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妈、爸、二大爷、姑父。”我把身边的亲人个挨个叫了一遍,“您们别惦记我,我在这挺好的,干的活也不累。六年的时间也不算太长,这里除了星期六星期天以外,都能办合餐,如果你们想我了可以来看我。”说完我示意大家伙都围着桌子坐好,桌子上有他们点好的饭菜。
“哪有那么多的时间来看你呀?我和你妈还得伺候庄稼呢。你妈晕车晕得特别厉害,这一路吐了二十多回,回去还得折腾一路,她以后就不能来看你了。”父亲埋怨似地说我。而我却想着要是母亲不能来看我,那我有多想她呀?她又得多想我呀?
母亲的心里比我更难受,她刚刚忍住的泪水此时又滑落下来。我看着她,心在打着哆嗦,痛楚和苦痛再一次如潮水般袭来,我的视线也开始模糊了,眼睛又被泪水泡了起来。
我反握住母亲的双手,想着就这样一辈子握着她的手该有多好,就这样一辈子陪在她的身边该有多好。
父亲对我说:“你不给常秋雪写封信啊?现在她总来信问你去哪了?怎么没有去上学?我给她回信骗她说你不去念书了,到南方打工去了。”
父亲这么一说让我想起我的裤兜里有一封我写给雪儿的分手信。这封信是我流着泪写完的,虽然我有一万个不情愿,可面对现实总比心存幻想要实际得多,长痛还不如短痛。
我把信交给了父亲并和他说:“这是我给常秋雪写的信,信上我对她实话实说了,我们完了,我也不想耽误她。”
父亲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在他心中能拿得起放得下才是他儿子。我看着父亲已经花白的头发,想着从小到大父亲对我的教诲和期望,一种极为愧疚的情愫由然而生:“爸,妈,我对不起你们。让你们失望了。”
父亲叹着气说:“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你可别自暴自弃,你错过一次只要不错第二次我和你妈就有指望。你在这遇事要忍耐,可别再惹事了,我和你妈都快到五十岁的人了,我们可经不起起任何折腾了。”父亲的语气里满是哀求的味道,这让我更加难受了。
“爸、妈,你们放心,儿子不会再让你们失望了。”我郑重地在父母面前许下了诺言。
我扛着行李,拎着包裹,木然地跟着合餐室的管教往生产区走,眼前浮现的是刚才接见结束时的场景……“怎么这么快呀?”母亲嘴里唠叨着,眼里的泪水又刷刷地流了下来。我劝着母亲,让她不要再难过。可我越是劝她,她哭得越凶,把我的泪水也勾出来了。
母亲被父亲他们拽着,一步一回头地走了。我木然地站在桌子旁边看着亲人们渐渐离我而去,心里觉得空荡荡的,那是一种极度的悲伤和失落。
“爸、妈,你们可要挺住啊,可别让儿子落下个终生的遗憾哪!”我在心里祈祷着。此时此刻我才真正意识到没有比亲人的平安更重要的事了,没有比一家人团团圆圆更幸福的事了。我过去所追求的金钱和名利都是虚的,是生不带来,死后又一文不值的。而现在我想要的是最实在的,是在我行将就木的时候不留遗憾,不留悔恨,能安心闭上眼的东西。有时我真想插上翅膀飞离这制造着生离死别的地方,有时我又感谢这个让我失去很多又得到很多的地方。
我回到车间见易春正坐在车间门口那张桌子上看书。我向他报告说我去接见回来了。
易春抬起头看着我淡淡地说:“原来以为你是个没人管的盲流子呢,没想到你家最先来的。谁来看的你呀?”
“我爸和我妈。”
“怎么?哭啦?”
“嗯。”
“没出息,二十多岁的人了,哭啥呀?”
“我妈一哭我就憋不住了。”
“行了,快回去干活吧,好好干啊。”
“是,春哥。”
我把东西都放好了以后就想:“我得拿点水果给易春,顺便忽悠忽悠他,毕竟在人家的屋檐底下,以后有什么事他抬抬手,我低低头也就过去了。”
我拿出来一串香蕉和两桶饮料给进了仓库的易春送了过去。
易春起初还和我推辞了一下,后来在我的坚持下他就喊小娘们儿进来把那些东西收起来了。
我还满含歉意地说:“春哥,我家也没拿啥好东西,请你别见怪。”
易春见我这懂事样儿乐坏了,他哈哈笑着说:“行,穆双你这小子挺适合改造的,你以后有啥事尽管找春哥,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会尽全力帮你。”
“谢谢春哥。”我也眉开眼笑,心里却想,一串香蕉就把你给打发了,你这个势利小人,就知道欺负我们新来的,你可快点出事吧,好让政府把你塞小号(严管监区)去。
和易春套了一会儿近乎,我就回我案子那干活了。不知不觉中我又想起了刚才在合餐室里的情景,母亲那凄苦的眼神始终在我的眼前浮现,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再一次袭击了我。想起了母亲我就泪光涟涟,尽管我无数次地告诉自己要坚强,要做流血不流泪的男子汉。可是在母亲面前,在我所有的亲人面前,我所伪装的那种坚强就会支离破碎,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的身上背负着悔恨的十字架,我愈是往前走这个架子就愈加沉重。对亲人的愧疚像是一支利箭穿透了我的心脏,给我留下永永远远的疼痛,今生今世也无法愈合的伤口。想到今后的六年多我都要在伤心、失望、悔恨和遗憾中渡过,那让我企盼的未来,显得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又让我心生恐惧。
有时候我就想:“要是我进来的时候才十四五岁就好了,那时还不是十分的懂事,六七年的刑期稀里糊涂就过去了,到了我现在的年龄也就出狱了,二十来岁干什么都不晚。”可现实是我要把一生中最宝贵的时光扔到这里头,出去时都快三十的人了,还啥也没有呢,那可怎么往前走啊?
快开中午饭的时候管仓库的董华把我叫进了仓库,我原以为是易春叫我呢,进去一看就董华自己在屋坐着呢。“什么事啊?华哥。”我不解地问。
董华的眼睛有点近视,长了个紫脸膛,大家伙背地里都叫他瞎逼。董华眯着那双近视眼语重心长地说:“我看你这小孩挺好,挺懂事,我才找你来谈谈的。”他顿了一顿,又眯着眼睛看了看我接着说,“易春是我哥们儿,他的脾气我很了解,你以为一串香蕉、几桶饮料便能摆平他啦,你要想今后少遭点罪,多享点福,最好给他打打进步。”
董华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他是给易春当搂钱的耙子来啦。我开始从心里讨厌他了,但嘴里还是问他:“华哥,你说我该怎么打进步呢?”
董华又开始细细地打量我了。我心想就你那眼神就是贴我脸上,你还能看出啥来咋的?
“你要是真想把易春给稳住了就给他拿三百块钱。”董华来了个狮子大张口,看来他和易春把我当成大鲨鱼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十分为难地对董华说:“华哥,不瞒你说,我家在农村,生活条件不好, 就给我换了五十块钱监币。”我少说了一半,对着强盗我再说实话那不是傻嘛!
“那么少?”董华一脸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