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迷路
春荒的早春三月,许多社员都用掺点碎米的糠菜粑粑填肚子,没有家的插队知青更面临断炊的困境。钟玖赶回H市父母家弄点家人省下的粮票和零钱,好在乡下度过这青黄不接的日子。
为了节省路费,钟玖与一块插队的知青都是扒乘货运列车往返。有时守车上的车长同情下放知青就让他们坐守车,车长不好说话或来不及赶到数百米长的车尾,就找个货车厢爬上去。那条H市通往广西的铁路至今还是单线,如果在离生产队10里地的大村甸不会车列车就不停,只有在前方站黄阳司长大坡道列车减速至40公里左右跳车了。从黄阳司小路回生产队要多走5里山路。钟玖是铁路子弟,他读书放假时常去邻居家比他大3岁当车站调车员的侉子那玩,知道如何顺行进方向跳车,下放2年爬货车更练就飞车本领。
钟玖与在一个大队插队的同学王法强走近车站编组场那趟即将西行的货运列车,爬上唯一装了半车铁线能蹲下人的高边车,巳有2个年龄比他们大的20多岁男子捷足先登。那2个贼眉鼠眼的家伙蹲在车厢一头抽烟,露出腰间硬梆梆别著的刀棒家伙。初生牛犊不怕虎,身材比那2人魁梧的钟玖与王法强也不怯火,一人捡了块装车时留下的板砖兼做“武器”和板凳坐在另一头。
铁路线上除了搭“偷车”的流浪汉,更有许多靠偷窃货物为生的“铁道游击队”。当时常有女知青爬货车吃了亏,甚至被剥光抛在铁路下遇害的传闻。单个爬车的男知青也有被抢劫的。钟玖故意若无其事地把在家里“摸”父亲的2包火炬牌烟抽出1包,与王法强一人一根吸起来,装得更象行走江湖的浪子。其实钟玖插队后才跟社员学着抽“喇叭筒”,烟龄不过年把。
大家心怀鬼胎,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理睬在车厢对峙中熬到天黑到大村甸。谁知大村甸是通过信号,只有在黄阳司跳车了。爬到黄阳司长大坡道,蒸汽机车喘着粗气时速不超过40公里,钟玖与王法强溜下车帮扶手,那两人目瞪口呆看他们飞身下了火车。大概惊讶遇到了比他们神通更广大的“铁道游击队”,也许是“江洋大盗”……
囫轮中学原本12个同学到石山大队插队,2年后招的招工,推荐工农兵大学生的上了学,就剩了钟玖、王法强2个男生,还有女生尹湘共3个“黑五类狗崽子”没返城了。去年底大队书记“牛脑壳”几次晚上找尹湘“谈心”,大概她不求上进,“牛脑壳”放言尹湘这种思想落后反动家庭出身的人即使再招工也没她份,要留在农村继续改造。尹湘一气之下连户口都没要去了姑父当领导的海南某军垦农场(“牛脑壳”后来夜晚拨开另一学校插队女知青石某土屋木闩闯到床上要“谈心”,石某大喊救命引来社员,“牛脑壳”被查处巳是后话)。
钟玖与王法强也不是不卖“牛脑壳”的账。他陪老婆去H市看病,“家访”去钟玖与王法强家吃喝了几天,还分别打了不菲的红包给他8岁的公子,也就是想他在招工、上学时网开一面。哪知道这位在大会上作报告“我们要把毛泽东思想红旗插遍全球,那时候毛主席就当‘球长’”的30多岁复员军人,就象旧社会绑票的奸人拿了钱撕票一样,把去年最后2个农机厂原本招知青名额给了侄儿和老婆外甥这2个“小学本科毕业”的农村青年,还推说钟王不合招工条件再等机会。弄得钟王2人象孤儿一样继续“扎根”在石山大队。
