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4)
那时,我想起了你——宇光,想起了我们共同度过的那许多美好
的月夜。是的,我留恋生活,尽管它是这样的不公道;我留恋青春,
尽管它是这样的多灾多难。可是,我怎么再活下去呢?“永别了,宇
光;永别了,妈妈!”——啊,妈妈,我的母亲!我去了,难道让她
无依无靠地挣扎在世上?她受了那么多的辛酸,难道还要让她受伤的
心上再插上一把刀?而且,她,三天没有吃东西了!
我飞快地向红薯地跑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扒了几个红薯正
要走,突然一条黑影扑过来,把我摔倒在地。我以为碰见了看守的人
。但很快我听出是马汉生的声音:
“又让我抓到了!真是贼心不死!我知道你会再来。”他得意地
笑着,“现在答应我吗?过去的事可以一笔勾销!”
“不答应!”我大声说,“放开我,不然我就喊人了!”
“叫吧,谁也听不见!”他阴险地压到我身上,“再不答应,明
天再绑你去公社,还要将你们赶出牛棚,叫你们无家可归!”
他一边说着一边扒我的衣服,我虽然反抗着,可这反抗是无力的
,因为我想起可怜的垂死的母亲,马汉生是做得出这毫无人道的事的
。为了母亲,我....我象木头人一样躺着,任由那畜生发泄着他的兽
欲。
呜....呜呜,宇光,我,我有罪,我是个下溅的女人,你,你恨
我吧,你,你能原谅我吗?....我勉强拖着被玷污的身子回到牛棚,
赶紧点上油灯,一看母亲,我吓得惊叫起来,母亲显然已是弥留状态
。我连声悲呼:“妈,妈,你醒醒吧,你看看我吧....”母亲艰难地
睁开眼,看见我就咧咧嘴,大概是想笑一下。她用极微弱的声音说:
“丽丽,你要记住,你的父母亲都没有罪....你,要活下去,等
到那一天....”
母亲的话没有说完,头一歪,就永远地离开了我!
“妈妈,妈妈——”我伏在母亲身上放声大哭。
......
母亲死后,我再也不想在生产队呆下去,就开始到各地流浪....
最后来到这个城市。
我的心一阵阵绞痛。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我沉重地问道。
“找你?我的身子已经不干净了,哪还有脸来见你啊。”
我慢慢地捧起她的脸蛋,凝视着那双曾经吸引过我的大眼睛,久
久没有开言。她猛地向上一跃,扑到我怀里,紧紧地抱住我,呜咽着
。我抚摩着她的头发,告诉她,这样的事情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现
在有政策为所有蒙受冤屈者平反昭雪,她的父母真若有灵,也一定能
瞑目于九泉了。
“真的吗?”她仰脸望着我,破涕为笑,“那我就了却一桩心愿
了。”
这一刹那间,我好为我们的人民所感动,他们受了那么多的苦,
要求的却是那么少,死后仅仅只要“平反”一下就行了....
“这些年我还有一桩心愿,就是想再见你一面,”她又说,“现
在,我滿足了。”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突然吻了我一下,随即挣脱开去,退到门
边,说:“宇光,我走了,祝你幸福。”
“你到哪里去?回来!”我喊道,“你没有错,我也不会怪罪你
,你不要走!”
我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她走,不能让她再去走那条耻辱之路!
“宇光,你是一个清白的男儿,一个正人君子....我的身子是脏
的,我不能坏了你的名声。我爱你,但是,你忘记我吧!”
她留恋地盯了我一眼,又环视了一遍房间,蓦地转身出去,把房
门一带——
“呯”!
我弹簧似地一跃而起,拉开门跑出去,大声呼喊:“绮丽,你回
来,你不要走!”
但她的身影迅速地融入茫茫的夜色之中。我的心象被谁割去了一
块似的痛得厉害。一阵凉风吹过,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我决定第
二天去找她,一定要找到!
谁知第二天刚吃过早饭,同事告诉我,有人发现靠岸的江面漂浮
着一个精巧的人造革小手提袋,岸上还有一只高跟鞋,看样子有个姑
娘落水了,有关部门正在组织打捞....
“啊,绮丽!”我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地向江边跑去。
江边空荡荡的,碧澄的江水依旧平静地流淌,仿佛什么事也没有
发生。这条古老的江啊,带走了多少美好的时光,又淹没了多少痛苦
的岁月。我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月色迷蒙的码头,耳畔仿佛又响起了
清越动人的歌声。然而,绮丽,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湘江水潺潺地流着,就象腼腆的少女一样温顺、平静。它带着我
的回忆我的思念我的愿望,日夜不停地向前流去、流去....