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三年级,我的班主任是J老师,她是身材高挑,五官端正,满脸皱纹,还抽烟。听同学说,她是(伪)军官太太(不知为什么,从小起几乎所有的事情,我都是听说的。在获得人际信息方面,我好像有点天生弱智)。好在那时我也没有什么阶级斗争观念,也就不会有什么深仇大恨了。
她家只有她和女儿两个人,她女儿比我们大好几岁,也高挑,白里透红,漂亮极了。她总是来去匆匆,风一样从我们身边飞过。对我们这一大帮崇拜她的小男生,她的目光从来没有停留过。
她母亲——我的班主任J老师,骂起人来特凶,同学们都怕极了她。但J老师却对我好得我都有点受不了啦。
从语文课学习造句开始,J老师就强迫我写日记,格外发给我一个练习本,每天必写,必交。每一篇她都仔仔细细地批改,苦口婆心地给我讲解。一讲就是二十分钟、半个钟头,弄得全办公室的老师都望着她,和我。
我最怕就是哪一天无事可记,搜肠刮肚挤出来的几句话,自然瞒不过J老师,那天我等着挨训就是了。
话说回来,更多的时候,J老师还是高高兴兴地夸奖我。同学们大约不无忌妒,总是对我说:“你的J老师”如何如何。这种特殊待遇也使我有了一种淡淡的优越感。不过我终归是个比较本分的人,也不怎么会骄傲,当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了。
有一次放学后,我们几个同学在教室里玩,弄得响声很大,惊动了办公室里的J老师,她过来训斥我们,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跌倒。J老师更生气了,骂得也更凶。
骂够了,她走出教室。几个同学偷偷地笑了,我也跟着笑了一下。
谁知J老师竟然听见了我们的笑声,旋即折回,这回她差不多是暴跳如雷。过后,却只单单把我一个人拉到办公室,声泪俱下的斥责我,说我明明看到她要摔跤,却“笑到骨头里去了”。
我感到很委屈,我从没想到要嘲笑J老师,也不敢。她绊的那下,我也吓了一跳。同学们偷偷笑时,我还没从挨骂状态中回过神来,跟着笑,可能只是一种不由自主的随大流。我还觉得,同学们的笑,也不是(不敢)针对班主任,多半是对自己一不小心就犯了错误的自嘲自解。
我不肯认错,J老师不依不饶,我天天都要被叫到到办公室去,每次J老师都声泪俱下,其他的老师们也在一旁窃窃私语。
我知道,我已经成了一个忘恩负义的坏孩子。但我就是说不出“我错了”。
这以后,J老师和我的关系自然冷了下来。
好长时间,我心里一直堵得慌。
本来就不大笑的J老师也笑得更少了。
后来,到四年级,换了班主任W老师。她也对我好得不得了。
但再也不是那种让一个小男孩有点手足无措、浓得化不开的爱了。
再后来,暑假中返校的那天,我恰好感冒了,发高烧,就没去学校。中午时分,一个外班的同学告诉我:“你的J老师死了。病死的。”
我猛地惊呆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同学走后,我想哭,却哭不出声,只是眼泪不停地流……
最爱学生的背叛、彻底的失望,长期郁积在心,怎能不病、或加重她的病呢?
我现在也不知道,J老师是不是原谅了我。
我今天能写下这些文字,不正是她的心血、她的希望所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