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儿和黑牯牛
下乡不久的一天，独自爬到屋后山顶上吹笛子。
站在高处，凝望远处重叠的山峦，阡陌纵横，炊烟袅袅，心境陡然开阔起来，欢快地吹响了竹笛。一口气吹了简广易的《牧民新歌》，魏显忠的《扬鞭催马运粮忙》，赵松庭的《早晨》等拿手曲子。
今天吹笛子的感受真好，在这静谧的山顶，笛音显得特别的清脆悦耳，连远处山壁回音也美妙极了。我忘情地吹着一支支熟悉的曲调，独自陶醉在竹笛艺术之中。
吹累了，停下来眺望远方，那是故乡长沙的方向，此时往事不由浮上心头。
我九岁开始学吹笛。那是一次放学时，突然听到附近有笛声，我循声寻去，只见一女中学生站在家门口在吹，很好听，欣赏良久，被那优美的笛音深深打动了。
第二天，我悄悄跑到黄兴路文体用品商店，看到最便宜的笛子标价两毛钱一支，而此时我身上却一文不名。
终于有一天，我兴冲冲拿着一把一分、两分的硬币来买笛子。柜台的营业员阿姨随意问：“这钱是爸爸给的还是妈妈给的？”
“是我自己抻板车挣的。”
“你抻了几趟？”
“天心阁的上岭推了十趟。”
营业员阿姨露出惊讶的神色。
我在柜台边高兴地拿起笛子就吹，却吹不叫，营业员阿姨要我别急，拿回家慢慢练。
在家足足练了将近一个月，总算把这支笛子吹响了。这以后常常上女中学生家讨教，方得以入门，后来学校搞节目还少不了我这支笛子呢。
往事如电影般从脑海中一幕幕闪过，突然有人在喊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放牛娃强儿。
强儿欣喜地说：“你吹的笛子好好听哦！”
“你喜欢听？”
“我站在山下听了好久。”
“你愿意学吗？”
“我没笛子怎么学啊？”
此时想起自己小时候想学笛而无笛子可学的心情：“只要你愿意学，我送你一支笛子，还负责教你。”
“真的，那太好了！我会好好跟你学的。”
两人下得山来，我从屋内箱子拿出一支笛子给强儿，先教他如何将笛子吹响。估计强儿也会像自己儿时一样，光学会吹响都少不了一个月。谁知强儿拿起笛子一吹就叫。我不由大吃一惊：此童可教也。
看着强儿虽一身褴褛，但明亮的眸子中却透出几丝灵气。我喜欢上了这位刚满10岁的农家孩子。
强儿学笛很勤奋，或坐牛背，或站山岗，笛不离手，曲不离口，进步神速。
强儿是个勤快伢子，一个人负责放两条牛。他总要寻找一些青草茂盛的地方放牧，即使远也无妨，只要牛能吃饱吃好。天气热，他将牛带到水塘洗澡，帮牛擦洗身子，驱赶牛蚊。
由于精心照料，他放的两条牛比生产队其它几条牛都长得壮实，其中一条黑牯牛更是生产队的头号种子选手，干起活来十分卖力，用牛的人都喜欢这条牛，时常争抢着使它。
一天，天还没大亮，强儿就去牛栏牵牛，准备到远处放牧，好让它们吃个饱。
走进牛栏，一看傻了，黑牯牛不见了。他赶去队长家报告。队长一听急了，连忙到外面吆喝：“队上男劳力赶快集合找牛，黑牯牛不见了！”
大家一边找，一边谈论昨天黑牯牛和邻队一条大牯牛干架的事。
昨下午，强儿将黑牯牛放到山坡吃草，附近不远处还有强崽放的另一条母牛。这头母牛已跟着黑牯牛生了三只牛犊。两条牛此时正分开在两处低头啃着嫩草，显出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殊不知，一场牛之间的风暴即将来临。
