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六章
爹,我回来迟了!我是您的儿子,但我也是平阳人民的儿子,我会努力去做一个好儿子的
三十八
县委大楼会议室里,县委、县政府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两大家的领导都到齐了,大家认真地听取了周大兴的关于工程进展的汇报,从各人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大家对工程的进展是满意的。
汇报会完了,县委书记程林又单独留下他。
他跟着程林来到县委书记的办公室。
办公室不算很大,却也宽敞。一张高大的黑漆办公桌,摆在房间正中。地上铺着枣红色的地毯,沙发、茶几、玻璃烟灰缸和墙角的盆景,都布置得精巧、整洁。
程林让他在一张沙发上坐下后,又给他泡上一杯热茶。茶杯里漂着数片碧绿的龙井,袅袅升起的热气便缭绕在他的面前。
程林是一个很老练稳重的人,五十来岁年纪,对人很有亲和力,略微迟缓的动作常让人感到一个领导干部的雍容风度。他看着周大兴问:“你说说吧,还有些什么问题?”
周大兴思索了片刻便说:“我以为最大的问题是干部的问题,像刘青山、张建阳的事件,竟然就有好些领导来说情,这就给我们的工作添加了压力,增大了困难。”
程林听得很认真,想了一下说:“这样吧,这事你就别管了,让我来替你处理,也给你减去一份压力吧。”
“这就谢谢书记了。”他吁了一口气说。
“怎么,这还用讲客气么?”程林笑了笑,却又变得很严肃,说:“小周啊,我知道你那里还有不少困难。但困难再大,也要坚持干下去。这样吧,一是去省水电工程局汇报,求得局领导的支持;二是迅速请地质勘察队抓紧石料场地质补充勘察,弄清地质情况。”
“请您放心,我一定会遵照县委的要求去办的。”
“还有,关心群众,依靠群众这是对的。走群众路线,这是我们党的优良传统,可惜,现在我们有不少同志都渐而淡忘了。”程林说着,伸出手去有些疲乏地揉揉面颊。
周大兴从程林办公室走出来,心情竟然好了许多。
周大兴回到家时已是很晚了。政府宿舍大院除了那盏路灯外,灯光已全部暗了下来,惟有他住的那间房子还亮着灯光。
儿子等不了爸爸,早在夏丽的怀里睡着了。孩子翘起的鼻头和红嘟嘟的小嘴,勾勒出一条温柔的曲线,在梦里也像在笑。
他忍不住走过去,俯下身子在儿子的脸上亲了一下,便要抱起儿子,对夏丽说:“来,你休息一下,让我抱一会儿子。”
“去去去,别假关心了,”夏丽笑着嗔道,“饿了吧,我去给你准备点吃的。”
“有什么吃的?”
“油盐小菜饭,只要能填饱肚子,行啵?”夏丽说着便进了厨房。
他拉住她道:“今儿你歇着,由我下厨。”
“嗬!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夏丽笑着望他。
他问:“你想想,今儿是什么日子?”
夏丽故意一撇嘴:“不知道。”
他说:“今天是我们结婚纪念日,这么些日子,你跟着我受苦了,今天就该我来。”
“嗬,那你去做饭,我等着。”
“看来,你是想享受了?”
“早该享受了。”夏丽说着,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声来,拿过腰围裙系上:“去去去,你要嫌闲着不惯就帮我看着孩子。”
他笑了笑,让儿子在床上睡好,并拿过被子给儿子盖上。
其实饭菜早已做好,只是放在锅里热着,一会夏丽便全端了上来,两口子就围桌而坐。
他也真是饿急了,吃得又香又快,巴不得一口全吞了下去。夏丽一旁睁着眼睛,凝视他许久才缓缓地说:“大兴,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他便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说:“没有啊,我这不是挺好吗!”
“你自个去照照镜子嘛!这些天是不是特别忙,连个电话也没有。”夏丽责怪道。
“确实是忙,工地上有好多问题,比如干部问题,群众问题,一个处理不慎都会成为大事,今天就是回来向县委汇报的。”
“这些我都能理解,县里要建一个这样大的水电站确实不容易,你肩上的担子自然是很重的了。”
“今晚我还得赶回工地去。”
“不能多住一天吗?”
“待以后有时间了,我一定在家里多陪你们。”他说着,嗓音变得有些微弱发颤,心里便感到有些内疚和不安。
他给李小刚打了个电话:“喂,小刚吗?你叫司机把车子开过来。”
李小刚在电话里说:“周县长,您刚回来,就在家里多呆一天吧,要去,我去。”
他说:“不行啊,采石场是件大事,不落实好我在家里也没法安下心来。”
“也不在于这么一天两天嘛!”
