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想象自己好拽味(方言:很得意)的背着相机,耀武扬威地走在故宫、天安门广场、八达岭长城上,那儿云集了好多的照像高手,看见牛众背着这种高级照相机,以为他是个摄影家(牛众归来后,买了部尼康照像机,还配了长镜头,说明书都没看完,就拿出去照像,确实有很多人问摄影方面的问题),都来向他咨询疑难问题,牛众也牛屎(方言:神气的样子)一样的,装模作样地看看照相机内的自动测光数据,一本正经地告诉别人。他们都不晓得牛众其实还是个梗段的“白师傅” (方言:地道的外行)咧 !想到这里,牛众心也放宽了许多,现在长沙的万元户也不过如此,还不一定都买得到这清一色的原装进口货。真是杞国无事欲天倾,想想刚才多虑了,为什么买飞机票还要开证明?说明还是安全的吗!如果都会出事就没人敢坐飞了!牛众像阿Q那样,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他自己安慰自己,会设事的,一定会平安无事!
“先生,您要喝点什么?”甜美的话语,打断了牛众的沉思。身著宝蓝色制服的空姐,推着送饮料的小车来到了牛众身旁,一阵清香沁入心脾。牛众要了杯可乐,头也不抬,一饮而尽,似牛饮水知足不知丑的模样,没有丝毫绅士风度。这辈子在牛众的心灵深处,深深地烙下了知青的烙印,经常忘记自己所处的环境和场所,流露出当年在田间地头的作派,改变不了的泥土气。空姐好奇地望着这位身著时髦,举止粗俗的乘客,“您渴了,这儿有热茶,您喝吗?”牛众立刻意识到,刚才失态了,不免自惭形秽。还好!这是在中国的飞机上,没在外国人面前现出丑态。牛众又要了杯热茶,彬彬有礼地从空姐手中接了过来,轻轻地说了声:“谢谢。”浅尝一口,就轻轻地将茶杯放在托板上,面带微笑望着空姐。空姐看着牛众与刚才判若两人,脸上马上释放出满意的笑容。
牛众想:刚才不得体的作为,推本溯源应对过去所受教育中去反思。这一代人生长在造反、闹事、动荡的文革年代,不能好好地读书学习文化科学知识,却被人撺掇,去停课闹革命,像虔诚的教徒,每日像朗诵圣经那样,敞开喉咙高声读: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行动。因此,连爱美的女孩,都不爱红装爱武装了,个个都争穿时髦的军服,头戴军帽,腰间扎着根武装带,双手杈腰,动不动就挥舞着“群众专政”的铁拳头,没有丝毫女人的温柔,“要武嘛”男孩不谙世事,像群无头苍蝇,四处乱闯。牛众出身不好,被剥夺了参加革命群众组织的权利,却目睹参加造反的同学们,并没有成为革命的“闯将”,也统统被撵到湖荒旮旯,边远的山地丘林中“大有作为”去插秧、割稻、种红薯。
此前,在教育要为政治服务,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知识份子劳动化的口号下,有些人以大大咧咧,不修边幅为荣,将文雅当成小资产阶级的专利品。更有甚者将陋习作为知识份子向工农群众学习的标尺。有一次,学校织动全校同学去听讲用报告,有位学习什么的积极份子的女士说:她有次到附近的郊区劳动,口渴了,农舍讨水喝,见茶杯底下有黄圈圈,很脏,不敢喝,经过思想斗争,才喝下了这杯不干净的水,她居然将其提高到不忘本的高度。当时,牛众听到后很受感动,还拼命为她鼓掌。现在牛众回想起来,讲文明、讲卫生应当是人类社会进步的标致,如果这算是忘本,岂不让人类再回到茹毛饮血的年代!
学生们在幼儿园、小学时学到的讲文明,讲卫生的好习惯,作了无言的批判,顷刻间都被抛到九霄云外。这代人知识化、劳动化都粘不上边,变成不伦不类的样子,连自己也不知道将己归划为哪种类型。牛众心想,这次走出国门,正是重新认识自己的时候了。牛众在心里暗暗地提醒自己,从现在开始要时刻牢记,自己不再是当年的知青了,而是位西装革履的援外专家,言行举止不再代表个人,而是代表自己的民族,自己的祖国,这不是坐着断港头的拖垃机,在原野上奔驰,而是坐着波音七四七国际航班,在阿尔卑斯山脉上空敖翔。哎,牛众也不知自己怎么落下了这么些没药治的怪毛病,如乌龟在水中浸泡了一辈子,也漂不白,莫非本性难移?
