是有根据的。李奶奶老是受米米妈的气,米米爹也不吭声,他早就憋着一肚子气了。

    你们不能乱说!强强也加进来了,脸块胀得通红通红。

    实话!

    乱说!

    实话!

    强强十岁,比他们大,伸出手,便扭住小余开的胳膊。牛牛、小胖便用头去抵他,强强没站稳,被抵了个四脚仰天。

    米米忙去抓石块,嗡!地一声,一只黄蜂从草稞间飞起,米米赶紧放下石块跑。蜂子落到强强的头上,大概是螫疼了吧,强强哭着跳了起来,两手捂住脑壳跑。

    蜂子也追着他飞。

    嘎嘎嘎!小余开他们拍起巴掌笑。

    快,快帮我们赶蜂子!强强朝他们喊。

    你们还欺负人吗?小余开问。

    不。

    别学你妈妈的样,要待你家奶奶好。

    行。

    于是,小余开,小胖,牛牛,三个脱下衣便去赶蜂子。小胖一抡衣,扑着了,蜂子跌落到地上。

    强强忙扔过去一块石头,叭!砸着了黄蜂,连脑壳也砸烂了。

    你为什么要打死它?小余开又生气了。

    它是坏蛋,不该打吗?

    它是好人!

    坏蛋!

    好人!

    强强一跺脚,领着米米悻悻地走了。

    小余开勾下腰,从地上捧起那只死黄蜂:小胖,牛牛,它是只蜂大王,是为保护我们而死的。

    是的。小胖说。

    谁做坏事,它就惩罚谁,强强妈还比不上它哩。牛牛也说。

    我们来好好埋了它吧。小余开提议道。

    他们便在地上挖了一个小坑,把死蜂放了进去,盖上土。小余开还找来块小石头片做墓碑,他们三个朝着蜂大王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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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老鹧鸪妈妈就像李奶奶

    三个人又走在岩板路上。

    一条山溪在他们脚下跑着,撞击着水中的石块,不时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浪花。

    寨子变小了,看不见了,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天,湛蓝湛蓝的。白色的,像棉絮一样的云片儿飘过去,遮住了那小小的村寨。

    太阳光很刺人,汗从他们头上、脸上流了下来,又流进了颈脖里。

    歇会儿吧。小胖说,口里直喘粗气,像拉风箱。

    咕咕咕!豆豆听见肚子叫了,是该吃饭了,上哪里去吃呢?出来时谁也没有想着要吃饭。

    歇歇吧。小余开说,便坐下来,两只黑眼珠轱辘辘地转着,是想法子吗?

    这会要是有饭,我保准能吞下三大碗。牛牛想着吃饭了。

    这算多吗?今年元宵吃汤圆,我一下就吃了四十个。小胖说。

    四十个也没有三大碗。牛牛不服气。

    好怪,愈是这样说,怎么肚子里会愈是咕咕叫呢?

    小余开瞪了他俩一眼:别说了。嘴巴却蠕动着,好像咽下一碗米饭。

    于是,三人又都不吱声,各自在想着什么。

    太阳热烘烘地晒着。天空是那样高,那样蓝。

    山路在山谷里弯弯曲曲。

    近山墨绿墨绿的,长满了芭茅。听大人说,先前这里都是长满树的,各种各样的树都有,好密好盛,把太阳都遮住了,只因朱元璋与陈友谅打仗,怕陈友谅的人马藏在林子里,把树木全砍光了。后来,又打过几次仗,这里树木就再也没能长起来。要进山里面去,那里才有树林子。谁知道是真是假,谁也没见过,只听大人们都这么说。

    山后面还有一架大山,好高好高,白云彩下面有座好大好大的树林子。青山大叔就住在那里。青山大叔是位猎人,经常把捕猎的山禽野兽拿来村里换粮食,村里人与他都熟识。青山大叔还是小余开爹的朋友,因此,小余开认识他。青山大叔说过叫他去山那边作客哩,要领他去树林子里玩,树林子里有蘑菇,有山楂果,有长尾巴山鸡,有红嘴壳画眉鸟,还有麋鹿。那是一个神奇的世界。那座山望去不远,走起路来就远了。山路都是这样。

    只有那条山溪不累不饿,仍在脆铃叮咚般地唱歌。

    忽然,小余开两眼放亮:看,猴桃!