“秋汛可不等人啊,说来就来,这是千万不能塌场的呀!”
“好吧,我这就和车子一块过来。”
一会,车子来了。周大兴便赶忙奔下楼来。夏丽在他后面说:“大兴,你可要注意一下身体。”
“知道了,放心,我不会有什么事的。”说着便一头钻进了车里。
车子在黑夜里急驶。
他把头靠在坐椅上想静心休息一下,可脑子里却怎么也静不下来,一件接一件事,像走马灯似的不停地转着。他放心不下采石场,不知山下村后山石料的质量符不符合要求?村民是否都已妥善安顿好?还有何明光的娘不知病好些了没有?有没有去请医生看病?……他又不禁想到自己的母亲,母亲是一位善良的农村妇女,父亲整天要在外边劳作,母亲便把家里的事全都包揽了,要喂猪、喂鸡,还得照料公爹公婆。他记得他要去村里小学读书,母亲连夜凑在煤油下给他缝制了一个新书包,第二天早上又特地给他煮了一碗面,还塞给他两只煮熟了的鸡蛋,叫他带去路上吃。那会要吃上一碗面和鸡蛋很不容易,家家都缺粮食,也不知母亲是从哪儿弄来的一点面粉。事后他才知道,是母亲偷着去镇上医院卖血,才买了一点面和鸡蛋,她说:“伢子读书是大事,读书要用脑子,挺伤神的,不能让伢子亏了身子。”慈受的母亲,对自己的儿女总是怀有一种深切的爱怜。每每想到这些,他便会两眼发潮,为母亲所感动。他就这么想着从何明光的母亲想到自己的母亲,又从自己的母亲想到何明光的母亲,周身就像是用鞭条子紧紧地勒住,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便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来抽,抽了几口就咳嗽起来,咳得很凶,很吃力,胀粗了脖颈,憋红了脸块。
李小刚忙问:“周县长,您怎么了?是感冒了吗?”
“没什么,”他说,“我是想到一些事,心里有些不好受。”
车子在路上飕飕地急驶。
大家就都沉默了。李小刚竭力想打破这个沉默的局面,想找点别的什么话说说,可一时又找不出说什么话好。掉头看看周大兴,只见他这会儿闭上了眼睛,是真的睡着了。
三十九
第二天一早,指挥部里就有人告诉周大兴,山下村又出了件大事,何明光去石崖上炸石头,人被炸伤了。
是昨天早上,天还未见亮,何明光便头一个爬上石梁子。上次周大兴亲自上他家来,这让他很感动,也很内疚,村上决定在屋后石崖上采石后,他就想自己要多出点力。他爬在石梁子上抡动铁锤、钢钎,很快便打好了炮眼,装上从自己屋里带来的做花炮用的白硝。他知道白硝药性比黑硝强,也极容易出事,但只要能多打石头,能省钱,能为电站出一份力,他就顾不得那许多了。
当二叔他们赶往山脚时,一声“轰!”像炸响一声霹雷,连天和地都跟着抖动了一下,四山也响起连绵不绝的嗡嗡声。
石梁子像倒下半边山。
二叔跑过去,傻眼了,只见何明光浑身是血地倒在石梁子上。
大家便赶忙七手八脚地把他送去了县城医院。
周大兴愣了一下,便赶紧叫车子又开往县城。
他匆匆地赶去医院,在烧伤科病室,只见何明光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纱布,只露出一双黑眼睛。
二叔,还有村里几个人在何明光身边显得很焦急。
见他来了,大家都站起身招呼。
“怎么样,伤很重吗?”他问。
二叔说:“好些了,刚才还吃了一碗稀饭。”
他就又对二叔等人说:“他家还有个有病的娘,你们可要照顾好,我可拜托各位了。”
二叔就说:“周县长,您放心,都是乡邻乡亲,照顾是应该的,您就别说拜托了。”
他去找主治医生了解病人的情况,医生告诉他说:“病人被送进来时,已处于昏迷,经检查,人是让火药的气浪冲昏的,幸好未伤筋骨,只是脸部严重烧伤。”
他对医生说:“这位同志是为县里修建水电站负伤的,是位很不错的同志,你们一定要全尽力医治好。”
说完又回到病室,对躺在病床上的何明光说:“明光同志,我代表县政府谢谢你,你要安心养伤,一定要听从医生的安排啊!”
何明光嘴唇翕动了两下,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声来,只是用力地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