此时邻村有一娃儿也将一条大牯牛牵到附近吃草，那条大牯牛见了那母牛后，直往母牛旁边靠。黑牯牛见状，即刻停止吃草，两只牛眼睁得滚圆，似乎在警告着大牯牛：赶快给我滚开。大牯牛熟视无睹。此时只见黑牯牛暴怒，扬蹄向大牯牛冲去。大牯牛顿时也露出了一副凶相，鼻子里发出“嗤嗤”声，将两只坚硬的牛角迎向奔来的黑牯牛。
四只牛角搅和在一起，双方用力冲顶，不时发出“哒哒”的碰撞声。两个放牛的小孩见状急得哇哇叫：“快来人啊！牛打架啦！”
大人们闻讯后纷纷赶来，有的拿着扁担，有的敲着铜锣，用来驱散两条发疯的公牛，但无济于事。两条牛避开人群，急速转移战场，又死死顶在了一起。它们身上的肌肉绷得铁紧，两眼血红，喷射出愤怒的光芒。打斗的地面泥土，被八只牛蹄蹂躏得稀烂。在斗红了眼的两条疯牛面前，人们一时显得无能为力。
此时，队上的黄大伯急中生智，点燃一个火把，在两条牛的面前使劲晃动，终将其分开。各自的看牛娃赶忙将牛鼻拴套住牵开，总算平息了这场鏖战。
找牛的人正在议论纷纷时，传来了令人伤心的消息：黑牯牛找到了，但死了，死在了一丘稻田里。
我心里一沉，跟着众人跑去看，一丘稻田里，黑牯牛四脚朝天仰倒在一丘田边，两只牛眼尚睁得滚圆，只是气息全无。
这丘田的上方是一座高土坎，土坎上大片草木一遍狼藉，许是两条牛在此发生过激烈的拼斗。
我猜测，可能昨天黑牯牛和那大牯牛盛怒之下胜负未分，被人驱散后，双方均不甘心，于是等到夜晚，两条牛鬼使神差地冲开牛栏，在寂静的黑夜展开了一场无人知晓的恶斗。
有人分析：“也许黑牯牛最终打不过那条大牯牛，被大牯牛顶到了土坎下，以至四脚朝天翻不了身而死去。”但也有人反驳：“大牯牛决不是黑牯牛的对手，是天黑，黑牯牛失足掉下土坎而死。”
我看到黑牯牛圆睁双眼仰望天空，似乎在祈求蓝天作证：是我打赢了！
大家边议论边到邻队去看那条大牯牛，那牛躺在牛栏里奄奄一息，身上伤痕累累，一只角已缺损大半。
全队的人都在为黑牯牛的死而伤心。强儿更是伤心得“呜呜”直哭：“都是我没弄好，哪么没想到晚上把牛栏栓紧？”
“强儿，莫哭了，这不能怪你，这样的事七八十岁的老人都没见过。”黄大伯安慰着他。
黑牯牛是全队七、八条牛中最强壮的，干起活来从不偷懒，尤其在双抢期间，有的牛怕热，出工不出力，使牛的人急得鞭子直甩。而黑牯牛却一个顶俩，总是默默地在田里拉着犁，赶牛的人也绝少用得上鞭子。我曾想：
黑牯牛死后，有关它生前的一些故事也在人们口中谈论。
两年前的一天，周家的男人在田里忙乎，其媳妇在家带着一个一岁多的小孩。谁知媳妇突然有点急事要外出，于是将小孩抱到田埂边上坐着，嘱托在田里的丈夫照看一下。
突然，在傍边休息吃草的黑牯牛向这小孩坐处跑来，从黑牯牛奔跑的速度看，显然没发现坐在田埂上的小孩，危险在瞬间逼近小孩，周家男人吓得一脸煞白，此时要冲上去喝住它是来不及了。黑牯牛即刻奔来，方突然发现田埂上的小孩。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黑牯牛猛一侧身，“扑通”一声冲进水田。牛头几乎埋进了泥里，好久才挣扎着爬上岸。
有惊无险，田埂上的小孩毫发未损！周家男人激动得跪在黑牯牛面前磕了两个响头。
黑牯牛死了，队上请屠夫解剖，将牛肉分发到每户人家。分牛肉时，大家怀着复杂心情：想起今年过年有熏牛肉吃时，心中不免泛起一丝快意，但一想到黑牯牛的不幸，心中又要难过好一阵。
最难过的要数强儿，因黑牯牛死后，好长时间没听到他吹笛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