    真的,小胖、牛牛也都看到了,就在前面山坡上,有丛猕猴桃藤,上面结着好些猕猴桃果哩,黄黄的,像好些小灯笼,成串地挂在绿叶底下。

    摘猴桃去呀!三人欢叫着,跑上坡去,一会,各人衣口袋里都塞满了猕猴桃。

    忽地,离他们不远一片小树丛里,腾地飞起一只鹧鸪,好看极了,在蓝天上飞上飞下,啾啾地唱,就像叮咚的山溪水响。

    那里会有鹧鸪窝吗?还会有鹧鸪乌吗?

    牛牛悄悄地挪动着脚,走过去。他钻进小树丛里,他看见了,那里有一个窝,还听见有吱吱的叫声,那准是小鹧鸪乌在叫。他心口怦怦地跳着。出鬼,为什么要跳呢?他按了按胸口,轻手轻脚地绕到窝后面,两手往下一按,啊!两只小鹧鸪,毛茸茸,热烘烘的。他用双手捧着一边跑,一边喊着余开、小胖:快来呀,我抓着了鹧鸪,两只小鹧鸪哩!

    是吗!余开、小胖忙跑过去。

    两只小鹧鸪,张着金黄金黄的小嘴,在牛牛手里叫着,扑腾着。

    抱回去,用米饭喂它。小胖说。

    能喂活吗?牛牛问。

    能,强强家还喂了八哥哩。

    鹧鸪比八哥好看。小余开也心痒痒地说。

    这时,那只老鹧鸪又飞回来了,在他们头顶上大声地叫唤着,在树枝上跳了过来,又跳了过去。

    老鹧鸪妈妈在喊它们哩。小余开说。

    听大人说,鹧鸪妈妈丢失了小鹧鸪,要叫唤三天三夜,叫得嘴巴出血。小胖两眼直瞅着树上。

    牛牛,把它们放回去吧。小余开朝牛牛说。

    不。牛牛噘起嘴。

   你忘了?先生还讲了要尊敬老人哩。小余开眼睛瞪他。

    它是老人吗?

    老鹧鸪妈妈,在鹧鸪鸟里,就算是老人了。

    牛牛犹豫着。两只小鹧鸪,确实太好看、太有趣了。

    牛牛,李奶奶待我们好吗?小余开却这样问。

    好。

    老鹧鸪妈妈就像李奶奶。

    是吗?牛牛睁大了眼。

    李奶奶爱孩子,它也爱孩子呀!

    啾啾啾!老鹧鸪妈妈焦急地叫。

    牛牛不作声了,他想起李奶奶,每当她家的枣子熟了,她总要用篮子盛着,挨家挨户地送给小孩。

    小胖也想起来了。有次去她家偷摘枣子,不小心从树上跌了下来。李奶奶听见哭,赶过来,拉他进屋里去,替他缝好挂破的衣,还叫他以后别再爬树,要吃枣子就只管上她家来。走时,还抓给他一大把枣子。

    小余开也想起了李奶奶好多好多的事。他想起李奶奶给他用棕树叶子做成蚱蜢、蜻蜓玩。他还想起伏在李奶奶的膝上,听她教着自己唱歌:

    红棍子,开红花;

    姐妹子,对人家……

    奶奶,姐妹子不对人家不行吗?他睁起两眼问。

    不行,姐妹子要对到很远很远的人家去。

    不,不能让姐妹子走。

    李奶奶便咯咯地笑:傻娃,快长大吧。

    于是,小余开便好高兴,觉得自己一下真的长大了,便也跟着李奶奶唱:

    对得近,看着娘;

    对得远,远离乡……

    李奶奶唱着唱着就落泪了,他一惊,一揉眼睛,面前却不见了李奶奶。啾啾啾!是老鹧鸪妈妈叫得好伤心。

    要是惹李奶奶着急、生气,你会干吗?小余开问牛牛。

    牛牛什么也没有说,便又把小鹧鸪放回窝里去了。鹧鸪妈妈也地一下从他们头顶上飞开了,去同它的小鹧鸪亲热去了。

    他们又在坡上采了好些毛栗呀,野葡萄呀,还有什么根呀叶的。

    这是白糖汤圆。小余开指着猕猴桃说。

    这是油炸花生米。牛牛剥着毛栗。

    他们给每一样都取了一个名字。每一棵草,每一朵花,每一颗果实,都使他们又惶惑又兴奋。对他们来说,山里是一个新鲜而又丰富的世界。

    但是,汤圆并不好吃,还没到时候,离成熟期还早,吃一口,酸着哩。小余开皱皱眉,还是大口地咬。

    头顶上,软絮般的白云把天空擦抹得像一面蓝色的镜子。风絮絮地抚着面颊,像老奶奶那双温柔的手。

    黄荆条花和山鸟桕花发出淡淡的幽香,连草丛中都散发着令人陶醉的气息。

    那只老鹧鸪鸟在窝边不知咕咕地说些什么,大概是在安慰那受了惊吓的小鹧鸪吧。它可真是一位慈祥的老人。一会,它用嘴壳梳理一下羽毛,偏过头来朝着他们又叫唤起来。

    听,喊我们哩。小余开说。

    谁?牛牛问。

    鹧鸪妈妈。

    牛牛、小胖听了听。它真个在喊哩:谢谢了,娃———娃!

    李奶奶也是这样喊我们娃娃哩。不知怎的,小余开又想着李奶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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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他们居然跑去了山里面

    午后的太阳很晒人,像一团燃烧着的大火球,发出好炽热的光焰。每一块岩板都让太阳烤得烫脚。风不吹,鸟不叫,大概鸟和风都躲藏到哪处林子里去了。

    蓝天静静的。

    山野静静的。

    王余开忽然感到很窒闷,喘不过气来,头开始有一点点晕,肚子也开始隐隐发疼。他挺挺身子。将军是不怕疼的,他是未来的将军。

    奇怪!岩板路怎么会变得高低不平了呢?

    天和地怎么会旋转起来呢?肚子好疼。他不能走了。他蹲下身子来。

    余开,怎么了?牛牛、小胖问。

    肚子疼。

    牛牛和小胖互相望了一眼。怎么办呢?牛牛和小胖轱辘地转着眼睛想法子。

    路两旁的茅草,蒸腾出灼人的热气。山野像一只大蒸笼。三张小脸让太阳烤得黑红黑红。

    余开,把肚子捂紧。牛牛说。

    不行,好疼。他脸上滚着汗珠。

    余开,你使劲憋,憋出个响屁就好了。小胖说。

    我没……没一点儿劲……劲了……

    呜呜!牛牛急得往下掉银豆豆了。

    这时,从山里头走来一位大汉子,是猎户青山大叔,他是要出山去办什么事的。

    嗬,余开,你这是怎么了?他走过来,一眼认出小余开。

    余开肚子疼。牛牛忙告诉他说。

    是吗?青山大叔皱了一下眉头,赶忙背起余开去树荫底下。

    树荫下,山溪在叮叮咚咚地流。

    青山大叔扯了一片芭蕉叶,用芭蕉叶卷成一只小勺子,去溪里舀了一勺子水,然后,用手蘸着水在余开后颈窝上拍了拍,接着又用手在他后颈上扯了两下,立时,后颈上便现出两道紫红紫红的印儿。

    好点了吗?青山大叔问。

    好些儿了。

    青山大叔让他坐着,用芭蕉叶给他扇着风。

    山溪里,一串串像珍珠似的水泡,不停歇地从溪底石层里骨突突地升起。这泉泡映着幽蓝的天光和苍翠的树影山色。

    余开,你们怎么玩到山里来了?青山大叔责备他道。

    小胖说:我们要去……

    王余开鼓了他一眼。这是绝对秘密,讲好了,不能说的。余开说:青山叔,您答应过我们来山里作客的呀!

