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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能 背 叛 (长篇小说)
老土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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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能 背 叛 (长篇小说)

第三章

    周大兴忽然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他抬眼去看窗外,窗外的各种建筑群静静地耸立着,像在沉思什么

十七

    周大兴的宿舍不很宽敞,是那种一室一厅的单元房子。房子显然是简朴了些,在他这又像书房又像卧室的房间里,摆满了各种书籍。玻璃书柜里面是一套套的精装的英文书,书柜顶端摆着一盆天冬草,像香藤似的垂了下来,绿色的小叶子便隐隐地把一些书掩盖着,使这小小的房间仿佛就有了一种春天的气息。

    周大兴这会困得浑身像棉花般松软地躺在床上,不时像孩子似地微微地牵动嘴角。

    忽然,他看见了夏丽。

    夏丽高兴得泪流满面地跑过来,他便满面光彩焕发,内心充满感激。

    大兴,你瘦了!她站在他的对面,语气里流露出满心的关切。

    你……还好吗?他问。

    她笑了笑,笑得很伤感,缓缓道:还好,只是怕闲下来,闲下来就觉得孤独和寂寞。你不觉得吗?

    他心里抖了一下,心想:这种感觉我有过,只是我很快又投入到工作中去了,这种感觉也 就淡忘了。现在,我终于明白孤独和寂寞是件多么可怕的事。假如一个人的一生都是如此,那种日子怎么能过得下去?

    她轻轻抚弄了一下他的头发,他的头发又浓又密。她突然把头偎在他的肩上:大兴,想不想我?

    他没有回答,却一下拥抱住她,他翕动着自己干燥的嘴唇,讷讷地道:夏丽,来县里吧,我们一块生活。

    她却一下推开他,撇一撇嘴道:你怎么不说你来省城,我们一块生活呢?她感到委屈,沉沉地一声叹息,闭了眼去,那眼泪就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

    他一下睁开眼,他真地听到了嘤嘤的哭声。面前哪有什么夏丽?床前的藤椅上坐着的却是陈月霞,一脸的憔悴,眼睫毛是湿润的,面颊上有干涸了的泪痕。而且,他发觉自己是躺在自己房里,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人家抬回宿舍来的。

    小陈,你怎么来了?他要爬起来,额上却掉下块热热的湿毛巾。

    陈月霞惊喜地叫道:县长,您醒了?她重新让他躺下,重新拿起只暖水瓶往水盆里添水,添了热水,用手试试,不觉烫手,便把浸湿了的毛巾又敷在他的额头上。

    您觉得好些了吗?她问。

    好多了。我睡了多久?

    都一天一夜了。您办公室的小李去喊来了医师,给打了针、拿了药,叫我们别惊动了您。对了,您该吃药了。她便起身去倒开水,先用嘴试了试,觉着烫人,便用嘴轻轻地吹,吹凉了,这才把药丸子倒在他手心里,让他吞着水服下。

    这一细小的动作,周大兴又一次感受到了女人的细心与体贴。默默地享受着关切的幸福,默默感谢着她,而同时一股无名的忧愁袭上心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您心情不好吗?她问。

    还好。他说。

    她垂下眼睛,嘴唇痛苦地颤抖了一下,低声说:您脸色很不好,一定是心情不好。

    他笑笑:其实,是这些日子没睡好,我知道自己没病。

    有什么事能让您睡不好呢?

    他又叹一口气道:这个鬼天,让农民吃苦了。春上水灾,现在又是秋旱,田里要减产的,我这个管农业的县长,你说说,能睡个落心觉吗?……啊,你是怎么来的?

    不能来吗?她俏皮地朝他撇撇嘴,便又说:是你们办公室的小李晚上来了我店子里要了份面条,他说忙到这时候还没有吃晚饭。我问他做什么事这样忙,他说是您病了,我这才跑您这儿来了。

    你咋晚一宿都守在这里?

    嗯。她红了一下脸。

    周大兴就很感动,拿眼睛看她,两人便都缄默了。

    这时,有人敲门。

    陈月霞去拉开门,站在门外的竟是何伟光,他手里提了一摞吃食,他是来看望周大兴的。他一见陈月霞,愣了一下,道:啊,是陈老板,你也来了。

    我来看看县长,她朝他笑了笑,便转脸又朝周大兴说:周县长,你们谈吧,我改天再来看您。扭身便往外走。

    何伟光忙喊:你还坐一坐嘛。

    不了,店里还有事哩。她说着话,人已去了一两丈远。

    何伟光走近床前:周县长,瞧您身体好好的,怎么说声 病就病了?怎么样?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周大兴笑了笑,并抬手叫他坐下来。

    想吃点什么吗?何伟光又问。

    他摇摇头:什么也不想吃。喔,老何,你吃茶自己倒,还请你也给我倒一杯。

    于是,何伟光便看见了放在茶几上的那把小砂壶,眼睛顿而放亮:嗬,县长,您这是在哪儿买的?

    周大兴笑笑:我哪有闲情买这种东西,是陈月霞送来的。

    还是女人心细,知道您喜欢喝茶。何伟光抓起那把紫砂壶,放在手上端详着,嘴角立时诡谲地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笑。

    何伟光走后,周大兴好一阵眼前仍抹不去他走时嘴角那一丝诡谲的笑,不觉背上麻酥酥地发冷,打了一个寒颤。他的心情一下又变得很不好了。

    他便从床上支起身子,又放了一段曾国藩的评书。

    曾国藩自跟着唐鉴学义理之学后,便开始对自己的一言一行严加修饰。说书人又轻咳一声。也许是年岁大了,讲说时不时要咳一下,不过,并不影响其讲述。随着故事的进展,其声调也随之变化。说到这里,他声调一变为激昂且肃穆:

    这晚,曾国藩作了一梦,第二日便去请教唐鉴。唐鉴问曾国藩:足下昨夜所梦何事?曾国藩红着脸,嗫嚅道:昨夜梦见何绍基放广东正考官,考完回来,得程仪五千两,皇上又赏给他一千两,私心甚是羡慕。唐鉴一本正经地道:这是好利之心未全然湔除之故,《中庸》上讲: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君子之可贵,就在于慎独。独尚能审察,世人能见之不善岂敢为乎?涤生,你今日回去,就作一篇《君子慎独论》,下次带给我看。……

    他止不住叨念道:君子慎独!

    君子慎独这四个字,就像一记暮鼓,一响晨钟,敲在了周大兴心底那颤抖的膜瓣片上,久久震响不己。

    他面庞显得有些青灰,定定地仰注房顶,好一会没有丝毫表情。

十八

    窗外,太阳喷洒出烈焰,把地面灼烤得焦干、滚烫。

    周大兴在办公室里神情焦灼地看着各地的旱情汇报材料,根据汇报,全县数杨柳湾村旱情最为严重。

    一份材料上清晰地这么写着:

    杨柳湾村旱情十分严重,春上水灾,毁坏了好些水利设施,偏又遇上入秋以来这等大旱,1300多亩田地干得像火烧过一般。……

    他用红笔在这几行字下面重重地画上一道红线。

    这天一早,周大兴就领着李小刚乘车来到了清河乡察看旱情,车子停放在乡政府院内,便和李小刚顶着烈日走进山来。

    还未进村,便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住了。只听见砰砰砰!三声铳响,数百人从村口奔了出来,走在前面的十几人各举着一面或红色或黄色的三角旗,旗帜边上均镶着用青色或白色布做成锯齿状的龙脊。接着是由十六条壮汉抬着紫金泥塑的龙王爷,之后便是村民们供奉的牲礼,之后便是焚香膜拜的男女村民。浩浩荡荡的祈雨队伍,无不一脸的虔城,无不一脸的谦恭,无不一脸的神圣。灰尘一阵一阵地跟着众人的脚步扬起来,黄雾一般,俨若翻腾着一条长长的烟幕阵。

    父老乡亲们,这样不行,他忙站住,朝着众人喊,有这时间都抗旱去,救得一丘是一丘呀!

