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牛的好日子没过上多久,一天我们队上来了一群铁路测量队.要修铁路了,而且还从本队门前过,村里的农民都很兴奋.包括我们知青在内的很多人都在围着那几个测量队的人问这问那.其中有个技术员说话有点像四川口音,我就随便问了一句.你是四川人吗? 那人回到:我是湖北人,你听错了. 我说:"那湖北人可是很凶的啊!" 不是所有的湖北人都凶,你看我就不凶.他解释到.从那以后这个湖北佬就经常来我们知青点玩,因为我养父母是在锦州铁路局工作我也是在那里长大的,所以我们之间的话题要多些,慢慢地他就只找我一个人了. 听我们队里的男同学告诉我,那个湖北佬说我很像他分手的女朋友,我的麻烦也就从那时开始了.
那年八月二十一是我满十七岁生日,我决定给自己送个生日礼物--去县城照相馆照个像.一大早起来我就一个人往县城赶路了,就在我走了一半路程时,后面来了一辆铁四局的敞蓬大卡车. 只听见有人在卡车上朝我大喊,我估计可能是那个湖北佬.就故意把头上的斗笠压得很低,因为我不喜欢像谁的女朋友. 他还是叫住了司机从卡车上跳了下来,陪我一起走到县城.等我照好像又一起陪我走回知青点上. 在路上他告诉我,他们铁四局的总部设在芦洋公社.我知道从芦洋公社到我们队上,来回有五十里地,就跟他说:你没有必要老往我们队上跑,来回一趟几十里地还不说,起马要折腾一天的工夫,何苦来的呢" 他笑了笑说:"就是想看看你,跟你说说话." 有什么好看的,我没好气地回他的话.要看你看我们知青点的另外一个女生啊! 她可是这里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儿呀! 他说:"我喜欢你活泼,开朗的性格." 唉呀乖乖, 真是要感谢上帝了! 他在造人时,还不忘记给我这样的丑女人留条活路.我心里是这么想,嘴上并没说.因为有两人边走边说,八九里地不知不觉的一下就到了.
从那天起我们那宁静的小山村就像开了锅,不管是出工也好,还是茶余饭后,所有的话题就是我跟那个湖北老.一天全队的人在茶山上摘茶子,我在一棵茶树后清楚地听见所有的人都在议论我.这个说:唉呀!我看那个铁路局人经常来这里,一定是我们的知青花了人家的钱,或是收了对方的礼物.那个说:很可能人家还买了手表送过来了呢.还有人说:这下嫁到铁路上,那可是要吃国家粮了.人们在七嘴八舌地议论,在猜想.用现在的话来说,是整个的一个联想集团.我在这边听了又气又恨.唉呀呀!快来看那,只听见一个半大小子在那边叫起来.我一听就知道不好了,定是那联想集团又升级了.果然不出我所料,只听那个小子说:快看这里的大"躺拨"(躺拨是怀化土话,意思就是一片草地被压平了.也可以作小浅坑讲).队上的小媳妇,老太太们都放下手里的活,围在那边看"躺拨"去了.只听那边有人说,这个"躺拨"这么大一定是两个人睡过的. 接着就是一阵哄堂大笑.我再也忍不住了,坐在地上抹起眼泪来.我这时才知道了什么叫作混身有嘴说不清.这可都是哪和哪的事儿呀!我不但没花过那湖北老的一分钱,甚至不曾牵过一个手指头的手呀! 我越哭越伤心,我的放牛朋友仔娃过来劝我. 他说:"我知道那些人说的,没有一句是真的.可是你现在跟谁解释也没用".是啊!我凭什么要解释呢?
我跟本没有做错任何事啊!但是这样下去还让不让我活了.(后来我曾仔细观察过那种叫做"躺拨"的小坑,其实牛有时累了也会在树荫底下打个滚.你想那一千多斤重的牛,一躺下去怎么不会压倒一片草地呢? 可是那时全队的人都走火入魔,而且想入非非了.把那一竿子打不着的事全栽到我头上了.)最后我和仔娃商量了一个对策,那就是从此不再见那湖北佬.我不和那人见面了,看你们这些人还怎么编故事.我跟仔娃说好,如果是我先看见那湖北佬来了,我就往大山里跑,找个地方躲起来由他代我看管我放的那头牛.如仔娃和另外两个放牛娃先看见湖北老,他们就用怀化的话土话喊一声"狼来了"!这样我就放下手里的活,赶快跑开.从此我们那偏僻的山村里顿时多了一道西洋镜,一个穿着裙子在前头舍命的跑,一个統着一双铁路上特有的翻毛皮靴,在后面追得直喘气. 别看他是个大男人,可他从来就没追上过我.因为我是地头蛇,我每天都要在那几个山头放牛.我知道哪里有密集的灌木林,哪里有羊肠小道.通常我会躲在灌木林中,一直等仔娃发出解除警报后我才会出来. 在那段时间里我的神经高度紧张,有时吃着饭,听见一声喊扔下饭碗就往大山里钻.慢慢的这个"狼来了," 变成了儿时故事里的"狼来了."因为队上的社员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后,他们也会有事没事地冲着我喊.害得我冤枉跑了好多趟.(难怪我后来到城里工作时,在一次全厂工人环厂赛跑比赛时,我还得了女子组前几名.我想一定是当年无意中练出来的.)
一天又听见山脚下有人喊:狼来了!我正在犹豫这回是不是真的狼来了,不好;一抬眼,那个湖北佬已站到了我面前.只见他一脸严肃地问我:"你这个人是怎么了?为什么一见我来你就跑呢?" 你还问我? 就因为我像你过去的女朋友,就因为你想找人说话.你知道你把我害得好惨吗?我都快被全队人的口水淹死了.你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我也不想见你了.我一口气劈里啪啦地把他数落了一顿,然后扭头就跑.这次他没追,只是傻傻地站在原地没缓过劲来.我找到了没人之处,放声地哭了出来.当我把一直压在心里已久的委屈都倒出来后,一下子感觉轻松了很多. 心想今天让他堵住了也好,该说的都告诉他了,他也应该不会再来了.不然的话总是这样跑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从此也就一了百了.谁知从那天后那个湖北佬还是照旧地跑来,只是没以前那么勤了.但我会每星期收到他的来信,记得他在每封信里都会写上几句诗.因我一直没往心里去,每次略看一下就扔到灶炉里烧了.就在这个时侯我招工回城了,临走时我特别嘱咐我的朋友仔娃及队上所有的人,千万不要把我的去向告诉湖北佬.我不想把麻烦再带到新单位.但是不知是那湖北佬去的太多,把社员们惹烦了.还是有人动了恻隐之心,反正有人把我的地址告诉那湖北佬了.结果他又找到了我的工作单位,好在我们是劳改工厂,外人不能进.他只能在厂外给我打电话,但我始终没再见他.
现在想起来,如果当年我有一点点喜欢他,或是没有农民兄弟们的搀和,那也许就是我的初恋了.这个湖北人叫朱銘立是铁四局测量二队的.现在算起来他也应是六十一,二岁的人了,该是到了退休的年纪,也许儿孙满堂了.有机会能见到他,定要请他喝个早茶.不为什么,只为他当年的执着.我还会告诉他,应该为当时的结局而感到庆幸,因为我跟本就不是个好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