    嗬嗬嗬!青山大叔笑了,笑得肩膀一颠儿一颠儿的,欢迎哩,这就上我家里去。他说着,便背起余开。

    小余开是没有一丁点力气了,他伏在青山大叔的背上,一摇一晃。他忽然想睡了,而且真地睡了。

    啊啊!怎么又回到自己家里来了呢?他瞧见了爹、娘,还有奶奶。奶奶和李奶奶一样,慈眉慈目的,是好人,很是疼他哩。每当月亮天,奶奶就和他坐到葡萄架下,燃起一根长绳子,他把头靠在奶奶膝头上,听奶奶讲故事。奶奶肚子里的故事多哩,好像永远也讲不完似的。奶奶就给他讲哩,讲牛郎织女,讲天上的织女跑到地上来了。织女姑姑原来是住在月宫里,天上的彩霞都是她织的。月亮才铜盘大,怎么能住下织女姑姑呢?天好高好远吗?织女姑姑是怎么到地上来的呢?有味咧,奶奶说织女姑姑是等太阳落了山时,驾着红云彩偷偷飞到地上来的。奶奶一边讲,还用一只手轻轻地摩娑着他的头、他的脸、他的肩、酥酥的,痒痒的,好舒服哩。他又想睡了。想到睡,一忽儿他像躺在一只摇篮里,奶奶摇着他,李奶奶也摇着他,哼哼唧唧地唱着一支古老的歌。他都长这么大了,都八岁的人了,怎么还睡摇篮呢?他想起奶奶给他讲过的一个叫魔杖的故事,故事里说,那根魔杖一点,人就变成小人了。自己莫非让魔杖变成小人了吗?不,不能!他都八岁了。他用力蹬腿,用力喊叫,一睁眼,咦哟!哪来的摇篮呢?奶奶也不见了,李奶奶也不见了,面前竟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胖圆胖圆的脸,蓄一头浓密乌黑的短发;一对黑亮亮的眼睛,看人时一闪一闪的,像两颗黑得好看的山葡萄。他朝王余开说:余开,好了吗?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叫余开呢?小余开好奇地问。

    少年笑了,露出两颗白白的小虎牙:我叫石柱,背你来家里的是我爹哩。

    石柱哥!王余开也笑了,欢跃着跳下地来,瞧,我全好了。

    一点也不疼了吗?

    一点也不疼。石柱哥,怎么我刚才没有看见你呢?

    我上林子里去了。

    王余开挺羡慕。石柱哥才比他高出半个头,就会跟着爹去狩猎,就会做那么多事。

    石柱哥,他说,带我们去看树林子好吗?

    林子里有蛇。

    不怕。

    有老虎、山猪。

    不怕,不怕。

    石柱嘿儿嘿儿地乐:走吧,我进林子去给你抓几只雀子来。

    是小雀子吗?不要不要,雀子妈妈会牵挂的。

    我抓只老雀子。

    那小雀子呢?不是没有雀子妈妈了?

    石柱又噗哧噗哧笑:我抓的全是害鸟哩。

    害鸟?

    对啊!就好比我们人里头的坏人,不该抓吗?

    抓,全都要抓。小余开也来劲了,忽然发现牛牛、小胖没有在房里,便喊:牛牛,小胖!

    牛牛和小胖在外边院子里玩拳头、剪刀、布,听见喊声,一齐跑了进来:余开,你好了?