    没有人听。

    有人还凶狠地朝他瞪眼。

    有认识他的人便对他说:周县长,这事您别管,老百姓也是被逼的没了法子。

    他知道,犯了众怒,自己决讨不了好去。他摇了摇头,便往村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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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8/6 20: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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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能 背 叛 (长篇小说)

十九

    村里好静。有一鱼塘,塘水已让太阳烤干得只剩那么巴掌大一块了,几只鸭子把塘水搅成浑浊的泥浆。一道矮矮的院墙下爬满了野花,被太阳晒成蔫蔫的。一只花翅膀大雄鸡正站在院墙上扇着翅膀引颈长鸣。鸣声却有些嘶哑。各家的门都关着。

    他一径去李志勇的家。

    李志勇家没人,他俩只得在阶沿上找了个木墩坐下来等着。

    这个李志勇,村里出了件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不出面管一管?李小刚有些忿忿的说。

    我想,他应该有他不管的原因。他说。

    这不管还能有原因吗?

    你想啊,遇上这么严重的大旱,他作为一村之长能不心急吗?他要组织大家抗旱,可是群众又不愿意……

    嗨,当然要全力抗旱嘛,不抗旱,保不住庄稼大家拿什么填肚子?这道理谁都懂,怎么会不愿意呢?

    所以说,这里面一定有原因。

    李小刚想想也是,这事是急不得的,心境也就平静下来。

    好容易等着李志勇他们回来,天也黑了。

    老李,你也信那泥塑菩萨?他迎上去,却阴着脸。

    菩萨是不信,可这鬼天却不能让人呆在家里。这不,我们全家都进山了,挑水浇嘛!李志勇朝身上拍打了两下说。

    我知道你不会信那菩萨的,可你为什么不制止住群众?浪费这么多时间,浪费这么多劳力,就不知道抗旱如救火、保苗如保命的道理?周大兴狠狠地瞪着他,说话极是冲人。

    李志勇冷笑着耸了耸肩膀。他脸上还有很多汗珠和泥点子混在一起,黄亮亮地闪动。婆娘递给他条毛巾,他擦了把脸便说:这能怨群众么?众人也是被逼的,才弄出这个不是法子的法子,有什么办法?

    谁逼的?周大兴紧盯住问。

    还有哪个,这地方还有谁是一霸?

    又是鲁平的亲戚?

    周县长,我给您直说了吧,李志勇忿忿起来,两颊的肌肉不住地抽搐,我就不明白,乡上这么多部门,何解都要安上他鲁平的三亲四戚?有了这些皇亲国戚,我们老百姓可就遭殃了。

    是人家把电给压了?

    有电,我们的抽水机会空着么?

    你说清楚点,到底是县上没送电来来,还是乡上把电压了?

    我怎么知道?反正就是没电。

    周大兴火得要骂娘。她便去摇电话:喂喂,是电力局吗?我要杨局长!他一脚踏在一条板凳上,一手握住话筒大着嗓子直吼,我是周大兴,在杨柳湾村……喂,伙计,杨柳湾都快烧成火焰山了,怎么压了这里的电?

    谁压了电呐?话筒里也响起一个粗嗓门,震的话筒嗡嗡直响,我说周县长,您可不能平白冤枉好人,眼下抗旱十分火急,我能不急吗?

    你急?急个屁!

    我把城镇的电都压了,全力供应农村用电,还算不急?

    你真没压?

    没压!

    好你个鲁平!周大兴放下话筒,火得一拳擂在桌子,把桌上两只茶杯都给擂得弹跳了起来,抗旱时压电,这是犯罪,犯罪!他吼,气得嘶声地吼。

    周县长,李志勇说,这些皇亲国戚可是招惹不得的哟!不仅供电所,还有工商所、税务所,全是他们的人,得罪了哪一个,便得罪了一大帮,老百姓还想活命吗?

    周大兴格格地咬咬变成青色的腮帮子:什么皇亲国戚,是共产党的干部,只有一条,当好公仆,为人民群众办好事。

    周县长,您是好些事还不知道。

    唔。

    要他们送电不难,要办饭,要拿红包。

    周大兴的脸,由青变紫,由紫变红,浑身骨头节咯吧咯吧响。他火得在屋里转着圈子,忽地站住,冲李志勇说:好,就这么办,你去办饭。

    真请他们?

    请!他格格地咬了咬牙。

    饭很快办好。

    周大兴自己掏钱去村代销店里提了一瓶德山大曲。

    乡供电所的三个人全给请了来。所长何祖奎,还特地穿了一件显白的汗褂和一条发旧的绿军裤。他喜欢穿这条绿军裤,他觉着威武。

    李志勇让何祖奎上座,他没推让,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李志勇说:几位师傅,菜不好,吃餐没菜饭。

    其实,七碗八碟,已够丰盛,说没菜饭这是山里人的谦词。何祖奎瞧着满桌子菜肴,只是嘿嘿地傻笑。

    周大兴冷冷地瞧着,一股火苗从脚底直窜上脑门。他咬了咬牙,好容易才按下这股火焰,抓起那瓶德山大曲,一人倒了一碗。他平端酒碗,看着何祖奎道:老何,我代表政府敬你一杯。

    何祖奎一惊,两只小眼睛朝周大兴脸上一扫,随即又平稳下来:好,好,同干!一扬脖子灌下去,将碗重重地礅在桌上:您这位同志是新来乡上的么,怎么不认识?

    是刚来的,周大兴笑笑,又替他倒上一碗道:老何,杨柳湾的电,你们得尽快送过来。

    抗旱救灾嘛,这是应该的。何祖奎两只小眼睛一闪一闪。

    不是还拿红包吗?你们送一次电,要人家给多少钱的红包?周大兴冷冷地看着他。

    没……没有的事。何祖奎悚然一惊,酒醒了一半。

    王木匠家收媳妇那回放电影送了50元才送电,有这回事吗?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记不起了。何祖奎白了脸色,额头上渗出好些汗水。

    这次还要不要送红包呢?

    吃完饭这……就叫送……送电过来。

    愈快愈好,耽误了抗旱,你要负法律责任的。周大兴一字一句,十分严肃。

    这时,门外哐啷一声,有什么东西给绊倒了。是鲁平来了,他是看见了他的汽车知道他来了,办公室老林又告诉他,周大兴一早已去了杨柳湾,便急急赶来的。他在门口已站了一会,这段对话全听到了,好生尴尬,心里直骂何祖奎混帐。

    正进退两难,已让周大兴瞧见了。周大兴大声招呼道:鲁乡长来得正好,刚才的话想你也听到了,感受怎么样?

    何祖奎,你们也太不像话!鲁平只得走了进来,冲着何祖奎气忿忿地吼。

    仅止不像话吗?周大兴威严地看着他道,好你个土皇帝,比党中央的权力还大呐!你安插了多少皇亲国戚,明天你自己去县里作个交待。他脸色阴沉,两颊的肌肉由于激动不住地抽搐,两只眼睛由于充血而涨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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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鲁平急匆匆地赶来县城找何伟光。

    鲁平拽着何伟光钻进一家酒店,要了一瓶沪州老窖,点了几个菜,两人便对面而坐。

    鲁平大口大口地往肚里灌酒,灌得两颧黑红,一双眼睛像烧灼着两团火。

    光哥,你得救我一把。他把酒杯礅在桌子上,眼睛看定何伟光道。

    何伟光吃惊地问:你说清楚,出什么事了?

    鲁平又喝了一大口酒,喷着呛人的酒气说:还不是他周大兴狗抓耗子多管闲事!先前你爹当书记那会,谁也没跟我过不去,他倒好,才一个副县长,指名叫阵要把我给撸下去。

    何伟光止不住愣了一下,也看着他道:你是有什么把柄让他抓着了?

    鲁平叹口气:是何祖奎没有给杨柳湾村送电,不过,他周大兴也太过认真了,不就是没及时送电嘛,却说是我安插皇亲国戚,我都成了地方上的土皇帝了,我真能有那么厉害吗?

    何伟光也灌下去一口,却呛了,直咳。待咳嗽止了,沉下脸道:鲁平,不是我说你,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跟那时一个德性,活活的一个死不开窍?何祖奎不送电是何祖奎的事,你干什么要揽到自己身上,说白了,这叫犯蠢。

    那你说怎么办?

    先稳住周大兴,把何祖奎的所长撤了。

    ———

    有什么这不这,不撤何祖奎,你还想当不当乡长?

    好吧,我撤!不过,有周大兴在台上一日,我们就一天也不得安宁。

    何伟光止不住一抖。

    他立时想到了那次竞选,想到那次为贷款的事写检查,委屈、怨恨全涌塞往胸膛,憋得他心窝气闷阻塞,喉管里咻咻地响。

   鲁平用筷子挟着菜,闷着头说:你真的就不打算动弹动弹,就这么忍气吞声地过日子?

