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路漫漫--小说
一、招工
关山脚下有一个小村庄,村民的房屋散散落落地建在离河流不远的川道中,颗颗大树依偎在村庄的周围,远远看去好像是一把绿色的雨伞依山傍水而置。很久以前这个村庄就叫做“伞村”了,村名想必和村庄的地形风貌有关吧。
这里地处塞外边关,古代历来是将军们策马征战的地方,唐代诗人王翰的那首凉州曲:“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
世代沧桑,关山里仍然是峰岭叠叠、河水潺潺、大树参天、小路弯弯。山脚下的村庄里一座座的茅草屋高矮不齐、炊烟缭绕、犬声吠鸣。一切都保留了最原始的状态。
1968年的冬天,这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情,打破了山村往日的宁静。那天,北风呼啸,初冬的天气已经有零下十几度了。一大早就听队长狗獾大声嚷嚷着:“宝财,赶快套车,去县里接省城来的学生”。狗獾是这个村的生产队长,三十岁左右的年龄,中等个头,红里透白的脸庞,瘦瘦的身板,略显文采的小眼睛,一看就知道是村里难得的秀才。狗獾上过初中,这在村里可是最高学历的人了。
当天晚上,小小的山村迎来了十几个从省城来插队落户的学生。
……,三年的岁月转眼间就要过去了。
这天,知青小屋里油灯闪亮,透过薄薄的窗户纸可以看见人影晃动。知青小屋是今年春天才盖起来的,省城来的学生一直在大队饲养室打地铺住着,县政府根据中央的政策要求各公社(相当于现今的乡镇)给学生们盖住房,并按人头拨下来一笔款项,于是学生们就有了自己的茅草屋。大雨和丰年就是从省城来插队的男生,大雨是初中,丰年是高中,他们被安排在一间房屋里居住,用当地老乡的话说就是在一个锅中搅马勺。
丰年是这个村里学生们的老大哥,中等身材,国字脸,浓眉大眼,操一口纯正的开封口音,说起话来铿锵有力,为人热情大方,处事井井有条,能够为朋友两肋插刀,所以大家伙都亲切地称他为大哥。这时他靠在屋里的灶台边,两道剑眉紧紧地锁在眉心,一只手撑在灶台上,另一只手上下晃动着,心情有些激动地说:“有门路的同学下乡只有一年多点就招工回城了,我们已经待了快三年了,出身好的同学这次招工大都被预选上了,只剩下我们几个黑五类的狗崽子(那个疯狂的年代按成分把人分成三六九等,文革中把地、富、反、坏、右称黑五类,其子女称为狗崽子)都在预选中被淘汰了,大家说说我们该怎么办”?大雨是同学们公认的文人,那时所谓的文人只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充其量也就是能写几首三脚毛的诗。大雨从土炕上站了起来,瘦长文静的身躯微微地颤抖,讪讪地说道:“谁让我们家庭出身不好呢,我们表现的也不错啊,为什么党的重在表现的政策这个时候就失效了呢”?屋里依窗靠门而立的还有“遇水”、“居康”、“长安”、“秀秀”等同学,大都是家庭出身不怎么好,遇到招工这等决定命运的大事情,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大雨心中酸苦,一肚子的话不敢说出来,大雨的父亲是个爱国的知识分子,解放前就配合共产党的地下组织工作,解放后任西部某大区最高法院的法官兼政法大学的副教授,是个经纶满腹才高八斗的学者。在大鸣大放运动中遭人陷害,打成了极右分子而流放他乡。大雨从小学起就被当作了可以改造的子女,一直夹着尾巴做人,从不想去得到别人拥有的东西,这次大招工开始后,尽管也非常想能够被招工返城,但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所以发言时激动的身躯在微微颤抖。
三年前,同学们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全国三千万学生浩浩荡荡地开往广阔天地(毛主席的最高指示把农村称为广阔天地)而去,从此就有了一个特殊的名称:知识青年。随着三线(当年的国防工业)建设的需要,1969年就有了第一次招工,那次被招走的同学基本都是高干子弟和家庭有背景关系的,像丰年、大雨他们这些“狗崽子”是不在考虑范围内的。今年,大规模的招工又开始了,而且来招工的单位多数不再是国防工业,知青们感到了很大的欣慰,终于有机会可以返城了。
没有想到的是丰年、大雨还有许多同学在初选中仍然被淘汰了,这就意味着他们还得继续留在边远的山村。
一天的早晨,天刚刚放亮,村外的山路上气喘吁吁地走过来一队人,有男有女,每人肩上都横着一付扁担,扁担下面用铁钩挂着两只柳条筐,筐里高高地装满了土肥(人畜大便和细土搅拌发酵),看来好像有些分量。大雨用手握着扁担,整个身体随着步伐的深浅起伏,显得熟练而吃力。在他旁边的是年轻的农民秋生,秋生是村里的新生代,自打学生下乡插队来到村里后,就愿意和知识青年们在一起玩耍,倾听城里的新鲜事物,模仿知青的生活习惯,常常用迷茫又羡慕的眼神向往着那从未去过的世界里,是丰年、大雨他们要好的农村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