    好了哩,王余开说:走,我们跟石柱哥上林子里玩去。

    树林子是他们向往的世界,他们听大人说过关于林子里的好些神奇的故事。而且,他们还有一个挺重要的任务哩。

    他们朝树林子走去。林子离小屋不远,在屋门口就可看见那一片黑沃沃的树林子。

    林子里树真多,一枝枝,一排排,交错的枝梢,繁盛地伸展开来的好像颤动的叶子织成了碧绿碧绿的云。林子里很静,一点风吹过的声音也没有,偶然有松鼠把松苞儿咬落地上。天让树木挤得变窄小了,仰脸只能望见巴掌大的天。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斑斑驳驳地洒落下来,使神秘的山林变得更加神秘。一棵大松树,大概是周围那些松树的爷爷吧,好大好大,余开、牛牛、小胖要手拉手才能抱住它。缠皮桃啦、金雀花啦、葛藤啦、绿闪闪的藤蔓延上树干去,在上面又挂下来。忽然,一只小松鼠从枝梢上落下来,落到藤蔓上,藤蔓荡起来,就像小伢儿荡秋千。王余开他们全看迷了。

    什么地方传来野雀拍翅的响声,听得好清晰。石柱朝余开他们挥着手,叫他们伏下身子别动,可一回头,王余开他们三人却跑去一旁一人抡着一把柴刀拼命地砍树。大树他们砍不着,便砍那些矮小的小灌木。

    石柱吃了一惊,忙问:怎么,跑这里砍柴来了?

    不是砍柴,是砍树,做屋子的树。

    石柱忍不住笑喷了:你们那砍的能做屋子吗?做个鸟窝还差不多。

怎么,这不行吗?

    当然不行。做屋子的树要又大又直,一根树就你们三个人抬也抬不回去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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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8/28 13:16:48
老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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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寨里好些人都睡不着了

    太阳落下山去了,山谷里开始蒸腾出一股幽幽微微的暮雾和寨子里家家户户屋顶上飘起来的炊烟连成一块,变成一匹隐隐绰绰的蓝色大纱巾似的,裹着山峦、溪流、村寨。

    余开、小胖、牛牛还没有回,都一天了。寨子里,像闹翻了天。

    绵亘不绝的蓝郁的山体渐渐变得黑沉,天也渐渐转为深蓝。星星从太空深处钻出来了,孩子似地乱挤着,好奇地窥视着这小小的村寨。它们并不明白:寨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呢?

    还没见余开他们的人影儿。

    小余开妈、小胖妈、牛牛妈哭诉着,说伢子不听话,不知野到哪里去了。是迷了路?还是碰上野物了呢?好叫人心急哟!志成婶子,还有好些婶子、大娘,也来劝她们,眼里也止不住直往下掉玻璃豆豆了哩。

    李奶奶、余开奶奶、小胖奶奶、牛牛奶奶全站到寨口,焦急地朝寨子外面张望。

    唉呀,这些娃娃,怎么还不回呢?李奶奶不住叨念着,好像余开他们是她自己的小孙子一样。

    余开平常蛮听话哩。余开妈妈说。

    小胖也是。小胖奶奶说。

    牛牛也是。牛牛奶奶说。

    然后,几位老奶奶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月亮升起好高了。月光亮亮的,像一盆水银似的泼得到处都是。米米来喊李奶奶回去吃饭。村里的夜饭本来就吃得晏,今天,似乎家家都忘记按时做饭了。奇怪,偏偏谁也不觉着肚子饿。李奶奶压根儿就不想吃饭。

    奶奶不饿。李奶奶说。

    米米说:饭都端上了桌子,就等您哩。

    李奶奶叹口气说:你们先吃吧。说完,眼睛便又望着山路的远处,脸上写满了愁苦和焦虑。忽然,她翕动着嘴唇,轻轻地哼着一支歌:

    红棍子,开红花;