    怎么个动弹法?

    给你老子说说,凭你老子的威信,还能压不住一个周大兴?

    压?你倒说得轻松。何伟光冷笑一声,周大兴一没办错事,二没犯错误,你凭什么压人家?我说你犯蠢你还真犯蠢,换句文雅的话说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鲁平愣怔了半响,忽地一仰脖子,把手里那杯酒一口喝干了,喷着酒气,贴着何伟光的耳朵说:光哥,你不是说周大兴曾帮着一个叫陈月霞的女老板贷款起房子?

    唔,是有这回事。

    那女老板是年轻轻轻,还是个又老又丑的老太婆?

    当然是年纪轻轻而且是一个很有女人味道的女人。

    这不就是了嘛!鲁平满面红光,似笑非笑地道:你不想想,他怎么不贷东家,不贷西家,偏偏要帮助着贷给一个年纪轻轻的女老板呢?这中间有没有什么关系?

    接着,鲁平又移近过来,贴着他耳朵说:这年月,一个干部要犯错误,不是经济问题就是女人问题。

    你就那么确定?

    鲁平便笑道:我给你说个笑话吧。

    笑话也能当真?

    虽是笑话,但也能说明些问题,你别打岔,听我说嘛!鲁平又抓起酒杯,往口里倒进一口,一双眼睛便眯缝起来,咧开厚厚的嘴唇,有些狡黠地笑道:有一位书记,一次带了他的年轻的女秘书下乡搞调查,路上,司机想让车里气氛活跃一些,便提议说做一回游戏,让大家以尖尖圆圆千千万万万千有没有没有等词联诗句,看谁联的好。书记是头头,自然是由书记先作。书记想了一下,便立马口占一首:筷子尖尖,酒盅圆圆,好酒喝了千千万,佳肴吃了万万千,我有没有买单呢?没有。……

    何伟光便笑道:我知道了,那位女秘书必定会说:奶子尖尖,屁股圆圆,书记局长我过了千千万,科级干部也过了万万千,我有没有性病呢?没有。怎么样?我就知道你小子一张口,你必会来晕的。

    鲁平就傻呵呵地笑。

    何伟光也跟着笑,蓦地眼前又出现了那只紫砂壶,便忽地作了个结账的手势。他拉着鲁平走了出来。

    鲁平疑惑不解地望他:上哪?

    你跟着我走就是。他说,一双眼睛通红,发出燃烧的亮 光。

    鲁平只得跟着他走,跟着他一径奔往临河街,走进了临河街的水上酒家,又跟着他上了二楼,进了那间舞厅。

    鲁平还从未来过这种地方。灯光闪烁,人影幢幢,旋转着的光柱掠过头顶,衣服一会发紫,一会发绿;缭绕的烟雾中,有疯狂的歌声直刺他的耳膜,令他透不过气来,又有些莫名的亢奋。

    何伟光领他在一个包厢坐下来,立时有一位年轻女郎给他们摆上茶点,倒上热茶。何伟光又向女郎要了两筒椰奶。

    光哥,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你知道的,我一不会唱,二不会跳,你是要我出洋相么?

    别嚷,你睁大眼睛往舞池中央看看。何伟光说,同时掏出一支烟吸上,狠狠地吸了一口。

    舞池里,有数十对男女在扭,在蹦。舞池中央有一对男女扭得极投入,女的显得很艳丽,裙子飘起来,令人目瞠。

    鲁平忽然明白了什么:光哥,你是说那女的就是陈月霞?

    你说说,这样的女人对于男人来说,有不有一种魅力?

    鲁平就嘿嘿笑了。

    陈月霞忽然也瞧见了这边,待一曲完了,便忙跑过来笑着招呼道:何行长,没想到您会光临,怠慢了。

    哪里呢,何伟光也笑了笑,要不要坐下来歇一歇?

    陈月霞便坐了下来。

    鲁平便闻到了一种女人的气息,全身的热血便往上涌,脑子里闪过一连串浑浊的念头。他将目光投注过去,立刻,又触了电般机伶伶一哆嗦。

    何行长,您是个大忙人,今日是什么风把您吹来的?陈月霞仍是一脸的笑,笑起来,两个梨涡便很甜地旋转着。

    我是来找周县长的,何伟光眼睛看定她,似乎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似的,在政府里没有找着他,我以为他上这里来了。

    他没有来。陈月霞的脸上忽地红了一下。

    你去忙吧,我们也该走了。何伟光忽地站了起来。

    陈月霞忙说:不再坐一会儿吗?

    不了,我还得去找周县长。他说。

    鲁平呆怔了一会,便也摇摇晃晃地跟着走了出来:光哥,你是说他周大兴有作风问题?

    你还不明白吗?何伟光又嘿嘿冷笑两声,如今到手的机会再不抓住,那么来世就真只有变一头蠢猪了。

    鲁平便又回头看了一眼,眼光落在陈月霞身上,心里忽然就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恼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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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有人向市委写检举信。

    市纪委书记田青山领着一个三个人的调查组很快便来到县里,着手调查周大兴的问题。

    县城里立时沸沸扬扬。

    不仅机关里有人在议论,就是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也有不少人在说三道四。在临河街离水上酒家不十分远的一家茶楼,这会就有几个好事的茶客在没完没了地闲扯:

    知道不,市纪委要查处周县长了。

    周大兴犯错误了,周大兴犯的是男女作风的错误。

    不会吧,周大兴可是个正派人。

    不会?嘻嘻!你是不是个正派人?是吧?你若是当上官,我说你不会也要变会的。

    众人就都笑,笑得有几分淫邪。

    这天,市纪委书记田青山通知陈月霞去县委会个别谈话。

    陈月霞忐忑不安了好一会,随即便拢了拢头发,从家里走了出来。

    一出门,便有许多人朝她指指戳戳,她全身燥热起来,胸口像着了火似的辛辣,她不明白这股风是怎么刮起来的,她委屈、羞愧、怨恨,恨不得朝着大街狂喊狂吼一阵。她用手按了按胸口,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仰着脸,拼命地收回目光不去看人家的脸色,从容地往县委会走去。

    她推开门,见室内几张全是陌生的面孔,迟疑了一下,便低声地问:首长,是您找我吗?

    你是陈月霞?一位戴眼镜的青年干部问,桌上摊开一叠纸,显然是准备作记录的。

    嗯。她低着头。她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忽然心里没来由地有种恐慌。

    你坐吧,田青山很客气地朝她挥了下手,你别怕,我们叫你来只了解点情况,你得据实回答。

    嗯。她坐下来,显得很拘谨。

    你觉得周县长这个人怎么样?以你们女人的眼光来谈谈你的看法吧。田青山看着她,一脸的严肃。

    他好嘛,极肯为我们老百姓办事。不信,您可以去问问大家。他可真是个好人,外面说的那全是谣言,谣言!首长,你们可别冤枉了一个好人。她急急地说,显得很激动。

    我们不正在调查嘛,田青山笑了笑,慢慢说,先喝口水吧。

    戴眼镜的年轻干部便起身给她倒了一杯茶。

    她喝着茶,努力去平静自己那颗发颤的心:人家说我怎么样,我不在乎,可周县长是清白的。一个县长不该帮扶一个个体户吗?就因为我是一个女人就不能帮扶吗?她眼里涌出两泡泪水,便又连忙低下了头去。

    你有没有送给他一把紫砂壶?田青云打断她的话问。

    给他盛茶用,这也错了吗?

    如果是一把普通的壶,这原也没有什么,可这是一把价值五千多元的壶呀,你不觉得这数字是否太大了点呢?

    陈月霞身子不禁颤栗了一下,便低下头双眉蹙得很紧,好似要在眉毛 底下,藏起她那双黑色的眼睛。

    田青山又问:你是不是有些喜欢他?

