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樟树下的悲情 (九)
良哥:
月光如水从窗口泄了进来,洒在床头。哥呵,你可听见你的阿妹无数遍在心底的呼唤?
这写了又撕,撕了又写的第一封信我也不知投往何处。你为什么还不回来哦?算算樟树下分别的日子,已经九个月了,多少个望眼欲穿的日日夜夜!我一天比一天焦虑,难熬,我更担心的还是你,你的安全,你的身体,你的事……
好险呐,你托我保管的那口箱子差点就出事了!不知是清查什么反动组织(“5.16”?)还是收缴枪支武器之类,那天清早,我们这里来了一次统一的“飓风行动”,知青全部被赶到晒谷坪受训,而当地某些基干民兵就窜到一个个知青房里翻箱倒柜地搜……我被搜出了几封外语信——那是读书时俄语老师帮我们联系的苏联朋友所寄,他们如获至宝;那口樟木箱子里被缴走了两本女书,他们怀疑那些奇怪的“长脚蚊子(文字)”是否暗藏杀机,而你娘姥留下的那块小小的稀世佩玉倒万幸地躲过一劫!搜去的一“洋”一“古”,在当时皆是不祥之物,让他们费心去破解那“里通外国”和“贼心不死”之谜吧……
我经常做恶梦,醒来吓出一身冷汗。我只有藉人们常说的“梦是反的”来安慰自己;但是,昨晚我却做了一个“不祥”的梦,梦中的欢乐象橄榄一样越嚼越甜。你知道吗,你当父亲啦!小宝宝是个男孩。除了那长长的睫毛,翘翘的鼻子象我之外,别的都长得象你:宽阔的前额,晶亮的眼睛,那迷人的红唇让我情不自竟地吻了又吻,那小脸蛋呀,鲜得象桃花,嫩得象荔枝。你陶醉地站在我身边,边逗宝宝边说:“小宝宝就叫‘张区’吧!驱散乌云,迎来骄阳,阳光总在风雨后吧。你看呐,他在笑,笑了……,长大了,多学些知识,当名科学家吧,研究出最环保的农药、化肥,造福千家万户……”。我们都沉浸在无比美好的向往中。良哥,你说,这难道仅仅只是梦吗?这样的梦会“不祥”吗?
近些日子,我经常感到身体有些不适,心虚气短,出工也少了。某些妇人不时瞥来一道犀利的目光迫使我把腰身束得更紧些,莫泊桑笔下“人妖之母”经受的生理痛苦想不到我也尝到几分,人前人后我必须收腹挺胸,挑起担子来还要跑得更快一点……,一天下来,真的好累。但是,我的身体你不必担心,艰苦的环境已经将我磨练出来了;周围也不乏好心人的关照,我师母昨天还送来十几个鸡蛋;只是那个双手沾有人血的恶棍至今仍逍遥法外。他对我从来没怀过好意,虎视眈眈,如今虽然没有背枪时那么威风,但暗地里的中伤和刁难并未收敛。我并不害怕,我相信这帮家伙迟早会被关进监狱,接受正义的审判……我总是这样想,我们的父亲一个个含冤含愤地到另一个仍有等级的世界去了,我再见不到他们了,但孩子生下来,该让他看到他的父亲或者说沐浴着父爱的眼光吧……
信还没有写完,看着看着,我的眼眶早湿了。我拿着信跑到呆呆坐在床边的潇潇姐姐身边,一手抱住了她颤抖的肩膀,她也用双手捂住脸,眼泪像树脂一样从手缝中溢了出来……
也巧,仿佛真有所谓“天人感应”,不久,老天爷在一次大发雷霆中,愤怒的劈倒了老樟树的半边树冠,另外一枝大树丫象一个疑问号似的直刺青天,信迷信的伯爷伯娘都说:“后面岗坡闹鬼了!哎,最可惜的要算潇潇这个外乡人。”
从此后,我们这些外乡人各显神通的开溜了,病的病退,转的转点,还有升学的;我的出身、表现都较好,是我们知青组第一个入团,也是最早招工走的幸运儿。
抬头一看,我已经来到老樟树跟前,它那高大的雷劈无损的一枝,托着簇簇茂叶伸向夜空,风儿吹着它轻轻的响,仿佛在窃窃私语,树干上“胜利”两字,月光下依然可辨,我轻轻的摸了摸,凝视着这多少人为之奋斗的大字,想起了姑娘的心上人……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