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在山沟里的野菊花 有些往事一旦忘却了,就像飘逝的烟尘,从此了无踪迹。而有些记忆,却是那么深刻,犹如雕刻在心坎上。 比如那回在寒山脚下,曾经在我青春的源头,流淌过的芬芳,至今仍在三十年后的心田余香袅袅。那是一九七五年的一个冬日,我随同一位落户队上的保管员,到百里以外的平江县去购买一种鞭炮原材料,本来我也很想像其他青年一样,喊不去就不去,可谁知我居然应验了那句“重赏之下有勇夫”的论证,我当时正是出生牛犊不怕虎,年少轻狂。我想,不就是一来二去当挑夫嘛,反正我有的是力气。何况冲着那丰厚的工分补贴和多分五斤茶油的诱惑,正好带回城里去,孝敬我那一世吃长斋的祖母。当时我就凭着当一回孝子贤孙的念头,跟着那个中年农夫一天赶过了百把里路程。 哪知,当我们从五更鸡鸣动身,怀揣着队长夫人帮我们连夜煎出的糖油粑粑,可我没走上几里路,就开始后悔了,越走越犯愁,因同伴是个不善言辞的急性子,他只是一声不吭地急着赶路,我虽年富力强,可赶上他还是不轻松。尽管穿越着白云蓝雾,山瀑流泉,可我无心欣赏晓色中的景致,只是一路磋叹,一路遥想,怎么得了,打转时还得挑担呢! 我们在平江长寿街歇了一天脚,第三天才挑着一副六七十斤的担子往回赶,脚上被打出的水泡还隐隐作痛,我反而脚下生风,并不感到疲累。其中的奥秘也许就是源于来时路上所经历的插曲。 当时,我差点没打退堂鼓,眼看抄近道的路越走越偏僻,数里地带见不着人烟。当随着初冬的一缕阳光渐渐升起时,我们来到了一片可谓是曲径通幽的山沟,一边是山崖,一边是溪流环绕的山脚,阳光若隐若现,寒风呢呢喃喃,时有不知名的鸟扑楞着翅膀,啁啾几声,不经意间,我忽然发觉,这山沟里竟然长满了一簇,一束束的金黄色野菊花。而且还开得那么热烈,一股清香沁人心脾。我便招呼同伴坐下来歇息一会,好让我对着满眼的金菊舒展沉闷了半日的心情。我想起“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的诗句,竟莫名地生出一种似乎他乡遇故知的情愫,那风中带露的摇曳多姿的花枝,好象闪动着一双双望穿秋水的明眸。我傻傻地想,莫非这也是前生约定的缘分,说不定我这行色匆匆的天涯倦客真需要这花枝柔情,这样一想,身上所有的疲累都化作云烟,此时此刻,我不再是一个经受苦难,四肢发达的挑夫,而是一个感情丰富,情窦初开的男生,心中从未有过的一阵阵恍惚,一阵阵渴望的感觉也从心底油然而生,无形中我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当同伴催促继续前行的我,还一步三回头,酸楚着离别的滋味。 说来真是好笑,就像编好的故事一样巧合,当我把一腔柔情倾注在脚下的弯弯小路时,我们在渺无人烟的山冲,终于发现了翠竹掩映中的农舍,我心头又一阵狂喜,终于有地方可以喝茶搭餐了。当走进一间院落,我发现一个长得杏脸桃腮的约十八九岁的女孩,在熟练地编织着斗笠,她一双纤纤灵巧的手,将一根根篾条,一片片苕叶翻飞着,旋卷着,很快就变成一顶可以遮风避雨的斗笠,后来听说她还会用席草编制出花样玲珑的草扇,她见我们进来,便向着我嫣然一笑,好象是天天见面的老朋友一样亲切,我发现她一直浅笑吟吟地干活,不时向我抛来一个有点俏皮的眼神。后来我在灶间帮她嫂子烧火时,才得知她因为从小顽皮淘气,喜欢学男孩子爬树,以致不幸一次从树上摔下来伤了坐股神经,由于家中无钱去大医院医治,使得永远无法站立行走。可她好在生性乐观,才得以顽强地支撑了残缺的生命,而且自信地找到了属于她自己谋生的位置。当她嫂子脸上写满痛楚与欣慰时,一旁的我更为这个自强的女孩感到由衷敬佩与怜惜,我深感这个家的和睦,远胜于所有的伤感。我这只漂泊的船儿恨不得留在这个温馨的港湾。刚我接过她嫂子为我们特意煮的带在路上吃的鸡蛋时,我眼里有泪却不敢轻弹,只能郑重答应打转时一定进去歇脚。于是从那一刻起,对远方苍茫的路程不再犯愁,脚下的步子不再沉甸。 然而,谁知有缘相遇时,却无缘再聚首,没想到打转时,竟然走错了一条山路,一错便错过了三十里距离,错过了具有残缺之美的秋水伊人,错过了迢迢银河里牛郎织女的故事,错过了升华过心灵的东西。可现实不允许我再回头寻觅,不过,心中总有一种对故人的怀恋,有时甚至是难言的惆怅与迷茫,不知在心之一角,究竟是藏着对那位编织姑娘的内疚与牵挂,还是牵挂那开在山沟里的野菊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