    她闭住嘴,固执地一声不吭。

    请你回答我的问题。田青山提高了声音。

    我是喜欢他。她忽然很大胆地抬起头,没有了丝毫羞怯,脸色显得很坚毅,他的确是一位值得女人喜欢的男人,他正直、无私,而且待人热情诚挚,哪一个女人不希望能嫁上这么一个男人呢?可我不配,他是县长,我能高攀吗?他病了的时候,我去照看过的,他家属不在身边,我帮着去照看一下也不该吗?我店子开张的时候他来了,我感到惊喜,就因为我是一个女人,一个县长就不能来祝贺吗?我们是非常清白的。如果这也算是错误的话,你们处罚我吧。两滴又大又重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在她手上抓着的那只茶杯里。

    室内一时很静,田青山便很仔细地打量着坐在面前的这位女人,他盯着她那双惶惑不安的眼睛,像是要看破里面所有的隐秘。好一会,这才说:陈月霞同志,谢谢你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没事了,你可以走啦。

    陈月霞忽然觉得头有些晕眩。她很快地跑出县委会,踉踉跄跄地跑到街上,脚下没留神竟绊倒了一只摆在地上的水果筐,苹果、梨子滚了一地。她居然没有发觉,居然还在往前跑。

    后面追上来一个中年妇女。中年妇女一把抓住她:你这人真是,撞翻了人家的东西就这么走了?

    她这才发觉自己的疏忽,赶紧从衣袋里掏出两张拾元的票子,塞给那中年女人说:我没关心,对不起。

    中年妇女却仍不放手:就这么点钱,你以为是打发叫化子吗?

    她也有些火了:不就是撞翻了一只筐子么,我替你捡起来还不行吗?

    捡?你一个烂货,脏货,我还嫌你的手脏。中年妇女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你口里放干净点!她涨红了脸,使力推开中年妇女的手。

    立时奔过来一个黑黧黧的中年汉子,大概是这中年妇女的男人,恶狠狠地吼道:好一个不要脸的臭婊子!胳膊一抡,便把她推了一个趔趄。

    她好不容易立住脚,回过脸瞪他:你敢打人?

    打了你出鬼!又是一掌扇过来,陈月霞便给扇翻在地。

    她一手捂脸,一手撑地想要站起来,没想衣领让人揪住提了起来,她抬眼一看,见是自己的男人立眉恼眼地瞪着她。

    她男人在外边开车,刚回来就听说了关于陈月霞的一些污脏事,顿时气得把一张脸都扭歪了,便满街上找她,偏巧在这里撞着。

    你打吧,下死劲打死我好了。她闭了眼睛,却倔犟地仰起脸。

    你还嫌丢人现眼不够吗?滚回去!男人怪吼一声,拽着她便往前拖。

    “你不用拖,我自己会走。”她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她尽管不去望人家,可四周的人都向她射来奇怪的目光,可怜、嘲笑,叽讽,一道道各种含义的目光像一条条九节钢鞭,鞭挞着她的自尊;像一枚枚七寸金针,刺入她的心灵!她止不住嘴唇发抖发颤,额上渗出了丝丝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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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这是县常委扩大会议。

    会议室里的气氛令人感到沉闷。

    老书记何求也应邀出席了会议,他脸上的气色憔悴而苍灰,显得十分孱弱。他抬起那双黯淡的眼睛,很吃力地发着言,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不能不承认,周大兴同志是一位很能干的同志,这几年为我县的农业也确实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可是,我们不能居功自傲……他说着,便咳嗽起来,咳得很吃力。

    我是居功自傲吗?周大兴在心里反省自己,以往的事一幕一幕地在脑子里闪过。也许有那么一点吧,可是,照现在的情况看来,在人家的眼里并不是只是那么一点呀!难道说是很严重了么?不,不,决不可能。他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否定了这种严重性。

    居功自傲是产生一切腐败的根源!何求仍继续很吃力地往下说。全场很静,人们听得很专注,看得出,大家对这位老书记是很尊敬的。他说:周大兴同志可能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因此他才会犯这么严重的错误。可不是吗,人家送一只茶壶,他便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他心里也许认为他替人家办了事,人家送了一只壶来也是应该的,可他就不想想,人家为什么要花上五千多元买一只壶来送给你呢?……

    周大兴很吃惊,确实很吃惊。

    他没有想到一把这么小小的茶壶居然会闹出这么大的风波,居然会有人到上边打他的报告,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么一把小小的茶壶居然会价值五千多元。五千多元,这绝不是一个小数字!作为在场的每一个领导干部,是不会忽视这个数字的。

    同志们,这可是一次沉痛的教训啊!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我们县的领导班子里还存在着腐败现象,甚至还很严重……

    周大兴的脑子直觉得嗡地一声大了许多。他很懊悔,很自责,那会自己怎么竟会糊糊涂涂地收下人家送的壶呢?怎么竟会看不出一把价值那么昂贵的壶呢?蓦地,他又想起那说书人讲述的曾国藩处理一颗红玛瑙的故事。那是曾国藩准备整师东下的时候,科尔沁亲王僧格林沁对曾国藩十分嫉妒,密奏咸丰帝,派多隆阿带一支部队赴武昌监视曾国藩。尽管曾国藩对多隆阿的意图很清楚,但他不能得罪,便在湖北巡抚衙门花厅里摆了十几桌丰盛的酒席。贵宾席上,除多隆阿外,还坐着盛京兵部郎中德音杭布。曾国藩向多隆阿敬酒,并拿出一颗红玛瑙,这玛瑙是步将申各标送给曾国藩的,多隆阿一见玛瑙眼里便毫无顾忌地露出艳羡。我手下一个营官送的,曾国藩笑着说,他从长毛那里获得,又转送给了我。又说:我想这种行贿受贿的风气,一定要在湘勇中根绝,我今天正要借多将军的虎威为我壮胆,将这颗玛瑙砸碎,以示国法军纪不可亵渎。众人便劝他不要砸了,多隆阿也说,将送玛瑙的人撤职查办就得了,玛瑙无罪,不可迁怒于它。曾国藩趁机便说:我湖勇全体将官听着,今后若再有人学这个送玛瑙人的样子,一概撤职查办。这次我听多将军的,为国惜宝,不砸了,请多将军代我将这颗玛瑙转给大内珍藏。多隆阿喜出望外,一侧的德音杭布却眼红得不得了。这天半夜,德音杭布给皇上上了一道密折,把到湘勇大营这几天来所了解的情况作了亲报,既称赞曾国藩廉洁奉公,治军严明,又将多隆阿收下红玛瑙的事也写了进去。德音杭布睡着之后,有人把密折偷出来送给曾国藩。曾国藩看完密折,露出快意的微笑,说:把它放回原处,让皇上早日看到它。……

    周大兴想到这里,更是后悔不迭,他在心里埋怨自己:你啊就是自己太缺少了心计!遂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

    何求说后,又有人发言。

    有批评他的,也有人替他辩解。

    他似乎全没有听见,尽管他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可他心里此刻正翻腾着九级风暴。

    小周,说说你的意见。田青山喊他。

    他这才惊觉人家已都说过了,他这才站起来说,显得心情沉重:作为一名领导干部,我是不应该接受人家的东西,不管这东西是贵重,还是极为普通,收下来其性质都是严重的,这说明我没有能够从严要求自己,不能够以身作则。自身不正,如何去领导群众呢?因此,我请求组织给予处分。至于男女作风问题,我不想在这里作出申辩,我愿意接受组织的审查。至于谈到干部的腐败,我有这么一种感觉———”他顿了一下,用右手做了个急躁有力的动作:在现有我们的干部队伍中间,不能说是不严重的。

    会场很静。

    只听见头上的风扇嗖嗖的旋转着的声音。阳光显得特别纯净,透过谈蓝色的挑花窗帘,像一层透明的蝉翼,在墙壁上、沙发上、血红的地毯上,扑闪跳动。各人桌前的茶杯里漂着数片碧绿的龙井,袅袅升起的热气缭绕在透明的光晕里。

    有人紧蹙起眉头,似在思索着什么,一副很深沉的样子。有两个人在朝着他微笑,这微笑看不出是幸灾乐祸,还是真的信任他,抑或是他们有意表现出宽厚和理解。

    何求的脸越板越沉,他轻轻地敲着桌子:小周,请注意,别转移了问题。

    周大兴朝老书记点点头,便又继续说:要抓好这场改革,要保障经济建设的迅速发展,也就要求我们干部队伍中清除腐败。我诚恳地要求组织,从我开始吧,对接受紫砂壶一事通报全县,并且限令就在今天退赔五千元上交财政。不过,壶我想留下,一是我用过了,不可能原璧归赵;二是留着,让我一辈子记住这个教训……没有了。这才扑通一声坐了下来。

    一直听着会议发言的田青山,这会脸上泛起一丝笑容,连何求的脸色也变得不那么阴沉了。

    周大兴忽然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他抬眼去看窗外,窗外的各种建筑群静静地耸立着,像在沉思什么。几只不知名的鸟雀驮着明丽的阳光,一高二低地在蓝天上飞,柔婉地鸣叫着,很温柔地说些什么。当然也会有激动的时候,大声地叫唤,亢奋地扇动翅膀,就好像这栋楼里的人们。他眼睛望着这一切,感到有一种说不清楚的东西在眼眶里面游动,热热辣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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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儿子!他兴奋地冲到医生跟前注视着刚出世的儿子,儿子的哭声打破了这平凡的宁静

二十三

    从会议室里走出来,周大兴不禁长吁了一口气。这件紫砂壶之事的确是他始料不及的,怎么会忽然生出这等事情?他深感到官场的艰险,一但为官,背后便有多少眼睛盯着!前面究竟还有多少凶险?猜不着,也估不透,往后的一举一动自是要慎之又慎了。人这样活着,岂不是太累了吗?

