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串 联 趣 事
1966年7、8月份,随着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的开展,红卫兵大串联开始了。我有不少同学也趁此去过北京。我因出身不好,没资格加入红卫兵,连学校也不想去,更没想过到北京串联的事。那些日子我真的很消沉,或是呆在家里看看书,或是跟一些儿时伙伴到湘江河里玩玩水、或是到火车南站推煤板车挣点小钱,心里空荡荡的,极其无聊地打发时光。
11月的一天,我的同学小凌急匆匆地来找我,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跟我到北京串联去波?”
“跟你去串联?”我疑惑地反问他,说实在的,不是我不相信他,而是他的父亲是国民党少将,虽说是起义将领,如今的日子就未见得好过,听说早一响还有人要抄他的家。他也有格上北京串联?
小凌见我满脸狐疑的样子,不大高兴的冲我说:“你不信,哼,我搞得到票,你不去我另外邀人啦。”
“谁说的不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再也没有犹豫,马上简单地收拾了换洗衣物,带了10斤粮票和那20多元推板车的钱,挺认真地跟祖父母说:“同学邀我到北京串联去。”便背起挎包和小凌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们来到长沙火车站,小凌让我在候车室等候,他自己去拿票。车站很旧很小,站内站外挤满了候车的人,但更多的是穿着绿军装、带着红袖章的红卫兵小将。孤零零的我呆呆地站在一旁,像鸡群里插的鸭,目光是那样的呆滞。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我祈愿着、盼望着拿着车票的小凌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小凌终于来了,他慢悠悠地走到我面前,苦笑着两手一摊,空空的。拿不到火车票本不奇怪,可现在我们已经做好了去北京准备,串联的激情已经点燃,特别是那么多人都有票进站,我们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顿时感到无奈、感到难过。
小凌是个非常睿智、胆大的伙伴,他望了望候车室的窗子,忽然提议:“我们爬窗子进站好吗?”那时的窗子都没有防盗窗,我推开窗子一看,窗台离月台不过一层楼高,月台上主要是些候车的人,并无特别情况。我果断地回答“行!”小凌和我拉了一下钩,他麻利地翻上窗台跳了下去,眨眼间就混进候车人群。
紧接着,我急忙从窗台上跳下去,脚刚落地只见两个带红袖章的人疾步向我跑来,大声吼道:“你怎么跳窗进来,票哩?”运气真背,我暗中叫苦,怎么回答啊,有票我还跳窗?看来此时我跑也跑不脱了,干脆装宝就势一滚,抱着右脚“哎哟哎哟”地叫,眼睛却眯着注意动向。这时一个维持车站秩序的高个子解放军战士走过来,“摔伤了?伤着哪里了?”他关心地问道,并伸过手来扶我,我发懵:啊,不是来捉我的,是救星,我一骨碌爬起来,逃之夭夭。
小凌和我很快上车,在车厢里拥挤着,刚到窗口就听见月台上有人在呼喊:“喂,红卫兵小将,你的钢笔!”还是那个高个子战士,他拿着钢笔向我招手。哦,刚才太慌乱了,钢笔掉了都不晓得,我接过钢笔不停地挥手,连声说:“谢谢,谢谢解放军!”到底是解放军,是为人民服务的子弟兵啊!要不我今天怎么上得了车?还不被那两人赶出去才怪呢。我庆幸自己遇上贵人,心情有些激动,看着那战士离去的高大坚实的背影,我想起小时候在书院路迷了方向,来回折腾好几趟也找不着回来的路,站在雨中直哭,是一个解放军叔叔牵着我的手,哄着我,打着雨伞送我回家的。
在车上熬了两天两夜,列车终于顺利到达伟大首都北京,车站广场上人潮涌动,但接待工作井然有序,小凌自个儿找亲戚去了,我被安排在牛街一个四合院里,每十个人一间住房,搭的地铺,条件简陋,但总算安排好了,而且吃住不用掏钱。总联系人是解放军战士,南方人,个头跟我差不多,我们的生活就由他负责。那时北京的天气已经很冷了,我又没带棉衣,几天下来居然感冒了,那个战士发觉后,马上送来药并主动把自己的军大衣借给我穿,说自己穿了棉衣不冷。哎!真得感谢他,要不只能打道回府了。
在北京串联的日子,通常都是自己安排外出活动,接待站给每人发了免费乘车证,每天准备了中餐吃的馍馍,以方便我们早出晚归的参观学习游览。我们首先当然是参观天安门广场及附近的景点,游长城、颐和园;然后,参观北大清华,印象深刻的是那些大字报,无论从规模、气势上都是空前绝后的,看到有批判“唯成分论”的大字报,如释重负;特别是北京人民的热情,解放军的关心,不是红卫兵也都享受红卫兵的待遇,这些都使我顿感心情舒畅了许多。
我们住的院子里也组织过一次学习,仅有的一次学习,可能是那天下雨不能外出的缘故吧。坐在我左边的是个漂亮的女孩,白皙的皮肤,蛮经看的,坐在我右边的小李(同室的来自山东的男孩)轻轻地推了推我,调皮地说:“看呆了吧,别看她长得美,脖子上有虱子呢?”
“你真逗,不可能吧!”我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却忍不住再仔细看那女孩,她的衣领上果然有两个灰白肥胖的虱子在蠕动,啊!那就是虱子……
“嘿,看到了吧,我们那房间里的人都有,你没见有人睡觉前捉虱子吗?”小李显然很起劲。
我们睡的是通铺,地上摊的草垫,没有发被子,我没带被子所以每晚我都是和衣而睡。这晚我又看到有人在捉虱子,不觉自己身上也痒了起来,顺手在腰上一摸,就逮住几个灰白肥胖晶莹透明的虱子,慌忙换了衣服用肥皂反复搓得干干净净,又把衣服晾在外面,心想冬寒夜冷零下10度,衣服晾出去就结冰,就是有虱子冻都要冻死。谁知隔了两天收衣服时,发现衣服褶缝间挤满了新生的密密麻麻成群结队的虱子,惊得我全身发麻不寒而栗。小时候只是听说老人说“虱婆,虱婆,三天当外婆。”这下全验证了,真的领教了。
我在北京串联玩了20多天后才离开,返长时途经汉口下车在姑妈家玩了两天,痛痛快快干干净净地洗了个澡,又把衣物清煮了一番,回长沙后又自个打扫卫生,虱子已是消除殆尽。不几天我接到姑妈来信,说是感谢我留给她家的礼物——大量虱子,她用了一整天把全部被子衣物用开水清煮,才把虱子送回老家。我不禁担心:我穿过的那件军大衣虽经反复仔细地搜索后才还给那战士的,是不是也有残余的虱子或虱卵漏网,它会不会给那好心的战士带来麻烦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