钟玖象他“树叶掉下都怕砸脑壳”反动技术权威父亲,“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在农村度日维艰却不干“偷鸡摸狗”的事。王法强父亲是抗战时在中国远征军给团长开车封了“少尉司机”的“反动军官”,他在前途无望时就不那么循规蹈矩了。他想吃鸡时在屋门内外撒点谷,队里的鸡进了他屋准有去无回——刀都不用,鸡脖一拧就弄死了,然后偷偷拿到钟玖和别的知青处聚餐。队里人有时怀疑他“偷鸡”,又从未听过鸡叫,在他那鸡毛都找不到一根,也无可奈何!冬天不知他在哪弄来一种山里猎人炸野物的“炸炮”,裹在肉饼里投给村边野狗吃,狗一咬就把头炸开了;还把肉挂在连着绳套的橡皮圈内,狗一咬肉就被套住脖子倒吊树上而亡,然后摸黑扛到别的知青点“打平伙”。他公然说,队里谁跟他过不去,他就烧谁的屋,村里人都怕这“无根藤”,连“牛脑壳”都惧他三分。
多年后,钟玖回想起来自己是否有点“君子远庖厨”的虚伪?王法强背了“偷鸡摸狗”的恶名,自己却乐得吃肉?如果没有家里的一点援助,走投无路时他与王法强会不会去干“铁道游击队”?
随生产队的人到黄阳司小煤窑挑煤不下10次,从铁路边进入一个山坳走上1里山路就进入通石山村的石板路。钟玖与王法强一边笑谈与2个“铁道游击队”对峙的事,一边走进夜色中的山坳。抽了5根火炬烟,还没走出伸手不见五指的山坳,钟王二人有些急了。平常不到10分钟就可走出不到1里长的山坳,怎么转了近1小时没走出去?在头上一颗星星也没有的漆黑山里又转了4、5圈,仍然转回了山侧坟包,他们真的迷路了。
4里外才有村庄的山坳中,阴森森的枞树林在早春夜风中发出怪啸。更可怕的是山侧坟包处发出“呜鸣呜……”似厉鬼的哭声,渐行渐远,好象还有绿色的亮点在移动。悬着心神经绷得正紧,又从近处树上传出“哈哈哈……”狂笑声,惊得钟玖与王法强直冒冷汗!狂笑声象长了翅膀,一会飘到山外,一会又飘了回来……
本来在山里迷了路就慌神,鬼怪般哭笑声更令人毛骨悚然。莫非碰到了村里人说的“迷路鬼”?钟玖想起在什么杂志上看过,鸱鹗夜间活动时会发出哈哈哈的怪笑声,有些野兽如豺狗和狐晚上叫得跟人哭似的,是否遇到了这些家伙?从小被灌输唯物论的他对同样吓得蜷缩在地上休息的王法强说,不怕有鬼就怕遇到豺狗等野兽,我们还是扯2棵树作自卫武器吧!他们一人拔了棵小树掰成木棒,胆子又壮了许多。
钟玖又想到老家邻居,铁道兵转业的右派工程师“成大炮”说过,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间可凭山石上长青苔一面和树冠较少一面是北辨方向,在仅剩的几根火炬烟微光中朝着估摸通生产队石板路北向摸行。火炬烟还真成了他们黑夜里的“火炬”,点完最后一根火炬烟他们巳经摸到了山口的石板路上。
走在出山的石板路上,漆黑的夜空出现了几抹晨曦。一位天没亮就出来拾狗粪的老汉问,晚上一直听到山里鬼打架的声音,你们夜晚从那过来没被鬼吃掉?王法强说:“遇到了‘迷路鬼’,”然后扔下发呆的老汉往前走。也许乡下老汉以为清早碰见2个“活鬼”?
他们走过“牛脑壳”家所在生产队,再走过水渠上小石板桥就到自己生产队了。王法强见“牛脑壳”屋后自留地许多露出半截土的大槟榔芋,上去就拔了2个斤把重的芋头,“他吃我们,我们吃谁?”
天巳经快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