    他一头想着,不觉便走到了宿舍门口,一推开宿舍门,便又不禁愣怔住了。

    夏丽从屋里走了出来。

    眼前的夏丽变得那样高雅、秀美、洁净。她换上了一件白色的羊毛上衣,洁白的颜色越发衬出她高雅不俗的气质。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闪着青春的光彩。她脸上难以浮现的酒窝,此刻带着羞涩的微笑展示在他的面前。

    你什么时候来的?他按捺住自己的惊喜,颤着声音问。

    来了好一会了。她说。

    是下来采访吗?这次能住多少天?

    你希望我能住多少天呢?她调皮地朝他眨眨眼,告诉你吧,这次我不会走了。

    怎么,不回报社了?

    当然不回了,她说,人事局替我办了调动,从明天起就去广播局上班。听说我的调动,还是你们县委程林书记亲自批示的。呃,大兴,不是你去找的程书记吧?

    没有啊!

    我知道你没有,你心里压根儿就没有人家嘛!她故意一撇嘴道。

    哪能呢!你想啊 ,如果是我亲自出面,人家不会骂我以权谋私吗?他一下急红了脸块。

    她就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说:好了,谁都知道,你是个大清官嘛!

    她脸上的笑和眼睛里的亮光同样妩媚。

    他止不住笑了,道:好好,回来就好。忽然又问:你最近听到关于我的什么传闻吗?

    听到了!她说,你一个大县长,眼眨眉毛动,人家都关注着咧,有个风吹草动,还能不消息满天飞吗?

    你相信吗?

    我要是相信还会这么高高兴兴地站在你面前吗?

    他便呵呵笑道:知我者,唯夏丽也!

    你先别捧我,她撇一撇嘴道,你们男人就这么副德性,外边有两句顺口溜就是说你们男人的: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

    彩旗飘飘这话不实,家里红旗不倒这倒是真。你想想啊,这杆红旗倒了,我这个旗手还怎么当?

    臭美!她白他一眼,就又笑起来,眼睛内外角下弯得像弦月儿。

    他瞧着她,不由得就心情轻快了许多。

    她瞧着他,忽然就叹了一口气道:你们男人呀,没有女人在身边,真不知是怎么过日子的。便起身走到窗前,从桌上拿起一把木梳。她让他坐到床沿上,笑着说:清官大人,你为老百姓忙碌了这么些日子,够辛苦的,今天我这个老百姓就为你服务服务吧。说着,便给他轻轻地梳起头,一边梳,一边又说:瞧你这头,一定有好些日子没有梳理过了,稀乱的,头发都打了结。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笑,就任凭她埋怨,任凭她梳理。

    她轻轻地梳着。她说:我们就这样生活吧,只要平凡、平淡、平常,我不企望你有什么富贵荣华。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老百姓,都活得自在、安逸。

    他便说:我也不是有官瘾的人,我家世代务农,从没有过什么奢望。

    我知道你的心性,你也不是那种追名逐利的人,她说,不过,这个世界太复杂,好些人都经受不住诱惑,我只是想提醒你,在外混得再好,到底还要我俩自己过得好才是。

    他就不再言语,好像在想着什么似的。

    她推了他一下:哑了?怎么不说话?

    他说:我在想一首诗。

    是吗?念给我听听。

    他注视着她问:你还记得那次我们去海南,在三亚看海港吗?

    记得啊!那港湾好有意思,我记得我们走到海堤上时,只听见堤下一片女人的喊叫,又像是唱歌,原来是渔民要出海了,他们家里的女人赶来相送,她们不住地挥着手,好严肃,好悲壮,这些情深意重的渔家女子好让人感动。呃,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笑笑,便深情地念道:

    荡起心灵的小船,

    划进爱情的港湾,

    抛下铁锚,系好船缆,

    爱满小舱,水压船舷;

    因为爱得太深太深,

    小船装不下太多的情感……

    她看着他,乌黑的秀发泻在肩头,脸上的笑容立刻变成了一览无余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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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再过一个钟头鸡就叫了,天色要发白了,周大兴睁着眼睛在床上躺着。

    夏丽睡的非常甜蜜。

    全院子所有的房间里的人,也都一点声音也没有。

    只有他,两眼睁大着,看着黑黑的房顶。他陷入一种纷乱而又热烈的回忆,这回忆使他感到有些甜美。

    他记得那是个秋日的傍晚,学校还未上晚自习,他在楼梯间碰见了夏丽,便飞快地在一张纸上写了句什么递给她。夏丽一看,上面写着:星期天下午我们一起去爬山,行吗?

    她抬起头,看到他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微微上翘的嘴角透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倔强和自负。她犹豫了一下。

    就我们两人吗?

    不可以吗?他眼睛望她,仰起一张热烈且企盼着的脸,往日很粗犷的喉咙,此刻竟然变得像蝉鸣一般的微细。

    她悚然一惊,继而又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便笑了,她的点头让他有点儿感动。

    两天后的下午,两人站到了山脚下。

    山叫天马山,在城外西郊。山很高,一层连着一层,最远的一层淡得像一道影子。深秋了,山上仍是一片绿色,蝉在叫,斑鸠在叫,画眉鸟在叫,它们都唱着欢快的歌儿。一条弯曲的小径从山下一直通上去,舒展地铺进幽深茂密的林子,斑斑点点的阳光,落在青色的石板上,落在石板缝中那些不知名的野花、野草上,带着一种光彩交映的生动景象。

    喂,我们不走这儿,从那边上。他指着前面的一处山壁。

    你疯了,那边没有路耶。

    就是因为没有路才走。

    她瞪了他一眼,跟着他来到那一处山壁下。

    这儿没有路,山崖犹如天工神斧砍伐而成,裂缝纵横的峭壁上长满了野草苔藓,一派森竣的气象。他好像爬惯了这种山似的,很熟练地攀援着。她可惨了,小心翼翼地揪住周围的小树,几次都差点滑下去。他回过头,伸出手来:抓住我!

    她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

    快点啊!

    她把一只手伸过去,立刻被他紧紧握住了,他拽着她向上爬去。不久后他们还是站到了那条山路上,不过已是半山腰了,离山顶不远。

    望望四周,数不尽的诸峰,带着紫苍的颜色。山上的枫叶红了,红红的枫叶宛如一团团炽热的火焰,在紫苍中燃烧。

    他指着红枫止不住说:这枫叶红得真好,不到这山中是看不到的。

    夏丽看着他说:你是个有志气的男人,有志者恰似红叶,永远燃烧着青春的火焰。

    他说:你的叮嘱我记住了,可我要送你两句诗。红叶经霜久,依然恋故枝

    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说:你的心我看到了,像红叶这样纯洁这样血红。

    他俩便双手牵着往山顶攀去。

    快到山顶时,夏丽不知哪来的力气,紧跑了几步,先他一步到达山顶,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

    他轻声笑了笑,便站到一处石坎上。放眼望去,远处群峰起伏,脚下绿荫重叠。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心头涌起一阵莫名的激动,他无法向自己解释这是为什么。他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在大自然面前,他只不过是一颗微不足道的小沙粒。真想就这么轻轻一跃,一头扑入大自然这位母亲的怀抱。周围很静很静,静得让人不相信真实,只有秋风偶尔吹过,树木发出沙沙的响声。

    夏丽转头望见他的背影,他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一样。她站起来走过去和他并排站着,头顶一尘不染的蓝天,脚踏横亘绵延的绿野,也觉得心里从来没有这么舒坦过,就像一只刚从笼子里挣脱出来的小乌,终于飞到了自由的天地里一样。这里没有都市里的那种压抑与浑浊,一切都这样清新、明朗。