牛众又回想起,这些天在北京的培训学习,对出国人员的培训过多地突出政治方面,应当注意自己形象的知识不多,感到培训工作似乎有点缺失。中国素称礼仪之邦,出国人员应当做到温文尔雅,有些简单细小的行为缺点,可能在幼儿园就应当纠正过来,有的人自己也明白,却认为这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于是积习难改。其实小事不能因其细小而忽视,当带着这所谓细小的缺点走向社会,走出国门后,这样的小缺点就变成了定向的素质缺陷,在外国人的眼中造成不良的影响。出国人员应补上幼儿园小朋友的这课。在外时刻注意细小而又容易忽视的小事,如:不随地吐痰,讲究卫生,遵守纪律,例如在大街上、坐公共汽车和禁烟场所,就有人像马大哈一样刁起根烟,翘起二郎腿吞云吐雾,有人善意去提醒,他还会认为是多管闲事,跟你急。古人云:“有害自己,有害于人,小人不为而恶人为之。”
(三)旅途见闻
牛众在飞机上听到了一则笑话:有位建筑工出国援外,身著西装革履乘坐飞机时内急,去上厕所,推开门,发现里面有人,连忙退了出来,还点头道歉。等在门外,过了好大一会,不见人出来,却见人进去,又出来了。他纳闷,里面好像只能容下一个人呀?但又亲眼见别人进去有出来,这时他实在憋不住了,壮着胆子推门而入。仔细一瞧,镜子里面的人,正是西装革履的自己。他这才明白,开始厕所里并没人,只是平常自己从来没被这样豪华包装过,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其实,不管镜中人衣著如何更换,乃是同一个人,何缘会有自己不识自己的道理呢?这是个简单而严肃的笑话,究其根源,又得从专制社会留下的痕迹谈起:自古以来读书人穿长袍,劳力者著短袄。各人的社会地位,用不同的服饰装束标示出来,根深蒂固地灌输在每个人的头脑中。
第一次出国的人,都会按规定携带行李,免费托运的箱子不会超重,牛众在这个方面做得非常认真,把要带的东西都反复过磅,正好够数不多不少(可惜,为减轻重量拿下来的都是书),随身带的手提箱也按规定的尺寸购买,上飞机后正好将手提箱放入头顶上的行李箱中。
其他的几位仁兄都曾短期出国,时间大约有半年左右。他们的行李托运后,还携带着很大的旅行袋,里面塞满了东西,开始牛众还认为他们可能替公家节省昂贵的托运费,便带些设备上易损易耗配件。后才知道,他们带的全是日常生活用品,为了省点钱,买大件家用电器,个个累得像驴似的,牛众既同情他们,又后悔自己带少了。
半夜里,抵达沙特阿拉伯的沙加机场,飞机在这儿加油。开始牛众认为坐飞机比坐火车舒服,其实坐久后,被发动机的轰鸣声搞得头昏脑胀的,真想下飞机去伸伸筋骨,透透风。可走到出口处,沙加海关正在例行检查,他们要求乘客双手举起,像日本鬼子投降那样,让其搜身。牛众很气愤,这是在汚辱咱中国人!要拒绝他们的无理要求。正在那儿踌躇不前。古工过来了,他可能看出了牛众的心思说:“这是他们的国土,他们在维护自己国家的主权。”当牛众看到不管是白人、黑人、男人、女人都一样接受检查,就无话可讲了。以前牛众对尊重人格的认识浅薄,其实尊重人格就是自己尊重自己。牛众通过这次出国,越来越觉得知识的贫乏,要学习的东西确实太多。
走进机场休息大厅,牛众见商店陈列的商品琳琅满目,但口袋中仅有七法郎,这可是专款专用的方便用款,再则,口袋中的银角子,只够买几个一次性的打火机,自己不吸烟,要它也没用,他无心进去去观看,就找个椅子坐下小憩……
飞机在清晨到达巴黎,在巴黎上空盘旋,等待降落的指令,牛众鸟瞰刚刚从睡梦中苏醒的巴黎,心情异常激动,公路上的汽车如无数各色的火柴合,排成长龙有序地缓缓流动,还有不少的车没关闭照明灯,还在发着微弱的灯光。牛众情不自禁地挥挥手,心中默默地叫喊着:“巴黎,早上好!我坐了一个通宵的飞机,你也不向我问声:‘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