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懵 懂 跳 槽
---我的插队故事
东河九队田亩不多,晚稻收割已近尾声。队长发话,让我和梁平干脆休息两天,等扮了禾一起上大堤挑土搞秋修。我们便乘机悄悄开始了跳槽行动。
按照两人月光下的约定,我们至少得换一个睡觉的环境,实现夜晚无噪音干扰的理想。如果提出就在本队换住户的请求,肯定会给邱婶一家人弱不经风的面子造成莫大伤害,我们不忍心。只有干脆跳出东河九队,甚至跳出东河大队,那才是上上策。但是,该去何方心中无底,只能懵懵懂懂去打探。
我们按来时的路返回到北通资江、南连鹅公湖的河道边,采用“铜锤剪刀布”的方式决定“战略方向”。两人约好“铜锤”代表北上、“剪刀”代表南下、“布”代表横渡河东,结果两人出手都是“剪刀”,便毫不犹豫地一同迈开了南下的步伐。
沿河岸走了约莫半里路,眼前出现了两天来首次见到的一间瓦屋,那是一爿敞开铺板的商店,走到近处,门上挂着“东风供销社代销点”的招牌。不到二十平米的营业间中横着一排木柜台,柜台内置几个简陋货架,货架上稀稀拉拉陈列着几样南杂商品,柜台靠墙处坐着一个绿色的铁皮邮箱。毫无疑问,这肯定是本地的购物与通讯中心了。时值秋收忙季,店内没有顾客,只有一位女营业员在编织毛线衣。
四十开外的营业员一眼看出了我们是刚来的知青,很热情地和我们聊了起来。经过不到半小时的交谈之后,我们获得了这样一些信息:东风公社最富裕的大队是新开大队,代销点的所在地就是新开一队。新开大队最好的又是六队和七队,那里这两年人均口粮过千斤,每个工的单价在一块钱以上。原因就在于这两个队紧挨着鹅公湖,前几年围湖造田,人均田亩扩大到四亩左右,而且新开出的湖田摔亩(查田定产时没有登记入册的田)没有征粮征购任务,扮的谷都归队上分配。那里的社员辛是辛苦,但辛苦值得。湖区没有别的收入门路,全靠稻谷加稻草。所以“只有田亩多,才不唱饭歌;要是田亩少,莫想肚子饱”。至于东河九队,那是东河大队排名老满的差队,去年人均口粮不到六百斤,一个工值不得毛把钱……
真是踏破铁鞋无处觅,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些信息还让我们意识到,“夜晚没有噪音干扰”这个跳槽目标的定位未免太低,要想在广阔天地里不饿肚子、不唱“饭歌”,还得从糠箩里跳到米箩中去。
为了感谢营业员慷慨提供信息,也为了即将进行的攻关,我特地买了一包黄金叶牌香烟揣着,按照营业员的指点,带着对“柳暗花明”的憧憬和梁平继续“南下”。我们几乎是操小跑走过四五里路,终于来到了鹅公湖畔。
蓝天白云之下,万顷碧波之滨,连片的稻田中还有半数面积依然稻浪起伏。湖边一丘大田中,五六台打稻机被踩得轰隆隆一片山响,一大帮男女社员正在挥汗如雨。
田底是干的,我们穿过一排排刚割剩的禾蔸朝人群走过去。突然,一个从打稻机上返身下来撸禾把的小伙子边喊边跑了过来,原来是昨天同船来的同学郑奇。我们立刻象失散多年的亲人意外重逢一般,跑到一起,抱成一团。
和郑奇一同分到这个队的初中生蔡新和钟武也跑过来了,当明白我们的来意后,他们兴高彩烈,告诉我们那里正是新开七队,队上田多劳少,最近还从外公社迁入了几户劳力多的社员。
我和梁平被他们三人簇拥着走到正在检草的队长跟前。队长虎背熊腰,身体裸露部分都晒得象陈年薰烤的腊肉。我赶忙掏出“黄金叶”递上一支,队长这才停止捡草,笑着接烟、搭话。
听完郑奇的介绍,队长开始考官似地审视我们。梁平那膀阔腰圆、身长方尺的块头肯定让他中意。他在粱平肩上重重拍了一巴掌,问起了姓甚名谁……
队长的举动使我陡然生发的难被接纳的危机感,象银针一样扎入了我的中枢神经,鬼使神差般地激发我不由自主地弯腰抱起一把稻草,象模象样地一扎一系一紧一抛,一只跳子棋模样的草捆便稳稳当当地竖在了队长跟前。这一招立马激亮了队长的眼球,好一阵他才收拢被笑容扯到两边耳根的嘴角,带着喜出望外的口气问我:“你做过田里功夫呀?”
我当然没有把自己当年暑假因为母亲挨整,无家可归,在一位农村同学家里参加了一个月双抢,学会了插田、扮禾、捡草等几样农活的情况如实奉告,而是编造了一段伯父住在乡下,每逢假期我都要去干农活的谎言。
杨平受了我的启发,趁队长与我交谈时走到打谷机后,将一担出得满满的毛谷挑了过来,虽然架式有些不得要领,却是脸不红、气不喘、腿不抖地轻轻放在了队长身旁……
我们俩自发的技术表演和体力展示,显然收到了香烟和语言都望尘莫及的现实效果。队长当即减来另两个男社员,走到一边嘀咕起来。钟奇告诉我们那是政治队长和生产队会计。生产队三位当家人的碰头会不到两分钟就结束了,队长满脸堆笑地走过来向我们宣布:“欢迎你们两个转到我们队上来。”
殊不知就是队长这句话,让我在新开七队经受了整整七年“劳其筋骨”的磨练,但这句话当时带给我的激动和兴奋,直到十年后接到招工通知书时才有过第二次。而争取到这句话的过程,则为我的人生竖起了两块指路牌,一块写着:要想改变现状,就必须大胆付诸行动。另一块写着:要想被别人了解和认可,就必须主动地展示自己、蔸售自己。
获得新开七队的准入签证之后,我们怯怯地向东河九队提出了转队的要求,没想到队长二话没说就很高兴地出具了同意转出的证明。原本就田亩少吃不饱的东河九队,要不是被“政治任务”这块牌子压着,他们是绝不会同意外人到自己锅里分饭吃的。有了转出转入双方的许可,再加上“黄金叶”帮忙,公社也很爽快地成全了我们。我和梁平每人掏出两元钱给了邱婶,邱婶千恩万谢,还帮着我们收拾被帐。就这样,我和梁平竟懵懵懂懂实现了下乡初夜的月光约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