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穿过几个屋场便是冬苟的家。
冬苟家就三间破旧的泥墙土屋,门板已烂掉几块,一个窗户用塑料薄膜蒙着,风吹来一鼓一鼓的,另一扇窗塞着破席乱草。
推开院门,只见一条人影飞快地往里屋闪去,鲁平已看出是个女人,故作不知。
冬苟黑着脸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两个小女儿正在院里地上爬滚,脏黑的脸上让泪水鼻涕冲出数道沟壑,见来了人,均一脸惶惶地望着客人。
鲁平皱了皱眉,看着孩子道:“冬苟,你看看你这个活法,当初你让女人结扎了,何苦要受眼下这份罪。”
冬苟仍黑着脸子:“说吧,是不是又来要钱?”
鲁平说:“不错,是来收河堤款。我们知道你困难,可乡上也困难,国家也困难,河堤总不能不修吧?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你说对不对?”
“我说过了,没钱。”
李志勇一旁说:“冬苟,你怎么能让乡长站着说话?”
“就几条烂板凳,不嫌弃,就自己去搬了坐。”
李志勇狠狠瞪了他一眼,便进去拿来两条凳子,一条给鲁平和自己坐,一条塞给冬苟身下:“坐,别一副卖生牛肉的相,有话坐下来谈。”
“没有什么说的,”冬苟没坐,仍固执地站着,“你们当官的全是一个窑里烧的、一个模子浇的,今天要粮,明天催款,还有没有个完,老百姓还要不要活?”
李志勇打断他的话:“说话放客气点,今天是乡长亲自登门。”
“乡长又怎么了?乡长就能不关心我们老百姓了?”
鲁平已是火了,黑着脸子瞪他:“冬苟,我们也没时间跟你磨牙,这钱,有也得交,没也得交,一分钱也不能少。”
李志勇连连朝冬苟使着眼色道:“冬苟,认交了吧,人是活的,办法总会有。你想想,你不交,他不交,这河堤修不成,明年再来一场大水,哪个再来救你?”
“还有,”鲁平一脸威严地看着他,“你婆娘逃避计划生育,早就要罚,加上拒交河堤款,一并要重罚,人还得抓住要扎,可不能怪乡上不给情面。我话说到这里,老李,我们走吧。”说着便起身。
冬苟脸上的肌肉一连跳了几下,一脸的委屈:“我会变戏法么?没有的东西会变出有来么?”
鲁平出门时,又丢下一句话:“我说了,限三天,把钱交到乡政府,过了三天,我们就来抓你婆娘。”
屋里立时有女人的哭泣声。接着传来“叭!”一声,是一只碗什么的给砸在地上,碎了。
李志勇紧走几步,追上鲁平说:“乡长,冬苟家是实际困难,宽限些日子吧。”
鲁平一瞪眼道:“你说,你们杨柳湾谁家没有困难?都不交,我向谁要去?”
十
平阳县政府是栋五层大楼,在阳光的映照下巍然矗立,这在这座小县城里,是座非同一般的建筑了,在老百姓眼里,就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周大兴刚跨进办公室,秘书李小刚便对他说:“周县长,刚才接到电话,清河乡又出了事,杨柳湾村冬苟的女人跳河死了。”
他悚然一惊:“是什么原因?”
李小刚说:“乡上收河堤款,昨天鲁平亲自去了冬苟家,说是抗拒不交,不但要重罚,还得抓了他婆娘去结扎。他女人想不过,这才跳了河。”
“收什么河堤款,经费不是已解决了吗?”周大兴脸色很难看,嗓眼里像起了一团火,便抓起桌上的一缸子水咕噜噜地往口里倒。
“您批的贷款,何伟光不让贷,鲁平这才想出个按人头摊派的办法。”李小刚说。
“乱弹琴!”他全身燥热起来,胸口像着火似的辛辣。
“小李,去派车,这 就去一趟清河乡。给农行打个电话,通知何伟光速赶来这里,一块下去。”他朝李小刚吩咐。又掏出一支烟来抽,手却抖,划了几根火柴都未能点燃,便索性不抽。他脖子又涨红起来,每一根青筋都鼓胀着。他发火的时候便常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