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周大兴脑壳里“嗡”的一声,蓦地浑身的血液像是都往脸上涌,脸涨得通红通红,仿佛戳一指头就会流出血来似的
七
鲁平为筹资修建河堤的事很窝火,他在办公室里焦灼地踱来踱去,蹙着眉,不停地叭烟。
水利专干造了个预算,少说也得七八十万,县财政拨了20万元,乡上企业挤出20万,还差40万,周大兴批了要农行贷款,可是何伟光不给贷。
他坐下来,手不由自主地在桌上敲着,像老师的手指在琴键上一样。这种神经紧张的动作透露出他那焦急不安的心情。
他又抓起电话:“喂,是何行长吗?贷款的事你可千万要帮忙。”
话筒里传出何伟光的声音:“我说鲁平,按我们俩人的私交,要我帮个什么忙,那没话说,可这是贷款40万,不是个小数目呀!”
鲁平红着眼说:“我知道,这数目放在我这里是大了点,可在你那里却只是小而又小呀!算我求你了,行吗?”
“求也没用。贷给你40万,你拿什么还?你以后不是要背着个大包袱么?你何苦要揽着这个包袱背呢?”
鲁平便觉着一阵发凉,又像吹破了的气球,涨红着脸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去找何旺商议。两人却谁都没有说话。
鲁平坐在沙发里,将背部、头部和双手都贴紧在沙发的各个部位,一副极为伤脑筋的模样。
何旺坐在临窗的一张藤椅上,像尊雕像般纹丝不动。
“我说老鲁,这河堤还是要修,要是不修的话,全乡的老百姓会要把我们骂死的。”何旺脸上毫无表情地说。
“我当然知道修这河堤的重要,没有钱,我能拿什么来修?”鲁平两手一摊,做了个无奈的姿势。
何旺想了一下说:“40万按人头摊下去,按一万人摊算,每人得负担40元。”
“也只好这么办了。”鲁平叹了一口气道。
八
时间过去了一个月,仍有一些户子的款收不上来。乡领导全分了工,一人负责一村。鲁平负责杨柳湾村。
这天一早,鲁平便推了一辆自行车往杨柳湾去。
这条道七高八低的不大好走,人还未进村,屁股给颠得生疼。
杨柳湾一片麋集的农舍,屋顶多是茅草,墙壁露着石基,显然是一个并不富裕的村落。
鲁平瞧着,不禁皱了皱眉,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思量着:“这个村里的情况我清楚,每年交粮交款都是老大难,主要是有几个特困户。拆屋吧,几根朽木椽子能有什么用?尤其是今年遭了灾,困难更多。不摊派吧,没钱,河堤怎么修?明年再发大水怎么办?”
清晨的空气湿得仿佛可以捏得出水来,平心而论,这雾中的清晨确是很美的。可他的心却一点儿也好不起来,他一径去找村长李志勇。
李志勇的家就几间灰糊糊的房屋。房梁上住满了麻雀,他一进院子,麻雀们便被惊飞起来,扑楞楞地叫着飞了开去。
门吱呀一声响,李志勇从门里走了出来。李志勇是个十分健壮的山里汉子,眉宇之间却显出一种深沉、干练而又略带忧愁的复杂神态———只有那种诚实的饱经忧患的庄稼人才有的那种神态。李志勇刚吃过午饭,拿了把砍刀,正准备进山去砍柴禾。
他叫住李志勇:“老李,你等一下。”
李志勇便站住,并放下手里的砍刀,脸上的气色很不好。
“河堤款再收不齐,你自己就要考虑一下了。”他说。“考虑”一下是很吓唬人的,这内容很严重。
可是李志勇却没有半点反应,很麻木。
“怎么,你有什么顾虑?”
“去收吧。”李志勇便淡淡地吐出几个字。
于是,李志勇便也推了部自行车,和他并肩走着。
鲁平递给他一支烟,他接住点燃烟,咝咝地抽了几口。
“先去冬苟家吧,”鲁平说,“来个重点突破,突破了就能以点带面。”
“那就突破吧。”李志勇重重地吐出一口浓黑的烟。
冬苟是个三十几岁的汉子,婆娘躲计划生育跑了,他带着两个女儿过日子,因违反了计划生育,家里能值钱的东西都搬去作了罚款。他家四口人,按人平40元计算,他得交纳160元。
“听说村上在帮他做生意,有这回事?”鲁平问。
“有这么回事。”
“生意还好吗?”
“差点连老本都赔了,一个外乡佬欺他老实,倒一些假货给他,幸而村上出面,抓住了那外乡佬,才把款追回来。”
“唉,这个冬苟!”鲁平嘟哝了一句,说不清是同情还是埋怨。
忽然,从村里窜出来一头半大的一身黑毛的狗,见到他俩便尖竖着耳朵,前腿蹬着,后腿弯着,作出预备扑过来的架势。李志勇朝它挥了挥手,它这才“呜呜”着摇摇尾巴,转身跑了开去。
“他婆娘回来了吗?”鲁平又问。
“听人家讲是昨天回的。”
“就上他家去,不交款,抓他婆娘去结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