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忘的记忆:农场岁月
风雪回家路
一
我们来到洞庭湖的国营钱粮湖农场接受再教育,分到所在的生产队是与华容县插旗公社交界,这里远离总场、分场,交通极不方便,农作条件差。就在我们来到农场近两个月的时候,春节即将来临,思家心切,34名懵懵懂懂的知青在风雪交加的夜晚,集体出走,用了20个小时,步行近100里,走回家过春节。
那是1969年的2月5日,农历十二月十九,落了一响的冬雨总算停住,气温还是很低,凛冽的北风吹到身上寒气袭人,水田和低洼处的水已结成一层薄薄的薄冰,路上的沙土冻得硬邦邦的,浑圆的太阳在厚厚的云层中移动,不时显现出斑斑日影,但也不感到有多大的热量,按老农说:咯样的天气叫开“雪眼”,十有八、九要下雪。今天大多数知青没有出工,全窝在宿舍里,有的兴致勃勃在聊天,有的洗衣服,有的在宿舍外坪相互追逐;快过小年了,队里按上面要求杀了猪,给每位知青分了半斤肉。来了有两个月了,真的难得吃回猪肉,所以大家的心里美滋滋。此时,大家谈论最多的话题还是回家,离开熟悉的城市,离开温暖的家,离开父母,牵挂之心越来越重,都有想要回家过春节的想法。已有传闻总场和分场提出知青不能回家,要和贫下中农过第一个“革命化的春节”的要求。但并没有被我们所重视,大家不以为然。随着春节时间的临近,回家念头越来越强烈。
中午时刻,我们队知青负责的排长(那时全国学解放军,都仿照部队编制样,我们下放的知青编成团、连、排,)上午和支书在分场开会,散会后,他回来传达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总场已正式形成决定:今年春节,所有的知青必须全部留在农场,不能回家,必须和农场的贫下中农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此刻整个宿舍人言鼎沸:有的大声疾呼,有的悲悲切切,有的诅骂怨恨,这无疑是对我们想要回家过年的沉重打击,感到极大的失望,一股怨气和对抗的心理在知青中弥漫,人群中出现躁动。此时,农场的这个决定无形之中成了回家的催化剂,促使我们坚定了回家的决心和提早了回家的时间。当部分同学明确表示不会听从农场的安排,不管出现什么情况,要回家的决心难以阻扰时,竟得到大多数同学的回应,在大家的赞同下,把回家的时间确定在当晚出发。于是以排长、明、庆、强,益等人成了组织者,开始策划回家的具体事宜。
下午,天气在不觉之中,逐渐转坏,厚厚的铅云遮住了太阳,呼呼的北风肆虐地刮过毫无遮挡、光秃秃的田野,冰冷的细雨夹裹着雪粒袭向大地,气温越来越低。但丝毫没有影响到要回家的决心,在仔细研究回家的路程时,大家才感到:要回去存在很大的困难:当时农场交通极不方便,冬天,洞庭湖枯水季节,不可能有船穿过洞庭湖到岳阳;也没有通往岳阳市的公路,无从谈坐汽车回家的可能。唯一的是:就是从生产队出发走路到六门闸,沿着洞庭湖大堤,绕采桑湖,经丁字堤,进建新农场,再走到长江边的广兴洲,在那里坐轮船到岳阳上岸。估计整个步行距离约60——70里,步行时间要在12小时,也就是说必须在第二天上午11点钟之前赶到广兴州,才能搭上轮船,照此推算,出发的时间确定在今天晚上9点。但是,这条路线我们根本不熟悉,没有走过,不知道如何走,制订的方向和路线都是从老职工那里打听到的,只能算是“纸上谈兵”而已。真的走起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形,但我们不顾这么多,抱着“车到山前必有路”的态度,认为到时候再说。同时大家进行了分工,成立了几个小组:前导组,负责打前站,探路;联络组,负责整个队伍的协调,传递消息;收容组,负责断后,帮助掉队的同学;几个负责的同学分散在队伍中间,起到宣传、鼓动、中坚作用。
此时,同学们开始忙于收拾行囊,准备东西。那种兴奋之情难以掩饰,都被即将要回去的心情所冲昏头脑,谁都没有想到几个小时之后,一场真正的考验在等待我们。
在我们酝酿回家时,队部干部已知道这些知青公然反对农场的决定,正在商量集体逃跑,事感责任重大,队支书、大队长带领各队干部全部到知青宿舍来作劝解工作,同时上报分场革委会。分场的干部也赶到生产队来了,农场职工也来做劝解。现在回想起,确实,干部和职工都还是关心和爱护我们,真的担心我们在回家路程发生不测。可惜,当时我们没有一个人能够体谅他们的真心实意,竟然没有任何人表示不回去了,愿意留下来和他们过“革命化春节”。
晚饭时,天空鹅毛般的大雪纷纷而下,食堂响起了“锅瓢盆铲”交响曲,久违的肉香飘逸,勾起我们的食欲,每个人把分配过小年的半斤猪肉,凑在一起,做出几个可口的菜肴。在煤油灯灯光和灶里柴火的映照下,风卷残云地将饭菜“送”进肚子,大家尽量多吃点,免得路上挨饿。每个人的脸上洋溢无比的兴奋,怀着一种期待的心情,并不因为下雪产生畏惧而打消回家的念头,反而有一种“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的坚定决心和英雄气概。
晚上九点钟出发点时间快到了,回家的知青从各自的房间走出来站在屋檐下集合,经核实54名知青中有34名知青已经“铁定”冒着极大的风险,开始回家之旅。
队里的职工纷纷走来向知青送行,他们从心底希望能留住知青,不忍看着这群知青娃在雪夜里去受苦和磨难。分场革委会何付主任、队里陈大队长、曾支书在人群中和我们话别,嘱咐我们要注意安全,相互照顾、帮助,实在不行,你们还是回来¨¨¨;就这样,我们走了,没有红旗,没有口号,也没有鼓乐,只有他们的叮咛和祝福,只有我们回家的信念支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