    他侧过头,看着她,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地认真地看一个女孩子。她没有发觉,仍然惊喜地望着远处,涨红的脸上荡漾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微笑。他觉得这一瞬间是多么的美好,真想把它画下来。他忽然感到另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向自己逼来,周围的空气渐渐凝固了,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把她的身子用力扳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夏丽猛地一惊,她惊愕地望着前面的这张脸,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里发出一种鹰鹫般的热烈的光彩,这是她从没有见过的。她感觉到抓住她肩膀的手微微颤抖,她一时竟不知怎么办才好,忙掉过头,望着脚下的山谷,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再一次抬起头直视着他,缓缓地但又是坚决地说:大兴,人生就像不断地攀越,每攀越一处高地,都需要智慧和勇气,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他看着她,惊喜、感激,艰难地呼吸着,心里突然涌满了幸福感。

    他的思绪又跳到另一件事上。

    这天,他正在宿舍里自习。夏丽推门进来递给他一个纸包说:给,这是给你洗好了的衣服。

    他一愣怔,正想说我没有衣服要你洗呀,她却在一边使劲地给他递眼色。

    他便笑着说:这……辛苦你了。

    待她走后,他打开纸包,竟是一件新衣,忙往身上一试,竟然合身合体。

    同室的几个男生便十分眼羡地说:

    喂,大兴,好漂亮的衣啊!

    大兴,你好有福气,居然有人给你送新衣。

    大兴,来,给我们介绍点经验吧,看哪天是否也有女生来给我送件新衣。

    他脸就腾地红了。

    喂,大兴,干什么红脸呀?又有人嚷。

    另一男生便说:这就叫陶醉,懂吗?大兴,你说是不是?

    他呆呆地站了半天,突然就地一下笑了。

    第二天课后,他抽了个空子找着夏丽悄声问道:喂,夏丽,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尺寸?

    傻瓜,这还要问吗,她说,多长个心眼不就得了呗!这是我给你买的的确良,喜欢吗?她说着,脸上便又泛起一层绯红。

    那时候,能穿上一件的确良衬衣是不容易的。像他这样的学生,又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反而要花钱替母亲治病,其清贫状况就可想而知了。他看着她,眼里充满了感激。

    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在长河乡蹲点时的情景。

    长河乡是县委办的扶贫点,他作为办公室主任,自然得带头下去蹲点。长河乡是个偏远的山乡,交通很不方便,乡邮员要几天才能跑一次。在乡下的日子,忽然就多了一纷企盼,盼望乡邮员的到来。这天,乡邮员来了,给他送来一摞厚厚的信件,其中有好几封是夏丽写给他的,在这些信件中,他一眼就认出了她那十分秀丽的字体。

    他迫不及待地拆开她的信。

    第一封信,就像一首很美丽的抒情诗。

大兴:

    特别特别的想你。和你在一起的日子,也许是习惯了你的呵护,从未感到过痛苦。可一但离开了你,心里便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仿佛是一个遗失者,在遭遇激情和无法释怀的激情后,无奈而又痛苦地四下寻觅。

    现在我才知道,离开你是一种错误。

    有位名人说过,激情遭遇是一种缘份,错误的守候是一种美丽。你告诉我,这真是一种美丽吗?……

                                            夏丽

                                        9月3日灯下

    第2封信,竟然是一篇日记。日记是这样写的:

    今天我在编辑室里看阅稿件,看到一篇写某个乡如何指导农民科学种田的文章。我的注意力就怎么也集中不到稿件上来,老是跑神,老是在想,你这会儿在乡下,是否也在田头与农民一块搞科研呢?已是九月了,晚上变凉了,你会注意加减衣服吗?……当然,你已不是小孩,这些都用不着我担心,可我就是老放心不下,心里老是牵挂着。

    有人曾叽笑女人最易钟情,我以为,钟情有什么不好?深情正是对悠悠天地、氲氤苍生的一种人类最高级的心灵感应,唯深请无悔,方能合奏出人与人、人与自然相遇时的美妙乐章。我想,你一定会赞同我这一观点的……

    第3封信,是她写的一首诗。她什么时候学会写诗了?这诗写的居然让他很感动:

    绿色的太阳风,曾唤醒甜蜜的种子,

    七彩雨,曾萌发爱情的嫩芽。

    迎着春风,

    歌唱生命的绿色;

    顶着秋阳,

    把一片片红叶编织绚丽、多情的山野;

    啊!火红的枫叶,

    点燃了我心中无尽的思念。

    他读着读着,眼睛就居然有点涩,有些湿润,全身就燥热起来,胸口像着了火似的辛辣。……

    他就这么想着,从一件事又跳到另一件事。

    不知不觉,无就亮了,银白的曙光渐渐显出绯红,擦亮了宿舍的窗棂,城市的轮廊已清晰地显露在晨曦之中。

    夏丽早已起床,正站在窗前对镜梳妆。那俏丽的脸上,涌起了一层红朴朴的轻云;那双眼睛分明在笑,笑得很甜,很温柔。

    他看着她,心情就变得轻快起来,止不住说:阳光真美,人真美!

    她俏皮地嗔道:你又发诗兴。

    他说:不,你本身就是一首诗。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一个美丽的童话世界里,离真实太远,远得难以置信。

    窗外吹进的微风,轻轻地抚弄着她的秀发。她看他一眼,笑嘻嘻的,弯弯的笑眼竟是那样黑茸茸地喜人。

    早晨的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很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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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简陋的宿舍,从此已成为他俩共有的家。

    这个家虽然简陋清贫,可它从此容纳下他们的缠绵情意,容纳下他们的奋发热力以及他们的奔忙带回的满身风尘。

    有人说,家是一个宁静而又温馨的港湾,这刻,周大兴忽然又想到了这一美丽的比喻。

    夏丽依靠着窗子在读泰戈尔的诗:

    你的阳光射到我的地上,整天地伸臂站在我门前,把我的眼泪、叹息和歌曲变成的云彩,带回放在你的足边。

    你喜爱地将这云带缠围在你的星胸之上,绕成无数的形式的褶纹,还染上变幻无穷的色彩。

    它是那样的轻柔、那样的飘扬、温软、含泪而黯淡,因此你就爱惜它,呵,你这庄严无瑕者,这就是为什么它能够以它可怜的阴影遮掩你的可畏的白光。……

    怎么,你也喜欢泰戈尔?他问

    她笑道:跟了猴子学爬树,跟了公鸡学打鸣,这还不是跟你学的!

    好啊,你变着法子骂人。

    我骂人了吗?

    正说笑着,有两个干部模样的人朝这儿走了过来,笑着大声喊道:小周哇,夫人来了怎么也不告诉告诉我们一声?

    周大兴忙从屋里走了出来,只见来人是姚副县长和李副县长,便笑着说:两位县长快屋里坐。

    姚李两人便跟着进了屋。周大兴说:对不起,屋里乱糟糟的,惹两位见笑了。便又给夏丽介绍道:夏丽,两位领导看你来了,这是姚县长,这是李县长。

    夏丽便笑着说:姚县长好!李县长好!

    姚县长打量了下房子说:小周啊,你这房子小了,我叫后勤给你们换过一套大点的房子。

    别别别,他忙说,机关里房子紧张,我们就两个人嘛,也住不了多少地方。

    你呀,李副县长一旁笑道,你算过吗,一加一等于几?

    夏丽就飞红了脸:不来了,你们当领导的就喜欢欺负人。

    姚、李两人就呵呵地大笑。

    他俩走后,管后勤的张涛科长就急匆匆地赶了来,满脸谦恭地说:周县长,都怨我,是我工作的失职。

    他笑着道:没有什么不妥的啊!这么吧,我知道机关里缺房的干部还不少,先解决真正有困难的户子吧。至于我嘛,以后再考虑吧。

    张涛 就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陪着笑说:这……不,不好……

    怎么不好?好了,你也别自责了。要说是谁的责任,应该是我们,是我们没有把全县的经济抓好。以后经济搞好了,住房问题就都会解决好的。

    周县长,要都是您这样的好领导,我们下面的人就好办事了。张涛就很感动。

    接着,李小刚开着车子来了。李小刚说:周县长,我先送嫂子去广播局上班吧。

    小刚,这就谢谢你了。他说。

    李小刚笑道:周县长,您怎么对我也客气起来了?