    姐妹子,对人家。

    对得近,近看娘,

    对得远,远离乡……

    她身子一摇一晃的,就像有余开伏在她的膝上,就像她用手在拍着小余开的肩膀唱。有两粒泪珠儿在眼眶里滚动,让月亮照着,闪着光亮儿。

    寨里男人们纷纷出动,四处寻找。

    余开———

    小胖———

    牛牛———

     人们在山路,在山墈,在茶树林里呼喊。

    余开———

    小胖———

    牛牛———

    人们用竹竿在水塘、溪沟里探着、搜寻。

    月光淡淡的,淡得像溪里的山泉。

    溪水淘气地翻动着波浪,从一块石头跃到另一块石头上,溅起无数银色的水珠。

    忽然,李奶奶颠儿颠儿地跑回家去,一会,拿来半边萝卜儿,插上三根香火,三炷青烟绕着她袅袅地升腾。她朝着月亮儿跪下来,双手合什,嘴里不住地念叨着:求求月亮仙姑保佑,余开他们娃儿千万别出事儿,千万千万让他们平平安安回来……

    倏忽,余开奶奶喊:瞧,回了,都回来了!

    啊啊,回了,回了,都回来了!李奶奶扬起巴掌抹眼泪儿。

    果真,山路上出现了三只小脑壳,是余开、小胖、牛牛哩。还有一位中年汉子,高高大大,跟在他们后面,两个大肩膀一摇一晃。这不是山里的猎户青山大叔吗?他怎么会同几个毛孩子一块来呢?莫非他们是玩到山里面树林子里去啦?

    冤孽!死哪里去了?董奇谱哭着跑来,扬起巴掌要去打余开。

    鬼崽子,也不怕把大人急死哩!小胖妈和牛牛妈也哭喊着跑过来。

    青山大叔挡住她们,很响地打着哈哈:别骂,也别打他们。孩子们乱跑,是不对,你们可知道他们心里怎样想的吗?

    怎样想,一个细伢伢,还不是玩野了心!

    董奇谱又要来打余开。

    余开,你给大家说了吧。青山大叔朝王余开说。

    于是,王余开便说了。

    大人们都乐了,嗬嗬地笑起来:小鬼崽崽也不想想,砍下树来怎么扛呀?就凭你们几只细蚱蜢虫能扛动树吗?

    没,没想过,小余开说,我们只是想,有了树,就能盖房子。

    盖房子?小毛毛虫就想着盖新房讨婆娘了呀!大人们笑得更欢。

    几位老奶奶也笑喷了。

    不,不是,牛牛也急红了脸蛋,余开说的,是给李奶奶盖房子。志成叔和志成婶待她不好,常气她,我们要叫她分开住哩,不说了,这是绝对秘密。

    王余开使劲瞪他。还秘密哩,这不全说了。

    大人们都愣了,怔了,脸上变得蛮严肃。

    董奇谱忽地笑了,捧着小余开的脸颊很响地了一下。

    小胖和牛牛脸蛋上也浸着他们妈妈的眼泪水儿。

    志成叔和志成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红,红一块,白一块,像唱戏的花脸画了油彩儿。幸亏人们都只顾围住小余开他们,没人看见。志成婶背过脸去,勾下脑壳,埋在手掌心里,好久好久不敢抬眼看人。

    人们把余开、牛牛、小胖抱起来往天上抛。

    夜风清清的。月亮儿挂在摇曳的竹梢上。人们一个一个都回屋里去了,只听见关门上闩的响声。窗棂格格内的灯光眨了眨眼睛,熄了。还有一两处亮着,接着也熄掉了。斑鸠不时叫几声,像在远处。

    寨子里又静了下来。谁家的狗叫了一两声,也不出声响了。

    砍伐队的余开、小胖、牛牛也早已睡下。跑了一天,能不累吗?也许,他们各自在做着甜甜的美丽的梦。董奇谱睡不着,志成婶睡不着,寨里还有好些人也睡不着,也许他们在想:这些娃娃好可爱哩,心里美得可爱哩。也许还在想:看着娃娃就看到希望哩。也许,他们什么也没有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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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8/28 13:1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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