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尚在 残阳如血
夜深人静/文
老三届,那是充满激情的年代,知识青年下乡接受再教育。这一切摧毁了我青年时代的梦,摧毁了我立志有所作为的梦。而今是高科技迅猛的知识年代,许多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在市场经济领域搏杀,犹如当年知青上山下乡滚一身泥巴、赴汤蹈火,死不旋踵。如今的年轻人拼搏精神让我流泪,也让我绝望地嫉妒,逝去的青春无缘在市场经济的年代像礼花一样绽放,只能在琐碎平庸的日常生活中,白白消磨掉所剩时光,莫非经历文革年代的人是历史的人质?
30多年前“老子英雄儿好汉;宁长社会主义草,不长资本主义苗”的中学生,我和所有学生一样,响应了史无前例、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偷偷的背着父母把户口迁移到了农村,随着大规模的下乡洪流,远赴穷山恶水的边远乡村,去接受 “贫下中农” 所谓的再教育。
当年冬天,1月14日正值我16岁生日,大雪纷飞,寒风刺骨。衡阳市六中的初中毕业生敲锣打鼓用5辆解放牌卡车送到了衡南双林人民公社,那晚是用自带的铺盖在公社的地上铺上稻草过夜。第二天各生产队来领人了,分配下队时,用的是古老的传统方式——抓阄。把名字分别写在小纸片上,折成一颗颗大小差不多的小纸团,放在公社秘书摘下头上的草帽里,然后将草帽举过头顶,让各生产队长按公社指定的分配人数,依次在草帽中摸纸团领人。
那摸纸团的情景直到今天我还记忆忧新,让人哭笑不得。或高兴、欢乐、欣喜?或诅丧、懊恼、失望?于是我被分配在一个名叫“渣冲”生产队,想象中是山清水秀的,到达目的地让我傻了眼,是个穷山恶水的边缘地带,是个鸟都不拉屎的地方,搭配来的女同学哭了......。
随着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豪言壮语声中,我们是带着“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虔诚之心去的。在农村我学到什了?学会了老实巴交,学会了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学会了观天气的农谚:“早上起霞,干死蛤蟆;鱼鳞天,不雨风也癫......”学会了面朝黄土背朝天、黄昏日暮倚在门槛抽旱烟。
那个激情的岁月,不论口号如何演变,却掩盖不了当年经济贫穷落后的中国,下乡是为了解决城市“劳动力的安置”实质性问题,可是今天我看到历史又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当年是千百万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如今从乡村里回流到了城市与当年知青数量相当的农村剩余劳动力,无形中加重了城市就业压力,我的兄弟姊妹从大型国企下岗失去了工作。
当年知青在农村的磨难,被扭曲的人生,在我们每个知青的心灵上打下永远抹不去的烙印,回首往事隐隐作痛。那个年代接受知识的路断裂了,连接父辈事业的历史也断裂了,我们的事业梦被打的粉碎。难能可贵的是,我们带着心灵的创伤,在黯淡的岁月,仍以青春年华去编织美好的梦境,当我面朝黄土背朝天耕耘了700个日日夜夜之后,迈着蹒跚的步子回到生我养我的家时,母亲惊异看着疲惫不堪的儿子,娘看到行李惊疑对我说:“儿呀,你咋把被褥行包拧回来了呢?”我说:“妈妈,我招工回城了,在铁路呢。”此时妈妈泪珠如雨,我不知道娘是高兴还是悲凄?两者兼有吧,是悲喜交加,因为儿子终于结束了磨难,这段历史既苦涩又平淡。那个“人间正道是沧桑”的年代,是不可抗拒的,过去的历史虽然无法割裂,但愿永远也不要重演了。
知青回城后进厂、待业种种,为了修补断裂了的知识之路,当年的知青在职大、夜大,与比我小得多的小年青一起听课、复习,去圆那早被打碎了的文凭梦,拿到毕业文凭的时候,热泪盈眶,那凝结着多少辛苦和泪?这种喜悦远远超过了我孩子正规大学文凭的付出。当年的知青能够跨越平庸,经历“…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的凄楚,是因为知青这一代人懂得在平淡中孕育辉煌。
时隔三十多年后,去年春节过后终于如愿回乡下看看曾经洒汗流泪的地方,看望憨厚的老乡。接近昔日的“渣冲”,仍然是漫山的风化石,几株小草孤独的随风摇晃,唯一改变了的是不见了当年的茅草房。车开下公路进入机耕路段,下车休息片刻欣赏似曾识途找准方向,看到路边有一位年轻的农妇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在树荫下玩耍,单纯可爱。于是向母女俩表示友好,发现她口袋里只有一块脏兮兮的红薯干。忽然想起车上还有一袋广州带来的果冻,便飞跑回车上,拿来送给她。那位年轻的母亲在小女孩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女孩就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让我感到手足无措。我继续前行,渐行渐远,我无意识看看后视镜,发现母女还站在那里向我招手。
到了生产队太阳已经偏西,整个村庄不见一个男人,老年妇女带着小孩三三两两倚在禾坪晒太阳,一群十多岁上下没有上学的孩子们在谷坪嬉戏,妇女们没有一个我能认识,她们用友好好奇的眼光看着我这个不速之客,我向她们打听为什么不见一个男人,得到的结果是:“农闲男人们都进城做小本生意去了,青年人离乡背井打工去了。”我突然为这些留守的孩子们的前途担忧起来,他们的父母为让贫困的经济压力得到缓解之外,父母出外打工给“留守儿童”带来的另一个负面影响,恐怕连这些为人父母的自己都没有料到,父辈没有文化照样能在外打工挣钱,这让留在农村的孩子们开始觉得读书无用,知识改变命运成了一句空话,农村现代化何以实现?
来到曾经熟悉的生产队队部,里面已经是堆满生锈的农具。猛一抬头,蓦然发现墙上留下曾经是我用油漆写的豪言壮语:“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与天斗、与地斗,敢叫日月换新天......”。西下的斜阳照在墙上残留的字体上,我不由自主的伸手一摸,余温尚在,残阳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