    好,好,不客气,不客气。他笑着挥着手。

    夏丽走后,他正要去办公室,这时,办公室的鲁主任、政策研究室的王主任、信访办的唐主任……等一个一个像走马灯似的来了。

    他进退不是,只得热情招呼。

    一个个叫着:周县长好!

    也有人叫着:周县长,您把家眷接来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我的确是刚才知道的,没有去接嫂子,真对不起啊!那样子,显得十分的愧疚,就像犯了一件十分严重的错误似的。

    还有的叫道:周县长啊,早就听说嫂子是女中能人,可惜无缘得见,今日可是荣幸,真能见着嫂子了!笑得一脸的灿烂。

    楼梯间就挤得很热闹。

    人家都伸出双手同他握手,他自是也得伸出手去,可他手里提着包,不知往哪里塞,一时便手忙脚乱。偏偏人家又争着要同他握手,又不能怠慢了人家,忙伸出两只手去,包就一声掉到了地上。

    鲁主任忙弯腰拾起包,用手拍打两下,又嫌沾了灰尘拍打不干净,便用自己的衣袖去揩抹。

    周大兴忙拦住:就一只包嘛,别把衣服弄脏了。好了,谢谢各位来看望,上班时间到了,大家都请回办公室去吧。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夏丽咬着嘴唇只是吃吃地笑。

    好容易走出院子,周大兴长吁了一口气。

二十六

    周大兴下班回到家,夏丽已把饭菜搞好。

    周大兴一边吃饭一边说:真希望不再有人来打扰,能安安静静地吃顿饭。

    夏丽也说:的确是烦,一早还要赶到人家家里来。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结果是什么事也没有。

    中国的官员就是应酬太多,要是能有一个制度,废掉一些繁琐的应酬多好。

    很多人还以为当官的好轻松,其实是没做过和尚就不知道和尚的难处。

    周大兴一听,便忍不住地一声喷笑了。

    笑什么笑?我说错了吗?她问。

    你怎么想到和尚了呢?你知道和尚的难处了?

    夏丽想想,便飞红了脸,夹了一筷子菜往他碗里一塞,瞪他一眼道:吃饭!饭还筑不住嘴吗?

    这是个暮秋之夜。

    夏丽依偎在他的胸前,拉着他的手,轻声说:我有了!

    是吗!他使劲地拥抱着她,动情地说:这个正在你身上孕育的生命,一定是一个美好的生命。

    她微笑着,满脸漾溢着母性的温柔和喜悦。

    他把耳朵轻轻地贴在她身上。

    你这是做什么?

    我想听听这小生命的歌声。

    傻瓜,夏丽格格地笑道:小家伙还这么小,哪会唱什么歌呢。

    他说:他在唱的,但要用心去听。我觉得人类之爱,自然之爱,都在这里凝聚着。

    一股甜蜜的春风灌进了她的肺腑,她用雪白如贝的细小门齿,咬住红红的嘴唇,抑制住发自内心的欢笑。

    他又说:你在怀孕的日子里,一定要心情愉快,一定要多看大自然的美好风景,那是一种音乐般美的胎教。

    她点着头,眼光便像山里的泉水一样柔和:为了我们的希望,我会每天高兴的。她用手轻轻地抚弄着他的头发,忽然又说:我想起一位诗人的一首诗,就像是专为我们写的。

    是吗?你念念看。

    她那明亮的眸子便盯着他,鼻翅微微颤动着:

    夜晚,此时

    也是一种生动的美丽

    你坚实的胸膛

    是我温暖的家园

    这美丽的情节

    星星凝眸忘记了疲倦

    寒冷的夜风

    被一些温情的话语烘暖

    我们还需要向上苍祈求什么吗

    如果让我一生在你的臂弯

    他说:我把这诗改一下。接着便贴着她的脸吟诵起来:

    每天

    都是一种生动的美丽

    你温柔的胸怀

    是我温暖的家园

    星星凝眸

    记录着相爱的日子

    爱,在我们共同建造的家

    不断地升华……

    夏丽抬起那双细长的眼睛,乌黑的眼珠从浓密的睫毛下对他望了一眼,温柔地笑了,她的两颊立刻闪出一对深深的酒窝,同时,眼里滚下一对晶莹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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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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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能 背 叛 (长篇小说)

二十七

    夏丽日渐变胖。

    她开始挺着大肚子出现在众人面前。起初,她感到害羞;后来,感到吃力;再后来,她感到作为女人她真正地成熟了。她总是自豪地端详自己的身姿,寻找昨日的倩影。

    这天晚上,又有人敲门。

    谁呀?周大兴在屋里问。

    周县长,是我。是鲁平的声音。

    周大兴忙打开门说:鲁乡长,怎么这么晚来了!快屋里坐。

    嘿嘿!鲁平满脸堆笑地说:周县长,恭喜啊!这是两条鲤鱼,给嫂夫人安胎的。

    周大兴这才发现他手里提着两条鱼和一篓子鸡蛋,便说:老鲁啊,你这就不对,你要来干嘛要送东西呢?

    就两条鱼,这能算什么呢?周县长,您就别推辞了。

    周大兴要掏钱,鲁平赶忙拦住:别别,周县长,就两条鱼,这不犯纪律,我还嫌拿不出手咧,嘿嘿!说着便放下东西转身走了。

    呃,老鲁!鲁乡长———”周大兴忙追着喊,可鲁平蹬蹬蹬几步人早已走远了。

    周大兴只得回房,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会,何伟光也来了。

    何伟光进屋便说:周县长,恭喜啊!嫂夫人的肚子愈来愈大,我看一定是个小子。

    周大兴笑道:什么小子不小子,生男生女都一样嘛。

    是一样,何伟光便也笑道,如今生个女儿还好些,女儿就比儿子孝顺。转头又问夏丽:嫂子,你说对吗?

    夏丽很文静的嫣然一笑:对对,女儿就比男儿好。若是生个小子,可千万别像他,一天到晚不顾屋里。

    何伟光就呵呵地笑得很响,显得有些夸张。

    周大兴就也跟着呵呵地笑。

    何伟光觉得很有面子,信口就说:周县长,你晚上有安排吗?要不我们出去一块叙一叙。

    周大兴面有难色,说:就别,别客气了。

    何伟光也没强求,就坐了一会,说些天气之类的闲话便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像想起什么似的,又回过头来说:周县长,您是位忙人,嫂子这时候可是需要特级护理啊!明儿我去替您请个保姆来吧。

    谢谢,不用了,周大兴说,过两天,我岳母就会过来招扶的。

    那就好,那就好。这样吧,周县长,您有什么吩咐,尽管指示我。

    周大兴就伸出手去同他握了握,说:不客气,不客气,有事一定会要请你的,谢谢!

    待他走后,夏丽坐在沙发上一勾头,忽然发现茶几底下塞着一个红包,她伸手去拿,厚厚的,竟有些份量,忙说:大兴,你看这包 里少说也有一两万,这些人也真是。

    周大兴一看到红包,脸上顿现不悦。

    夏丽嘴一撇说:哼,这些家伙就没一个好的,就是会逢迎拍马。我看,你明天就把这红包交到纪委去,叫纪委好好地整治一下。

    不能这样,他说,这事儿还不能这么简单处理,不能把自己弄成孤家寡人。你还记得上任的周有德副县长吗?

    记得,他不是调到别的县去了吗?夏丽问。

    调到长宁县当县长,刚去了三个月,他就向纪委交出了人家向他行贿的30万元。

    嗬,这才是真正的县长。

    周大兴苦笑了一下:可被人家给排挤走了。

    什么啊?夏丽一下惊讶得睁大了两眼。

    你想想啊,他刚去三个月,人家就送了30万,那些在那里干了多年的书记、县长们呢不知该收了多少,他们还能坐得住吗?能不恼恨他吗?

    那你说怎么办?

    民政局设了个扶贫基金会,明儿你替我送去,记住,千万别让人家知道是我,叫他们写个收条就是。

    可人家也认识我啊,我去了,人家还能不知道你吗?

    这样吧,明儿你妈来了,就请她老人家去一下,人家认不出的。

    好吧。夏丽点了点头,忽然又说:这些日子,七办八室的人都来过了,吃的用的送了一大堆,我哪能吃得这么多用得这么多呀?全堆在房里,有人进来瞧着也不好。

    他想了下说:这样吧,拿去哪个店里卖了,钱全送到扶贫基金会去。以后来了人,还得照样热情接待,可不能将人家拒之门外。

    他觉得有些累,就把头仰靠在沙发的靠背上。

    夏丽忙说:大兴,我给你泡杯热茶喝吧?

    他点点头,忽然就觉得太阳穴胀痛难耐,便闭上眼睛。

二十八

    这天,周大兴刚从乡下回来。

    一进家门,岳母便对他说:你快去医院,她已经快生了。

    他顾不上洗涮一身风尘,便一路跑步去了县城医院。

    夏丽已经进了产房。

    医生、护士见他到来,都非常热情地告诉他需要注意的事项。

    安静的医院产房外,周大兴焦急地来回走动着。

    长廊上,护士们匆忙地进出,他紧张不安地来回走动着。

    怎么会这么久?他自语道。他看了看表:都几个钟头了,难道每个女人生孩子都要这么久吗?

    一位身着白大褂的年长的护士从产房里走了出来。

    护士!护士!他紧张地抓住她问:怎么回事?我妻子已经进去这么久了,怎么到现在还生不出来?

    你别急啊!护士微笑着安慰他道,大人和孩子都没事,只是孩子大了点,所以才这么久的。她微笑着注视着他:不要急,要是不放心可以进去陪陪她嘛!

    进去?他瞪大了眼睛,你说进去?女人生孩子男人可以看的吗?

    是啊!有丈夫陪着,可以坚定你妻子的信心,同时你也可以体会一下做女人的辛苦。

    这……

    别犹豫了,来,我带你去换衣服。

    他便很快地换好了衣服,一刹那,在他的心中,腾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庄严、肃穆之情。

    他便看见夏丽躺在洁白的产床上。

    夏丽咬紧牙关,忍受着分娩的剧烈疼痛。

    放松,放松,深呼吸!医生在产床的前方安抚着说道,跟着我做,来,深呼吸……你们这个宝宝不一般啊!将来一定很好动……别急,慢慢来……深呼吸,对,再做一次。

    她满脸的汗水喘息着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他急切地握住她的手说:听医生的话,孩子就快出世了……再忍忍,就快了!

    她看着他,眼里闪烁着炽热而深情的光芒。

    小生命脑袋上的头发已经清楚地显露在雪亮的电灯光下。

    医护人员在鼓励夏丽使劲:用力!再用力一点!就快了……

    用力啊!他轻声地但却坚定有力地给她鼓劲,用力啊!我们的孩子就快出生了!对,再用力一点!

    夏丽一次又一次忍着巨大的痛楚做着艰难的努力。

    他用力握住她的手,用渴望的眼光鼓励她,再做一次勇敢的冲击:加油!我数一二三你跟着我用力!一、二、三,用力!

    她咬着牙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

    ———”

    生了!生了!医生高兴地叫了起来:是个男孩!

    儿子!他兴奋地冲到医生跟前注视着刚出世的孩子。

    儿子用力地哭着,那一层细细的黄毛,那粉红色的小脸,那闭着的小眼睛,给整个产房带来了欢乐。

    小生命用响亮的啼鸣向新世界欢呼。

    他深情地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儿子,眼眶里禁不住霎时汪满了泪水,但他极力忍住没让流淌下来。

    夏丽躺在床上,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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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周大兴把儿子的尿片放进一只面盆里,端着要去龙头下洗涮。

    岳母忙笑着接过去:你放着吧,让我来洗,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夏丽笑着说:妈,你让他去洗嘛,让他锻炼锻炼一下也好。

    岳母说:男人嘛,我还怕他洗不干净。说着便进去了洗漱间。

    他想动手收捡屋子,可屋里已让岳母拾掇得很干净。

    屋里没他可干的事,他就俯下身去看孩子。忽然,他对她说:夏丽,我给你念一段文字。说着,便带着感情朗诵起来:

    孩子活动的主要范围是家庭,而现代家庭很少不是以孩子为中心的。一夫一妻不能成为家。没有孩子的家像一株不结果实的树,总缺少点什么;必定等到小宝贝呱呱坠地,家庭的柱石才算放稳,男人开始做父亲,女人开始做母亲,大家才算找到各自的岗位。我问过一个并非神童的孩子:你妈妈是做什么的?他说:给我缝衣的。’‘你爸爸呢?小宝贝翻翻白眼:爸爸是看报的!但是他随即更正说:是给我挣钱的。孩子的回答全对。爹妈全是在为孩子服务。……

    夏丽在认真地听,眼睛睁得大大的,这是一对清得像泉水似的眼睛,带着惊讶,欢喜,坦率地看着他。

    曾见一幅漫画:一个孩子跪在他父亲的膝头用他的玩具敲打他父亲的头,父亲眯着眼在笑,那表情像是在宣告:看看!我的孩子!多么活泼,多么可爱!……

    这是谁写的?她问。

    梁实秋,一位我们都很尊敬的作家。

    他写得很真实。

    的确是很真实,我很喜欢读,你看我都能背诵下来。

    她明媚的泪光晶莹的眼睛朝他一闪,现出一个羞涩而甜蜜的笑。

    他说:不过,有些话我并不赞同。这怎么是演剧本呢?怎么能说最不讨人欢喜的孩子往往最得父母的钟爱呢?应该说,有了孩子,家才完整。家,是人生的需要。也许,我们这小屋算不得是个家,只能说是个小窝吧,但这是我们的世界,我们的乐园,我们的港湾。

    她便笑着说:就这,我已很知足了。在这小小的屋里,我的心,总是静静的,甜甜的,一种和谐的诗意,是我们共同的创作。

    这时,岳母已洗完尿片走了过来,听了他们的谈话,止不住咯咯笑道:你们这些读了点书的人,就喜欢咬文嚼字掉书袋子,干吗说得那么文皱皱的?依我说,家嘛,就是有大人,有小孩,一家子过得和和睦睦,这就够了。

    两人就都相视一笑。

    儿子不知为什么就又哭了起来。他还不能说话,大概只能用哭声来表达吧。

    只有儿子的哭声打破了这平凡的宁静。

三十

    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对他来说一切都是新鲜的。他用小嘴舐着自己的小手,望着窗子上跳动的太阳光微笑。

    他用力吸吮着母亲的乳汁,吃饱了便甜甜地睡着,在梦中时常笑出声来。

    夏丽抱着儿子,看到躺在怀里睁着一双大眼睛望世界的儿子,脸上便浮着欣慰的笑容。

    给儿子取个名字吧!她说,并且用手翻开一本字典。

    她的乳汁不够儿子吃,还要用牛奶补充。他一边忙着给儿子冲调牛奶,一边琢磨着儿子的名字。

    这时,窗外传来各种各样的鸟的叫声。

    他们家在三楼,窗外是一片森森树林,有各种各样的鸟雀在林间啁啾,他因平日忙,没有留意过,现在听到这些清悦如笛的鸟鸣,顿觉甜美极了,有一种动人的真切味儿,他心里便不禁一动。

    就叫晓春吧,他说,孟浩然的《春晓》诗: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就写出了初春时的生机勃勃,儿子就是我们的春天,是我们的希望,我们就盼他永远生气蓬勃,永远鸣奏自己生命的乐章。

    晓春,好啊,这名字好叫也好听。她说,甜甜地笑着,瞥了他一眼,眉棱子一闪一闪的。

    他就微笑着看着她,好一会没有说话。

    怎么,不说了?她偏着头问。

    我想起一位剧作家说过的话说:真正的爱是恋人间的风雨同舟,相濡以沫。有着善良、纯洁情操的女性是每个有所为的男子所钟爱的

    这是谁说的?

    莎士比亚。他想了一下,又说:我不是一个有所为的男子,但你却是一个善良、纯洁的女性。在生活的道路上,我为自己能有你这样的伴侣感到幸福和自豪。

    她的心便激烈地跳着,她说:什么时候有空,也写首诗给我吧。

    好啊,我现在就写。他说着,便仰脸看着窗外,在极力思索。有人说诗是来自作者的心灵,是作者对生活的真切体验,当这种体验激发出不可遏止的情感猛烈地撞击作者的心灵时,诗就产生了。这话不也正说明了此刻的他吗!他轻轻地,而又动情地在她耳边吟诵道:

    岁月,是爱情的佐证

    一个个日子,蹭亮了一串串心灵的歌

    你眼里有我,我眼里有你

    这就是今生唯一的收获

    你和我

    将以爱和信心

    永远珍惜、充实、丰富我们的生活……

    温柔的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毫不吝啬地将屋里照得一片通亮、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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